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宣风华

即使很多年后，庞朗始终忘记不了，当初第一眼看到娘亲的模样。当时，他还不知道眼前这名容颜清丽、脸带泪珠的女子会是他这一世的娘亲。通红而又憔悴的双眼中孕育着无限的慈爱，尽管那一瞬间庞朗听不懂眼前女子的惶急而又激动的语言，但是，他心里能感受的到：在眼前紧紧把他搂在胸前的女子心里，他是她的孩子。

这，源自血肉相连，不在乎时空。

“南登杜陵上，北望五陵间。秋水明落日，流光灭远山。”这是诗仙李白的《杜陵绝句》。

杜陵，西汉十一陵之一，地处长安城南，源自汉代以来诸多名人文士常会集于此，而杜陵因陵墓所在地原来是一片高地，“八水绕长安”之中的潏、浐两河均流经此地，原汉代旧名“鸿固原”。相传只因汉宣帝刘洵少时微末之际，好游于此原上，等他即帝位后，依照汉室陵寝制，遂在此选择陵地，建造陵园。

千年来，每逢秋日，文人仕女常在此登高览胜，并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其中，以李太白此诗最为称道。

岁月悠悠，沧海即桑田。

此时，时已金秋，尽管前几天下了一场秋雨，雨后却艳阳高照。碧空如洗，云淡风轻，但是，此时不断穿梭在杜陵左侧林中的庞朗，却丝毫没有看遍层林尽染、落叶落地如洒金的悠闲心情。只听庞朗嘴里不停的在嘟囔：“真是奇了怪了，上次让我心里惶惶的地方到底在哪？”

庞朗，某家中型房地产开发公司营销部门中层管理人员。这个年龄段的职场中年男人，正是上有老人需要赡养，下有妻儿需要依靠的时候。在生活中不断前行，白日里肩负养家糊口的担子，而夜晚，却不断在自我治愈。

他，只是一个丢在人海里一眼认不出的普通人。

庞朗是个工作之余话不多的男子，平时若有闲暇，不是喜欢独自爬山就是翻阅历史书籍，尤其是秦汉之际的史料。尽管读的不是西汉太史公的《史记》和东汉班固的《汉书》这类权威史书，庞朗读史却是不论是民间野史还是教辅纸张，只要有时间拿起来就在故纸堆里琢磨的津津有味。

只要一月难得休假的那一两天里，与家人分别两地的他，不是与妻儿女视频通话，说些家长里短，就是独自走遍西安城周边的名胜古迹，比如灞原，汤峪口、云台山、终南山等地，常常留下他不止一遍的足迹。

这次时隔两年后，再次游杜陵，只是源自前一晚上看的那部叫《乌龙闯情关》的电视剧。剧中娇俏明艳的曹颖所扮演的霍水仙，固然是男主刘病已心口永远的朱砂痣，不过，让庞朗久久意难平的，却是平民出身的许皇后和汉宣帝刘病已的爱情。而且这两年里，自从上次参观陵区，经过主甬道旁第二层封土堆南侧排水沟路段时的一阵莫名心悸，那模糊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的画面，这两年来不定期的出现在庞朗的梦中。

所以，趁今天休假，庞朗索性骑着一辆绿皮共享单车，晃晃悠悠的来到杜陵下，稍微顿足看了几眼这万亩陵区郁郁葱葱的森林，照着两年前陵园周边地势留下的印象，再一次来到断层排水沟前。

眼前的这条呈东西走向，像是排水沟的渠道，在考古学家看来，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纯粹的排水沟。遵照西汉帝陵形制，西汉帝陵封土一般为“堂”形。“堂”外形就是俗称的“覆斗形”（所以家言《鬼吹灯》中将盗墓行话称谓倒斗，恰切而又形象）。而将陵墓封土筑成这种几何形体，不仅给世人以壮观、坚固之感，也从侧面彰显皇室贵胄的权威。

封土不仅全部采用夯筑技艺，而且筑成层台形状，历代推测可能是仿造“山”形筑坟所致，古代人们认为有的“山”是有层台的（如汉武帝刘彻的李夫人英陵和汉宣帝刘病已的孝宣许皇后陵）。因而古代世界上不少国家或民族的首领，也把自己的坟墓修成这种几何形外观，其中，古埃及的金字塔可以说是个突出的例子。

此时，庞朗眼中的杜陵封土，历经两千年来的风雨战火及后人的多次修缮，眼前栎树林子里夹杂着叫不清楚名目的灌木，层层密布，早已看不出封土原本巍峨的形状。

不过，这些都已不太重要，对于庞朗来说，再次来到这道排水沟前，那无数次梦中熟悉的心悸感觉又再次浮现在心头，而且愈来愈清晰。

恍惚之间，庞朗一头就扎入道边林中。

也许是前几天下过秋雨的缘故，此时林中地上布满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落叶，虽然不曾没足，但是一脚踩上去，软软的犹如走在地毯上。庞朗索性闭上眼睛，跟着心头那愈发明显的感觉走，准确的来说，那模模糊糊的是一道道不可言说的召唤。

不知道深入林间多久，庞朗感觉从来都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似的。这个时候，头顶上原本“啾啾喳喳”的鸟鸣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不闻，脚下的荒草间“淅淅唰唰”的虫鸣声也不经意间瞬间安静下来，林间仿佛，不，这片天地间仿佛就只有庞朗一个人似的，只有自己脚下踏上落叶的刷刷声音。

庞朗心慌了，不，他有点开始害怕起来。

就在庞朗忍住心悸，咬住牙尖，打算回头寻路之际，突然，正前方眼前不足十米处的地方，莫名的落下一层青烟，袅袅缓缓的舞动着，瞬间就形成一片青雾。而那道源自心底召唤的声音，此时在青雾中清晰传来，恍惚间，庞朗径直走入了那片青雾中，身形一晃，转眼就从这片林间消失。

参考资料：

1《汉旧仪》记述汉皇陵墓室结构云：“天子即位明年，将作大将营陵地，用地七顷。方中用地一顷，深十三丈，堂坛高三丈，坟高十二丈，武帝坟高二十丈。明中高一丈七尺，四周两丈，内梓宫、柏黄肠题凑，以次百官藏毕。其设四通羡门，容大车六马，皆藏之内方，外陟车石。外方立，先闭剑户，户设‘夜龙’、‘莫邪’剑，伏驽，设伏火。已营陵，余地为西园后陵，余地为婕妤以下，次赐亲属功臣”。

2《汉书·地理志》也认为：“汉兴，立都长安，徙齐诸田、楚昭屈景及诸功臣家于长陵，后世世徙吏二千石、高赀富人及豪桀[杰]并兼之家于诸陵，盖亦以强干弱枝，非独奉山园也。

3王充《论衡·四讳》亦云：“夫西方，长老之地，尊者之位也。尊长在西，卑幼在东。”汉时应该是以西为尊、以西为尚，所以帝后合葬的正常次序是帝西后东，但安陵、茂陵、渭陵、延陵例外。

4西汉十一陵/刘庆柱，李毓芳.—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7.7

5《尔雅·释山》卷七，《十三经注疏》(下册)，第261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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