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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天地

第四章 善恶公平

送走了周先生之后,赵逸尘回到屋子里用火钳将那刚才新加进去的木材夹出放在一边,仅余尚未燃尽的木材和炭火在炉中燃烧,虽说今日和周大叔进山伐木要了满筐木材,但也不过只是看起来多,真要一直烧下去的话,不出三天,都得见底。

岁末年初,周大叔这次想来应该是年前的最后一次伐木了,毕竟这段时日,家家户户都得着手准备过年的年货了,若是这筐木材不省着点用,或许连年初都撑不过,而如果花费银两去买……赵逸尘心里算了算手中的余钱,旋即光是想想都觉得肉疼。

随着火焰渐小,本就通风的茅草屋内的温度又降了下来,赵逸尘伸出手掌使劲靠近炉子,虽然已无火焰,只有些许火星,但终究尚有一分暖意。

待到连火星都没有了之后,赵逸尘也不再留恋,起身走到床边准备脱鞋上床裹着被子取暖之时,房门却是被敲响。

赵逸尘有些纳闷,先是周先生到访,现在又是谁,听这光敲而又不喊的动静,必定不会是街巷中人。

虽然疑惑,赵逸尘还是打开了房门,映入眼帘之人,身穿灰袍,木筷插髻,正是那位中年道士。

“道长,你怎么回来了?”

前些日子他还去过文昌街,想着将当初中年道士给他的那枚“镇邪符”交还于他,可没曾想一连几次都未在街边看到他的铺子,后来才听卖菜贩子说他是受人之邀去了青安城,要到年后才会回来。

“站在门口说?”

中年道士瞥了他一眼,不等赵逸尘反应过来,他已是进了屋内,赵逸尘这才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脑门,随后将门关上。

“有人来过?”

已是第二次来到赵逸尘屋内的中年道士看着尚有几分余温的火炉以及摸上去温热的空水杯,问道。

“嗯,刚才周先生来过,就是那位刚来咱们梓城不久的私塾先生。”

“知道,周衍。”

中年道士转了转手中的杯子,随口说道,但内心作何想法,赵逸尘可就不得而知了。

“道长与他熟识?”

赵逸尘有些好奇,这周衍可是从外乡来的教书先生,而中年道士可是在梓城呆了快十多年了,按理来说应该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不相关之人,没想到中年道士居然认识他。

“从青安回来,听人提起过。”

中年道士随口说道,将空杯递给少年,“洗洗。”

赵逸尘哦了一声,而后起身出门,水池在巷尾,好在离他家的距离,不远。

中年道士看着少年出门,而后径直从箩筐中拿出两块木材,他没有去拿炉旁的火石,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两块木材竟是凭空而燃。

等到赵逸尘洗完杯子进门之后,当他看到那一箩筐木材在他不过出门后的片刻功夫便没了五分之一,顿时面容苦涩。

“道长……差不多够了,不用架材了。”

正用火钳捣鼓的中年道士听闻此话后,当即就斜了少年一眼,“出息!”

少年不再言语,只是心痛地看着炉中木材。

没法子,债主登门,不讨债就不错了,他还哪里敢说什么。

“这不就暖和多了?”

赵逸尘默默点头,转头看了下箩筐中的木材,心想就您老这架材数量,火焰都燎到通风口来了,这要是还不暖和,那可真就没天理了。

“那个姓周…周先生找你做什么?”

中年道士很是不情愿地换了一个称呼,皱着眉头问赵逸尘。

当下赵逸尘便把之前周衍来找他的事如实说给了中年道士,不过令赵逸尘疑惑地是,中年道士在听完之后,脸色却是极其古怪,表情介乎于诧异与憋笑之间。

能不诧异吗?

没想到你周衍一个自负可与陈大先生相较高下的儒家弟子,在收徒一事上向来眼高于顶,今日却是如此放低身段想要收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做你的门生。

而你周大才子先是故意丢扇,而后又借此想让这个少年郎与你攀扯上因果,如此抛砖引玉,没成想还是被拒绝了,这个结果,真是让中年道士放心的同时又有些舒心。

“道长,您没事吧?”

赵逸尘小心翼翼地问道,只见中年道士俯身捂肚,表情诡异,看上去十分痛苦。

中年道士这才掏出一只手对赵逸尘摆了摆,他又哪里知道,这位中年道士十分痛苦不假,只不过是憋笑憋地很痛苦而已。

缓了一会儿后,中年道士才直起身子,在少年担忧的目光中说道,“老毛病了。”

话刚开口,他终是忍不住在少年呆愣的注视下哈哈大笑起来,倒是让少年有些好不害怕。

“你小子,你可知道,若是你跟了那位周先生,不出十年,啧啧,总之你小子想象不到,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说俗气一点,到时梓城这座小庙,可就装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赵逸尘愣了愣,随即摇头,他之前拒绝周衍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单纯因为没钱而已,娘亲说过,该自己的,一分不少都要拿,但不该自己的,黄金万两摆在眼前,也只能过过眼瘾。

“道长你去青安这么快就回来了?”

赵逸尘并不想在周衍一事上再说什么,当即问道,梓城到青安的距离可不算近,来回往返加阴阳卜卦至少要十天左右,而这才堪堪不过第三天。

“你小子倒是提醒我了,差点忘了来找你做什么。”

中年道士看向赵逸尘,说道。

“青安城中的卢员外死了。”

赵逸尘闻言,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地追问道,“是那位卢大善人?”

中年道士摩挲着下巴,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好像是有这么个称谓。”

“怎么,你认识?”

赵逸尘嘴唇微微颤抖,岂止是认识?

当年他们家落寞之际,他随娘亲拿着为数不多的盘缠一起去青安寺祈福,结果还没到寺庙便被一伙贼人抢了盘缠,沿途又遇暴雨,无奈只得躲在一处荒废的破宅中避雨,那时的赵逸尘人还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只知道哭。

好在恰逢当时的卢员外经过,听到赵逸尘的哭声闻声而来问明原因之后不仅赠予银两,等到雨停之后还将两人送至青安寺山脚下的客栈。

儿时记忆大都有些模糊不清,但那一天,因为是少年很久很久才吃到心心念念的糖葫芦,所以记得格外真切。

天刚未雨,身穿粗布麻服的妇人牵着孩童的手,着急地从客栈楼梯匆匆而下,但从门口望去两旁,不见人影。

“这位小哥,刚才与我们同来的那位先生,你可有看见他是往哪个方向去了?”

双手倚靠在柜台上的伙计想了想,“和你们同来……你是说卢员外啊?你找他干嘛。”

妇人没有说完,只是伸手将孩童挡在身后,另一只手使劲攥着那位卢员外给的十两纹银。

“你不说我也猜的到,看你这身打扮,说难听点,也住不起我们这客栈,想来是卢员外给了你些银两,你过意不去想还他是吧?”

“那小哥可知道那位卢员外的住处?”

“你这女子倒是有趣,白给你银两你还不要?我劝你也甭找了,那位卢员外是我们青安出名的大善人,受他恩惠的,十停中都有九停,再者说了,既然卢员外不辞而别,那摆明了就是不想与你计较那些银两,听口音你也不是咱们青安本地人,应该是来赶青安寺的庙会吧?且不说你还给卢员外他收不收下,你先看看你自己的孩子,嘿,你这一还,心里落了个松快,忍心让孩子跟着你遭罪?”

妇人沉默了,她低头看了看孩童,已近末秋,由于没钱买棉服而套着两件单衣的孩童,那张稚嫩的脸被冷得通红,一双小手关节之处已然有些肿胀。

伙计的话,虽说无心,但却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了,孩子他爹欠下一屁股赌债抛弃她们娘俩,自家的房子摆件也换作钱财都被抵了债,一贫如洗也就罢了,若是这苦命的孩子再出点什么事…她不敢继续往下想了,即使心中再不愿平白无故得人恩惠,但为了孩子,她也只能选择作罢。

“青安寺里有座祈福堂,听说只要祈福的人多且心诚才会应验,卢员外家那位老爷子近来身体不好。”

伙计拨弄着算盘,懒散说道。

拉着孩童上楼的妇人脚步一顿。

“多谢小哥告知。”

后来回到梓城,听说卢员外家那位老爷子最后还是过世之后,赵逸尘的娘亲还难过了许久。

“是我和娘亲的恩人。”

赵逸尘眼眶略红,一面之缘,谈不上悲伤,只是想到曾经那位卢员外对他和娘亲的帮助,再想到娘亲死后,这位卢员外也走了,有些感伤。

中年道士闻言拍了拍大腿上的灰屑,“这位卢员外也算可惜,到明年也不过花甲之龄,现在撒手人寰,家中除却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独子和儿媳妇一家之外,竟是没有任何亲人了。”

“道长,下次你若要去青安,能不能带我去他坟前,我想替娘亲祭拜一下他。”

“明天你就能祭拜了。”

“啊?”

少年一愣,“葬在梓城?”

“若是你知道是葬在梓城哪里的话,恐怕会更惊讶。”

中年道士双手抱膝,幽幽开口。

“总不会是乱葬岗吧?”

赵逸尘想也不想,随口说道,不过想来这根本不切实际,以卢员外的家境,会葬在乱葬岗?

不过中年道士却是笑眯眯地看着他,紧接着在赵逸尘一脸惊恐的表情中缓缓点头。

“什么?!”

——————

距离梓城南部以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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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多少里的官道之上,有一辆样式华丽且宽大需三马并驾的马车,其面积之大,足以容纳五人而不显拥挤。

马车之中,有三个人。

独缩在一角的老妇人。

躺在中间的精瘦少年。

还有身着华贵衣袍的妙龄女子。

算上赶马的壮汉车夫,一共四人,只是看上去真是一个奇怪的组合。

“还没到吗?”

躺在女子腿上的精瘦少年睁开双眼,感受到车马仍在晃动赶路,当下便有些不耐烦。

“不出意外的话,明早就能赶到了。”

妙龄女子语气温柔,但一双狭长眼眸中却也带着些许烦躁。

“若不是贾先生……我都想随便找块地把他埋了。”

“少爷这些天劳神费力,老爷泉下有知,想来定会很欣慰的。”

独缩一角的老妇人赶忙出声宽慰道,这少年素来都是耐不住性子的主。

“老头死都死了,欣慰与否我倒是不关心,若非他还有些许用处,本少爷会来这穷乡僻壤之地?”

“少爷,别说了……”

老妇人自知管不了少年,只能嚅嗫了一句,却不想这看似无意的话竟是将少年心中所憋的怨愤尽数宣泄了出来。

“早就告诉他了,少相信些神佛鬼怪之类的玩意,这几年他若不偏信这些,家里的钱会没得这么快?遇到什么穷人贱民就给钱,就为了个卢大善人的名头,到头来他倒是说死就死了,那些神佛鬼怪让他增寿了吗?最后留下个烂摊子让本少爷给他收拾。”

听到少年这般说辞,跟随了卢员外已经三十多年的老妇人脸色涨红,哆哆嗦嗦地说道,“老爷就算再往外倒钱,也比不过少爷您赌博输的钱多吧!”

话音刚落,老妇人脸上就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巴掌,“老东西,你不过就是当初老头从青楼赎回来的一个贱人,也敢教训本少爷?”

老妇人捂着那半边脸颊,不敢言语,身体颤抖不已。

“好了,消消气。”

妙龄女子双手搭在精瘦少年肩上,少年顺势再度躺回到女子腿上,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辛苦了,来这穷乡僻壤之地,实在委屈你了。”

“若是真如贾先生所言,妾身再辛苦,能让你宽心,也是值得的。”

“放心,等事成之后,我立马回去休了那个贱人。”

妙龄女子闻言一喜,随即低头吻在少年的唇上,本就是血气方刚年龄的少年又哪能受得住这番刺激,两人当即就在这马车中旁若无人地亲热起来,完全没把那名老妇人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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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听错,乱葬岗的风水我已给那位卢员外的独子说过,至于做何选择,我没问,也管不着。”

赵逸尘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开口。

“和我去可以,但有言在先,去了之后,无论别人做何选择,你都不能乱讲话,砸了我的饭碗。”

察觉到赵逸尘的迟疑,中年道士知道他是想去祭拜一下这个对他们母子有恩的人。

赵逸尘忙不迭地点头答应道,“我只说实话。”

中年道士不以为意,这小子完全会错意了,贫道岂是那些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

“道长,我明天什么时候去找您?”

“要去了我自会来找你。”

中年道士一把按住了想要起身相送的赵逸尘,鬼使神差地揶揄道,“坐着,我可不像那周先生,用不着送。”

赵逸尘呆呆地点头,等到中年道士出门之后,赵逸尘才猛然想起一件事。

在私塾讲学的那名周先生到访之时,中年道士并未在此,那么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是送周先生出门的呢?

只是因为自己想要起身送他从而猜出来的吗?

赵逸尘摇了摇头,懒得纠结这看上去根本无关紧要的问题。

房门外,走出三圣巷的中年道士并未沿道直行文昌街,而是一路向南,在路过那座年份悠久的残破石桥时,停下了脚步。

“就知道你在这里。”

中年道士上前,与如今是私塾的讲学先生并肩而立。

“猜的还是算的啊?”

周衍目视前方,漫不经心。

“没法说。”

“我要说猜的,显得比你能,我要说算的,那不表明我不如你嘛。”

中年道士故作为难。

“哟,你不是一直希望比我能吗?今日怎地谦虚起来了。”

“读书人要尊重事实,把希望两个字去掉更准确一些,今日不说,是不想让你被打击两次。”

周衍闻言,冷哼一声,他是读书人不假,但要论耍嘴皮子这种事,还得是中年道士在行。

“被一个毛头小子拒绝,觉得很丢人,所以来这看风景?”

中年道士用手肘碰了碰周衍的手臂,此处倒也是个适合郁闷的好地方,就适合他们这些伤春悲秋的读书人。

“被一个毛头小子拒绝是有点丢人,但被这个毛头小子拒绝,我没觉得丢人。”

周衍学着中年道士的模样,双手插袖说道,“贾祈,别说我没提醒你,这份因果,不说最后会演变为何种情况,但眼下看来,就算你想沾,恐怕也沾不上。”

名为贾祈的中年道士没有反驳,或者说不知道说什么去反驳。

“且莫做局把自己也做了进去。”

周衍伸手握拳,锤了下中年道士的胸口,“喝两杯?此间事已了,再过五日我便得走了。”

“行。”

贾祈笑了笑,一把勒住周衍的脖子,“讲道理我不如你,喝酒,没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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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等到这二天傍晚,睡眼朦胧的赵逸尘才等来了中年道士贾祈。

“道长,现在去?”

赵逸尘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还从没见过哪家人大晚上来葬人的。

“走。”

对于赵逸尘的疑问,中年道士只是说了一个字,而后将手中棉袍丢给赵逸尘,在后者诧异地目光下说道,“暂时交给你保管。”

赵逸尘重重地嗯了一声,将棉袍裹紧,关上房门跟着中年道士朝乱葬岗而去。

“等会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不要乱说话。”

“道长,他们是选了最右侧对吗?”

中年道士嗯了一声,没有停步,“你怎么知道不是和你娘亲一样的左侧?”

少年闷声不语,这种事情还需要想吗,青安城作为蜀州的第二大城,想要找一个安葬死人的风水宝地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且以卢员外的家境,能挑的好地方多了去了,又何苦劳神费力地来到梓城?不就是为了这被称作诡凶之地的乱葬岗的风水吗。

至于为什么赵逸尘知道不是和他娘亲一样的左侧,在这之前他已是向旁人打听过了。

等到两人来到乱葬岗之后,中年道士径直走到最右侧以里的位置将手中的药瓶打开,而后尽数倒在了这块地上。

“这叫镇邪粉,看着天色,等到子时一到,就让他们挖土葬人。”

赵逸尘这才收回看向左侧的目光,对着中年道士点了点头。

临近子时,又有三人来到了这片乱葬岗处,好在中年道士与赵逸尘都举着火把,这才能看清来人的模样。

两女一男,其中走到最前面的一男一女,模样十分年轻,且穿着打扮,也尽显奢华,而在他们身后的那名老妇人,看样子应该是卢府下人。

“贾先生,非得这个时候动土吗?”

裹着貂裘的精瘦少年仍是冷得颤抖不止,问道。

而在其身侧的妙龄女子也是如此,这么冷的天,还是半夜,对于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人来讲,的确有些受不了。

“要不时间你来定?”

中年道士眉头一皱,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作为阴阳术法一脉的传人,被一个门外汉质疑动土时间,他又岂会好言好语耐心解释?

“贾先生切莫动气,我就随口一问。”

精瘦少年尴尬笑道,随即拿起锄头,在中年道士的指示下开始挖土。

这头精瘦少年挖着土,而那头保持旁观的中年道士则是蹲下身对赵逸尘说道,“还记得右侧以里是主凶吗?”

赵逸尘点了点头,他怎么可能忘。

“与你娘亲埋葬所需的时辰不同,主凶之位,要想福泽后代,就必须选择在阴气最重的时辰将人下葬,从而滋养戾气,戾气越重,后辈所受的福运就会越多。”

“动土之事,只能由已故之人的后辈来做,说通俗一些,就是由儿子或女儿来做,其余无论是什么人,就算做了,也形不成大凶之势。”

中年道士说完之后,起身看着精瘦少年正在挖的坑,“够了,将骨灰盒放进去吧。”

“给我,我来放。”

精瘦少年已是累的有些站不起身了,他一手握着锄柄,另一只手叉腰对着老妇人说道。

家境殷实,确实不一样。

赵逸尘看着老妇人手中所捧着的由金丝楠木所制作而成的骨灰盒,有些伤感的同时,微微抿嘴。

“少爷,要不您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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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妇人向后退去,双手死死捂住骨灰盒,对精瘦少年说道。

“拿来!”

精瘦少年见状一惊,他刚才挖土可费了不少时间,如今马上就到子时了,可不能出什么岔子才是。

“少爷,您真忍心看着老爷永生永世都变成厉鬼?那可是你爹啊,养了你二十四年的爹啊,我求您就让他入土为安吧少爷。”

老妇人越说心情越是悲痛,甚至于跪下对着精瘦少年磕头道。

他知道精瘦少年憎恨老爷,但人现在已经没了,再去计较当年的事,有意义吗?

精瘦少年走到老妇人面前将骨灰盒拿起,而后对着抱着他右腿的老妇人说道,“我没有爹,只有娘。”

他使劲挣脱了老妇人的双手,任由那妇人苦苦哀求都置之不理,他将木盒放进坑中,在其盒上放了一枚黑色符纸,赵逸尘定睛一看,正是那枚“镇邪符”。

精瘦少年将翻出的泥土重新盖上,用锄头平了平,做完这一切之后,中年道士又从袖中掏出一瓶药粉。

“站在中间,不要走动。”

中年道士沉声道,朱红色的药粉以精瘦少年为中心,围着他撒了一圈。

“贾先生……”

“静待子时。”

精瘦少年欲言又止,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赵逸尘看着滴漏,待到刻度上升之后,对着中年道士点了点头。

“记住,待会所有人,无论发生了什么情况,都不要乱动,尤其是你,不能走出这个圈子。”

“我再说一遍,是所有人。”

中年道士瞥了一眼不以为意的妙龄少女,再次说道。

“贾先生放心。”

精瘦少年赶忙点头,按照中年道士来青安时所说的步骤,这已经是最后一步了,不用中年道士强调他都不会走出这个圈子。

“也包括你,你所站的位置是这片凶地的阳位,你若动,凶势就会瞬间消散。”

中年道士转头对着一直保持冷眼旁观的赵逸尘说道。

“小先生,麻烦了哈,千万别动。”

精瘦少年看着这个比自己都要小几岁面黄肌瘦的少年愣了愣,随即拱手客气道,似是生怕这个小子不以为然从而坏了中年道士的阵势。

“子时了。”

赵逸尘并未搭理他,他低头看了眼滴漏,对中年道士说道。

中年道士闻言后,将手中火把下垂放在朱红粉末之上,不过瞬间功夫,原本的红圈就被点燃成了火圈。

紧接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黑色封条,喝了一口酒之后对着黑色封条喷了上去,那黑色封条遇水不润,反倒是燃起火焰,随着中年道士的脱手而悬浮在精瘦少年头顶,经久不息。

做完这一切之后,中年道士原地盘膝坐下,“记住我之前说的话。”

说完之后,中年道士双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且捏在一起,而后抵拢眉心,念道,“天清清,地灵灵,拜请五鬼阴兵子时变化去叫人,青安卢诰救药无功,奉阴山老祖敕急急如律令。”

令字刚落,众人只觉得脚下的这片大地震了震,赵逸尘看着一缕缕自精瘦少年身旁刚盖上的坑中升起的黑烟,不禁愕然。

他一直以为中年道士所说的阴阳术法不过是勘测风水和卜算而已,至于能否上通神界下达幽冥,他是不相信的。

可眼前这一幕着实太过令人震撼,伴随着黑烟聚拢,一个清晰可见的狰狞头颅赫然出现,那刚刚还提醒赵逸尘不要乱动的精瘦少年看着自己头顶上的阴物鬼怪,直接两脚发软瘫坐在地,不过幸好他只要不出圈子,就没什么问题。

那名离得最远的老妇人眼神呆滞地看着那个狰狞头颅,当下便忍不住跪地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骂自家少爷是头畜生,没心没肺让一生善事做尽的老爷沦为了阴间鬼物。

若是换作平时往常,精瘦少年还不等她说完早已是暴打一顿了,但现在他早已被眼前这狰狞头颅吓傻了,连老妇人说了些什么他都不知道。

至于那个妙龄女子,亦是忍不住大哭起来,勉强算半个大家闺秀的她哪里见过这种骇人的场面,得亏她见过几分世面,否则第一个掉头就跑的就是她。

“真不愧是诡凶之地,一旦成势,刹那间就从孤魂野鬼变成了阴间鬼物。”

饶是对诡凶之地了解颇深的中年道士看到那狰狞头颅之后也不由感叹道,他原本以为就算凶势成形,恐怕至少也得等个三天三夜,没想到竟是顷刻即成。

“贾先生…接下来…该怎么做?”

精瘦少年说话的音调都变了,他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向起身的中年道士问道。

“什么都不用做,等它自行消散即可。”

“啊?这得多久啊……”

精瘦少年颤抖不已,被这么一个悬浮在空中的狰狞头颅盯着,可真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

中年道士并未回答,“等到它消散之后,无需立牌位,然后你们就可以走了。”

“不立牌位?”

“他现在已然是阴间鬼物,人间怨灵,对于今世已无任何记忆,若是立牌位,它会循迹而来向你索命。”

精瘦少年赶忙闭嘴,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而后从腰间掏出钱袋抛给中年道士,喜上眉梢,“多谢贾先生。”

“我们走吧。”

他牵着赵逸尘的手,见他不肯动,说道,“不用再站阳位了。”

赵逸尘使劲地摇了摇头,脑袋撇向那狰狞头颅,含糊其词道,“不是。”

中年道士轻叹一声,蹲下身替赵逸尘整了整棉袍,对他指了指一脸喜悦不见半分悲色的精瘦少年和妙龄女子,“明天再来祭拜。”

少年瘪了下嘴,用手背抹了抹眼眶。

在知道卢员外死时他没哭,因为那时他还太小,虽然感恩卢员外的帮助,但终究不过一面之缘。

在猜中是诡凶之地处埋葬时他也没哭,说到底这是别人的选择,他也无权干预,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在卢员外由孤魂野鬼变为阴间鬼物人间怨灵永生永世都无法转世投胎时他也没哭,只是有些伤感。

但是当一切事了,在看到卢员外的儿子和那名妙龄女子沉浸在喜悦之中半点没有因此而感到难过之时,他却是湿了眼眶。

他点点头,捡起一旁的灯笼跟着中年道士往回走去。

两人自三圣巷口分别,赵逸尘推门进屋之后,没有径直上床,而是有些奢侈地掏出火石,架材点火放入炉中取暖。

他微伏着身子,双手放在腹部蜷缩着看着炉中火焰,有些失神。

原来道长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

想到娘亲的来世,他有些开心。

但是想到卢员外后,他怎么着都觉得难过。

最终他熄了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有的问题,好像在人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被种在了心里,当长大成人之后再去回望,似乎也给不出问心无愧的答案。

第二天一早,梓城五大街之一的翠柏街以里,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站在这处梓城最大的私塾外,双手绞在一起,听着里面跟随先生齐声朗读启蒙读本《三字经》,脑袋低垂。

也不知等了多久,那位先生走出私塾外,看着这个不过一日未见而状态萎靡的少年,默默不语。

“先生,好人,真的有好报吗?”

三字经,开篇第一句,就算从未上过私塾的少年,也自小熟知。

人之初,性本善。

善人,就一定能善终吗?

周衍揉了揉少年的脑袋,眼神之中,惊讶,诧异,迷茫,欣慰,各种情绪跌宕起伏,最后轻声说道,“是的。”

“为什么有的坏人,能比那些好人过得还要好?”

少年有些不解,语气笃定,“先生,我觉得这个世道,不公平。”

这或许是周衍认识少年以来,后者最为坚定的一句说辞。

他笑了笑,随即摇了摇头,拉起少年的手沿着翠柏街一路向前,沿途枯木成堆。

“我们所处的这个世道,总是变幻无穷,正如四季之景,有春盛,夏荣,秋枯,冬寂,有人只看见春天,觉得世间很美好,而有人只看见冬天,觉得人心险恶。好人坏人,有的时候并不能单一而论,好人有时会做坏事,坏人有时也会做好事。”

“或许这个世道,好人不一定能善终,坏人能比好人过得还要好。”

周衍停了停,看着仰头看着自己的少年,正色道,“但你也一定要相信,好人能得好报。”

“赵逸尘,你现在还小,再长大一点,走出三圣巷,走出梓城,或许有一天等你出去蜀州以后,你就会发现,这个世道,其实很公平。”

古人有言: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抱歉,我周衍并不尽然认可。

有些道理,需要自己亲身经历之后,才能领会。

仍旧未解心中疑惑的少年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虽然对于周衍的话他并未完全听懂,但既然连这位让中年道士都觉得厉害的周先生都如此说,他也愿意相信。

目送着少年离去的周衍双手插袖,私塾之中,恰好又开始从头朗读着《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

周衍仰头望天。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对于天地而言,哪里有所谓的好差之分。

这个世道,很公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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