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下有双鞋

半个月前，

杨明专程来齐帅公司，

送来了话剧首演的vip票和请柬。

不巧齐帅临时有事没在公司，

接待杨明的还是会计老乔。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老乔和齐帅年纪相仿，

中等身材，微微有些秃顶。

杨明隐隐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

透过厚厚的眼镜片，

老乔的眼睛聚成两个黑漆漆的小点儿。

他不冷不热地给杨明递了一支中华烟，

又倒上一杯茶，请杨明品尝。

老乔说，这是齐总最喜欢的陈年普洱。

他自己却不太习惯这种厚重口味的茶，

平时都喝白开水。

关于话剧演出赞助款的事，

齐总已经吩咐过了，

双方签订合同后，就可以付款。

杨明发现，

老乔尽管客气周到，

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做派，

热情得没有丁点儿温度。

和老乔告别后，

杨明隐隐感到一些不安。

真应该给齐总打个电话，

哪怕发个微信也好。

杨明此时才发现，

自己居然没有齐帅的联络方式，

手机通讯录里也只有会计老乔的电话号。

果然等了几天，

一直没等到签合同的消息。

其他几个赞助商杳无音讯，

齐帅是唯一的希望。

杨明特意买了陈年普洱，

再次去齐帅公司拜访。

和老乔打电话预约，

却被告知，齐总出差了，

大约要一个礼拜之后才能回来。

一个礼拜后，

话剧就该首演了。

杨明明白，

老乔的话可能是一种客气的托词，

齐总并不看好他的戏。

他的心情一下子暗淡下来，

本以为做了这么多年的戏，

终于要赚一笔了。

没想到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他忽然想到放弃，

放弃已经准备巡回演出的戏，

放弃了这一轮演出，

可能还能保住一些利润。

对，就这么办吧。

先和剧组的各位主创打个招呼，

最难搞的大概就是那个演狗的马休，

先去和他通通气，

试试反应吧。

这是杨明第一次来到马休家，

很容易找到了那个离铁路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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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小区，

费了半天劲才找到马休租的半地下。

马休见到杨明很高兴，

对新一轮演出，他有许多想法，

太需要要对杨明说了。

为了把狗演出层次，

他特意养了一条流浪狗。

于是，

杨明看到了那条双目失明的京巴儿。

狗被马休照顾得不错，很温顺，

因为看不见，

它围着杨明的脚边，嗅来嗅去。

杨明低头看着那双白色无神的眼睛，

心中多少有些不适，

挪开脚，

却不小心踩到了狗的爪子。

狗狠狠地在杨明脚上咬下去。

鞋子被咬了两个窟窿。

马休因此感到十分抱歉，

特意找来一双自己新洗干净的鞋子，

请杨明换上。

那双被狗咬破且沾染了污迹的鞋，

被马休小心翼翼地放在门口。

杨明叫了外卖，

点了几个好吃的菜，

还借着上楼透透气的空，

在小区的小超市里买了一瓶白酒。

他说要和马休喝两杯。

马休兴致勃勃地谈起自己演的狗，

狗这个角色虽然无法用语言与观众沟通，

但是，可以用肢体语言表达内心世界，

在与这条流浪狗共同生活的这段日子，

马休已经充分地把握狗的一举一动，

狗的喜怒哀乐都在细微的动作之中。

你看，

狗的形体主要表现在腰和眼神上。

以前我以为演好狗主要靠前肢和表情，

其实则不然，

当狗高兴的时候会摇尾巴转圈，

腰上是松弛自然的，

眼里带着柔和的光。

当狗准备攻击时，将弓起身子，

夹着尾巴，眼睛会向上看，

腰是紧绷的，随时可能冲起来撕咬。

当狗准备逃走时，那腰是弯曲的，

目光惊慌不定，有戚戚然。

戚戚然你懂不懂……就是这样……

杨明几乎插不上嘴，

只有借着讲话间隙频频举杯，

当两个人都喝到微醺之时，

杨明终于说出要停止这轮演出的想法。

他已经预想到马休会有的反应，

但是没想到，

马休的反应竟然那么强烈。

当马休听明白杨明的计划，

他止住滔滔不断的话头，

先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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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抓起桌上的酒瓶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破碎的玻璃溅得满地都是。

杨明看到一张扭曲的脸，

蓬乱的头发下，

一双大瞪着的眼睛瞬间灌满血丝，

那双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马休已不再是神采飞扬谈角色的演员，

而是妖魔附体，

嘶哑而绝望的声音，

从他齿缝中挤出：

“你说什么？要终止演出？你再说一遍？”

目光中喷着火，

“我为了演好这个角色，

费了多少心思，你知道不知道？

现在你一句话就结束了？

我的天啊！

你这也太随便了吧？”

在酒精的作用下，

马休变成了一条疯狗，

他本来就不胜酒力，

在白酒的作用下，

他的灵魂几乎要飘出躯壳。

“你以为你是谁？

可以把我当成狗一样耍来耍去？

我要你给我个说法！

说法！

呜呜呜呜……”

马休痛哭失声，

目光呆滞，

像死狗般，一头栽倒在床上。

杨明后悔来到马休家，

他后悔不该和马休喝酒，

更后悔不该自私，

毁掉一个演员的梦。

面对着到倒在床上不起的马休，

杨明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把马休安顿在床上，

找来笤帚清扫了地上的碎酒瓶子，

连同桌上的外卖盒，

扔进单元门口的垃圾桶。

就在杨明准备离开马休家的时候，

他的电话铃响起。

那是一个陌生电话，

一老爷们粗声粗气地自报家门，

他是煤老板的手下：

“我们老板说了，钱算是借给你的，

月息二分，三个月后还钱，

我明天就去找你签字据。”

还没等杨明答话，

电话挂断了。

杨明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过，

煤老板和他介绍的女明星时常出双入对。

他明白，在煤老板眼里，

自从女明星坐上煤老板的车，

那一刻之后，自己就已失去了价值。

他也明白，无论自己跑到哪里去，

打电话的汉子也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和马休一样失魂落魄，

丧家之犬般仓皇地离开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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