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傀啸歌行

客人散得差不多了，小院终于冷清，葛秋水和葛红衣收拾着客人们洒落的汁水，吃过的骨头还有果皮。

曲灵则陪着女客人进了里屋叙话。

至于男人们，则仍在桌上喝酒，闲聊。

刚刚崔神器又唱了一折《铡美案》，一众弟子热热闹闹的捧着场子，如今，就都品评着这出戏。

其间，有不知郝霄熊根底的，觉得这师弟太过豪横，想要敲打敲打，却反而被突然出现的一杆银枪敲打的昏睡在了地上，崔神器看着那些倒地不起的弟子，没去理会。郝霄熊将银枪收回的时候，崔神器也好，林中骏也好，都喝了一声“好枪！”，至于那些没眼界的，躺在地上，受些苦寒也是该的，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么？学了两年花架子，就觉着涨本事了？这次，长长记性也是好事。

常月茹回房修炼了，郝霄熊就没了说话的目标，老爹不让他喝酒，所以很快就觉无聊，眼看着，天都快黑了，就只靠坐在炕上，听崔神器讲故事。

“列位，这一件游心骇耳事，和《铡美案》还有关系，我师父当年去外乡演出，就演了这一段《铡美案》，演出进行了一整天，他老人家太累，包公的脸谱都没洗，就在后台睡着了。

这后半夜啊，来了个新死的鬼，以为我师父真是包公呢，就跪在地上，申冤...这后来呀，按照那鬼说的，果然在王二家找到了他的尸体，王二伏法，这一桩案子，才算告破...”

正说着，却听外面有个老婆子在高喊：“着火了！”

白天里，附近的人都喝了酒，起来的没几个，郝霄熊想要出门看热闹，被莽青云拦下，给的理由很充分，外间有妖气。

看着火光相隔很远，郝霄熊也没动弹，只是看着远处滚滚的浓烟发呆。

十几分钟后，火光灭了，看来是救下来了。

忽听外面，有风声，那风声呼扇着，随后落在郝霄熊的眼前，一红妆女子，正收了背上的翅膀化形，提着一坛酒，朝他走来。

莽青云侧立在郝霄熊身边，那女子走近，莽青云提了提手上的蟒鞭，那女子就笑了起来，那笑容，妩媚动人，提着红裙的手，透着乖巧。

“小公子乔迁新禧，崇山，罗刹殿前来庆贺。”那女子说罢，一拂袖，那坛子酒就落在了厅前，女子复说道：“女儿红一坛，为列位助兴的。”

“罗刹殿？你是罗刹？好漂亮的罗刹。”

“呵呵。”

红妆女子轻笑一声，蹲身行礼，而后便消失了，一阵狂风平地而起，天上，似有一只大鸟，隐隐约约朝远山飞去。

“主人，那崇山妖修，要我截下么？”

郝霄熊没有给莽青云回答，回头看了看父亲。

郝铁就只是呆呆地看着，见崔神器和林中骏都不言语，郝霄熊就只有将目光投向孙欲让了。

孙欲让道：“霄熊，这坛酒，必是好酒，不用担心的，只是，若我说这酒里有二十几条人命，你还要喝么？”

郝霄熊震惊，院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龙门山的秘法，看着那坛酒，就能推测出，酒中的文章来。那酒该是村口那新娘的陪嫁，只不过，现在可也没有什么新娘了...”

银枪闪出，化作一道匹练，郝霄熊背负着银枪，问孙欲让道：“这算是挑衅吧？”

孙欲让摇头叹息说：“算，但是霄熊，今日事，倒是要分说清楚，若你喝了那酒，便算是为罗刹殿背了因果，若你为罗刹殿还酒给死去的新人亡魂，罗刹殿将来只会变本加厉，当然，还有另外一种，那就是彻底与罗刹殿结梁子，这样一来，我们就算是除魔卫道了，可是...”

“哪里还有那么多可是，快说啊。”

孙欲让不满郝霄熊的语气，但又不能不把话说得清楚。

“我昔日刚下龙门山，并不知晓这世间三昧，斩妖除魔，惹了一身的煞气，到了后来，我甚至不知自己是在除魔卫道，还是仅仅为了心头的杀戮欲望，得你神符，虽说散去了煞气，鬼气，但因果不空，我曾杀过的外道邪修，必定报应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就是罗刹殿敢前来送酒的原因，修炼到了一定境界之后，因果这种东西，自会缠负于身，一个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所以说，世间清修无数，却也无数邪修，清修正道的，大多不愿沾染邪道因果。”

郝霄熊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手提蟒鞭的莽青云，点点头后道：“明白了，换句话说，我何不躲个清净？”

孙欲让却说：“世间修行，心法能够化解心头的业力，仙法则能化去世间诸气，还真气以本真，唯有因果，需要以因果化去，霄熊，十八年前，我回了一趟龙门山，我问师父，自己下了一趟山，杀了恶煞恶鬼无数，是对了还是错了，我师父给我讲了这样一句话，他说，外道邪山千万重，真言一发尽摧峰。有时明月无人夜，独向昭潭制恶龙。这便是金刚怒目的道理，倘若只是清修，便能成仙得道，那得来的道，于我孙欲让而言，必然退转。”

“随我去灭了那罗刹殿，一切因果在我，如何？”

“凶鬼威武！我欲助拳，可否？”

说话的是林中骏，飞鸿、流月也都朝着郝霄熊这边点点头。

崔神器欲言又止，这便不是他说话的时候了，罗刹殿，对他崔神器而言，就不是可以力敌的所在，但仍落寞说道：“霄熊，我知道你身世不凡，但一切小心行事，我道行低微，就不给你们当累赘了...啊，时候也不早了，先回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崔神器还回了回头，欲言又止，始终没说出句话来。

萧狼走出了门，胡同口，正见一老婆子啼哭着，老婆子身上穿的红还没来得及脱呢，那一家人就要准备白布了。

丧尽天良了呀，洞房夜，他的儿子，也就是新郎官儿，被挖去了双眼，新娘被掏空了心！

瞎了的新郎狂奔出门，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花儿是鬼变的，花儿是鬼变的，而后失血过多，便呜呼了！

房子里着了火，好容易救下来，新娘花儿的身子早被烧焦，胸口老大的血洞，像是被爪子给撕出来的，内里的心脏，已然没了。

同一时刻，食杂店旁的葛红衣，将此间事交代给了眼前那好看又风趣的少年郎，见那少年人听故事一样的，不见惊恐，葛红衣就有些愠怒。

“喂，方才若不是我拉住了你，你可就被妖怪抓走了！”

“你这《鸡鸣狗盗》果然神奇，看来江湖中的旁门左道，也不可小觑啊，美女，信不信，如果方才你不拉着我，那一对儿夫妻也不会被杀。”

“你怎知这是《鸡鸣狗盗》？你是谁？！”

少年人并没有回答她，而是从食杂店旁的结界脱身出来，正见了自己的仆从，手托金刀而来。

朝仆从挥了挥手，便朝桃源胡同走去，正碰上提着银枪，就要下山的郝霄熊。

“郝兄，乔迁新禧，清风阁别无长物，这把金刀【问情】，便送于你了。”

郝霄熊看着那浓烟滚滚中的老婆婆，心头不忍，因说道：“方才的事，你都看到了？没有出手么？”

“并未。”

“金刀贵重，你保管好。”

说罢，郝霄熊便提枪下山，路过王紫轩的时候，问一句：“我要去会一会罗刹殿，你去不去？”

王紫轩负手看天，而后回转目光，模样轻佻地道一声：“与我何关？”

郝霄熊不再多说，去崇山了，带着行者孙欲让，蛇仙莽青云还有主动请战的二十八家子弟，林中骏，还有流月飞鸿，自不必说。

郝铁没有跟来，自从上次清风阁一战之后，他就再不担心郝霄熊的能力，只是怕自己成了累赘，就不好了。

这一边，葛红衣听那王紫轩的说话，也不为自己解释什么，刚刚明明是她拉着人家，才没出成的手。

再看看那一队顶盔贯甲的威风鬼将军，葛红衣才知，自己方才的援手是多么的多余。

王紫轩走到她的身边，冲她眨了眨眯缝的眼睛，样子轻浮的不像话，那双眯缝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缕缕光芒，让葛红衣楞在原地。

“为什么？”

王紫轩反问道：“什么为什么？”

“你明明有能力救下那对新人，为什么不出手呢？”

王紫轩笑盯着葛红衣，指了指她的脑袋道：“因为你拉住了我呀，还和我讲说那边很危险，要我小点声的，我听了你的话，又有什么错来？”

“你可以救他们的，和我说你有本事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和我一起躲起来！？”

王紫轩依旧说道：“都怪你呗。”

“不是我的错！那是两条人命啊！”

“一个小偷，还想教我正义为何物么？”

葛红衣怒道：“我不是小偷，我是葛字门人，葛红衣！”

“哦，骗子...这么说吧，和美女待上几分钟比起来，劳心劳力的去救别人的命，多不值得呀，再说了，这又不是平城，那边还住着个凶鬼呢，我算老几呀？那一桌子的得道高人都没出手呢，这事儿，不怪我。葛红衣，没事儿我走了哈。”

葛红衣生平第一次无语，那人说的话，看似有道理，但却是一派胡言，偏偏自己找不出话来反驳，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家伙离开，那家伙还不时地回头，冲她眨眨眼睛...

“金刀金甲，小将主，红衣啊，王紫轩此人，从小在石姬身边长大，口齿自然伶俐些，不必在意的。”

听到师父的声音，葛红衣再也忍不住泪水来，那两个人死了，或许就是因为她阻止了人家施救...

“师父，这不怪我，他不想救那两个人...”

武三九看着眼下那珠泪盈盈的葛红衣，如今都和她一般高了，但若论心性，算计，实在是撑不起葛字门来，后继无人啊。

张了几回嘴，最终还是狠下心来，和葛红衣道：“岂止是两条人命，罗刹鸟此来，便掠去了二十多人的性命。”

葛红衣更是泣不成声了，武三九到底没忍住安慰的话。

“不哭，你就是个心善的，不哭了哈，小将主若想救，或许早就救了，也许人家被你这么一拦，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出手的理由了也说不定，这不怪你，不怪你啊，我的儿...”

（一页纸薄，暂叙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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