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杯为贺山岳平

玉孤台……魏从容狠狠甩甩头，道：“不……他没事的，不用担心。”他环顾四周，傩亚与陵安的士兵已经从惊愕中缓过神来，重新向魏从容发起进攻；剑魂将军没有意识而恪尽职守地为魏从容筑起最后一道防线。

遍地都是尸体，没有死透的人做着微小的动作，但这动作太微不足道了，没有人会意识到这个人还活着，于是他们就死了。

天上的云彩依然卖力地指着魏从容，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个人的异常。魏从容给天地与血腥的战场投去冷冷的一瞥，攥着执吾剑，向一个方向走去。路很通畅，没有人拦得住被人操控的剑魂将军。

轰隆——轰隆——

追兵收住了脚步，如临大敌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魏从容好整以暇地等着，眼睛扫过那些刚才还肯求着他帮助他们的傩亚人，想：我不再是你们的族亲，你们却不放我走。我为你们破坏了神师的规矩，你们却因为执吾剑而对我群起而攻。你们啊你们，说到底要的到底是什么？没有了神，你们去求谁呢？

镇气山在一片模糊中显现出轮廓，森森的怪柏为山的形态增添一丝诡异。方才还奋勇当先的人痴呆似地望着巍峨的山形，口中发出怪叫，纷纷撤退。战马被阴森的气息吓住了，掉头就跑，不管主将们怎么勒缰绳也没有用。两族的军队在镇气山的威胁下溃不成军。

魏从容挥挥手：“回去。”他觉得再多呆一下，脑袋就会因为过分疼痛而炸裂。

燕无咎很难得地没有发表任何评论，跟着魏从容隐藏到镇气山的山气中，只问了一句：“云机山君怎么办？”

魏从容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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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气山。

山道的青石板阴凉，将魏从容身体里的火气一点点吸收掉了。每走一步，身子就会比刚才清凉一些；再走几步，却觉得冷了，但魏从容没有停步，直到冷得很彻底了，脑子麻木了，腿有点僵，才不管不顾地向前倒下去。

燕无咎扶着了他：“渐离。”

魏从容顺着燕无咎的力量坐下来，执吾剑被丢到了一边，他捂着脑袋呻吟：“好疼……真麻烦。”

燕无咎的嘴角翘起来一点：这样的成渐离，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自从洪芸高原上相见，魏从容总是一副忧思深沉的样子，让他感到陌生，而现在这样忽而怒骂，忽而嬉笑的魏从容，才是他最初认识的成渐离。

“燕子遂。”魏从容喃喃：“你累了么？我好困，就要睡着了。”

燕无咎心生不忍，温言道：“这里很安全，你就睡一会儿吧。”

魏从容迷迷糊糊点点头，身子向一边倒下，像是想要就地睡去。但忽然，他像被一块烙铁烫着了一样跳了起来，与此同时，有一道金色的影子从他的身体中分离出来，飘渺着飞到远方。魏从容颤抖着手指指向那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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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贺留心！”

还没等燕无咎拦住他，魏从容已向贺留心的方向飞奔过去，神情焦灼，和刚才昏昏欲睡的魏从容判若两人。

贺留心的金影停住了。魏从容刹住脚步，见四周磊磊全是石头，石头颜色花白，夹杂淡淡的灰色，像是皑皑不化的白雪。好似被捏碎了，贺留心的影子忽然灰飞烟灭，细碎的金粉簌簌落下，消失在石头的缝隙中。

魏从容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就已经扑了上去，想把那金粉捉住。在他扑上去的一瞬间，脑子中什么东西咔嗒一想，四周的一切都变得奇怪起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但为时已晚——

他的身体竟然穿过了看似坚硬的花白石头，垂直地坠落下去。下一刻，“扑通”一声，魏从容落入水中，在他后面，试图抓住他的脚踝的燕无咎也掉了下来，随着他的轨迹掉进水中。

漆黑。

水像墨汁一样灌满了他的眼睛，透明的世界顿时不复存在。就在魏从容拼命挣扎，努力逃脱水的束缚时，“哗”地一声，水下的世界被火焰照亮了。

魏从容的胸口又一次燃起了火焰，执着而明亮的火焰罔顾水的压制，蓬勃地燃烧起来。也就在火焰点亮的一瞬间，魏从容的眼睛瞪大了——他看清了水下的世界。

一双硕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魏从容想惊叫，灌了一口水，一闪身游了开去。大眼睛一个闪烁，忽然位移，闪到了魏从容的必经之路上，把他的去路堵死了。随着这双眼睛浮现出的是千百双闪烁的眼睛，这些眼睛或大或小，在火光中呈现出纷繁复杂的颜色。

定睛细看，这些眼睛属于许多奇形怪状的鱼，有些鱼甚至比魏从容还要庞大。多数鱼的身体透明，火光能直接穿透它们的身体；但其中也不乏不透明的，这些鱼身上绣着瑰丽的花纹，黑底金纹，好像黑泥上的金印。

最叫魏从容感到恶心的，就是这些鱼的眼睛无一例外地吊在眼眶外面，好像头上生出的两颗瘤子，上面长着大大小小的囊肿，里面充满液体，活像一个个水袋。他看清了这一切，想要躲开，不想这群鱼却寡廉鲜耻地凑了上来，悬挂着的眼睛像触角似的，一个劲儿地往魏从容的方向探。

魏从容感到十分棘手，无奈之下，驱动火焰，在周身形成一个大圈，鱼群畏惧火焰，终于躲了开去。

眼角余光中闪过一个影子，魏从容豁然回身，却什么也看不到。肺中的空气快没有了，火辣辣地疼，魏从容顾不上理会那个奇怪的影子，奋力向上浮去。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脚踝。

魏从容眼睛倏地睁大了，正要回头，一根手指点住了他的额头。手指温暖，带着异界的温度，肺里不疼了，沁人心脾的空气灌进了身体，魏从容顿时在水中活跃了起来。

慢慢转身，他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睛。魏从容不能说话，只能挥挥手，心中暗道：贺留心。

半虚半实的影子正是方才贺留心消失的金影。贺留心点着他的额头，微微用力推了一下，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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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神情，就像是兄长略微惩罚顽皮的小兄弟。魏从容眼睛又瞪大了。

更叫他惊讶的是，他竟能听到贺留心的声音。贺留心：“在外面我能做的很少，只能把你请到这里。”

魏从容糊涂了，想：外面？难道你住在这里？

贺留心耸耸肩，竟然也听到了魏从容的心声：“可以这样说。只有在这里，你才能听到我的言语。”

魏从容回想了一下自己掉下来的经历，脑仁疼：我怎么从一块石头中摔下来了？

“那不是石头，是一棵树的树冠。这一片山石其实都是树冠。”

魏从容悚然看着贺留心：开什么玩笑？树冠怎么会像石头一样？

“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这棵胥邪是我种下的，前五十年飞速生长，又五十年生长渐缓，再五十年逐渐坚硬白化，最终变得和着山石一般，迷惑视听。”

鱼群在四周游动，折射出斑斓的光彩，魏从容环顾四周，不禁为这景象着迷。贺留心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道：“魏从容，神师的使命，你准备好了么？”

魏从容被问得愣住了：准备什么？有执吾剑在手，我经历的挑战已经够多了。

“不止这些。”贺留心忽然飘到离他身体很近的地方，魏从容这才清楚的看到了贺留心的面容。他们曾经见过一面，但那一次，魏从容尚且是寻常人，不能完全看清神师的面容。这一次水下对面，他才发现，贺留心面容并不出众，甚至有些平凡，但就在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和微微笑着的嘴唇边，却勾留着无限令人慰藉的光华。

玉孤台是淡泊，程赏是华美，卓沉舟是冷峻，吴奈何是清丽，唯有这贺留心，平凡中竟然真的透出神性。

但此时，这个神性的人却伸出一根手指，描画着魏从容的眉眼，就像女子梳妆那样，而贺留心的手此时也如毛刷一般，轻轻扫动着魏从容的脸。魏从容被吓住了，向后一躲，却被贺留心拉住了。

困意凭空袭来，魏从容的眼皮有些打架。贺留心的声音却不住地灌进耳朵：“你本来不是这样，对不对？这一点你自己最清楚。”

他的声音中充满诱导的意味：“来，想一想，你以前是什么样的？见到我的第一面，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是膜拜么？是敬仰么？不是的。你曾经不是很相信造化神，为什么？现在你又是否相信呢？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但这也不好。我选中你，不是想让你和我一样。只有与我不同，才能担此大任。你的影子淡了，形象模糊了，我替你描一描，自此之后，你就和以前更相似了。”

魏从容努力使自己不沦陷于贺留心的声音中，强撑着眼皮，但问出来的话已经是颠三倒四了。

贺留心听懂了，答道：“我知道，你想问的不过是这件事……光明是我给你的，你没有时间再花上百年的时间修炼灵明。如果这件事情是你怨恨，那么我没什么可说的。这件事情上我很自私，但我的私不在于个人，而在于后土。随你怎么笑我，骂我，恨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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