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宵

夏雨急疏，混合傍晚的暮气，令人感觉十分的压抑，尤其在乡野之地，那些个庄稼汉很怕这场雨下个不停，影响了今年的收成。

有人忧愁，自然有人欢喜，当然欢喜并非幸灾乐祸。

乡野边陲之地，不管是何处，都有一些出名的酒蒙子，而在青远镇，开林村，赵老汉便是其中之一。

此时赵老汉便拎着酒葫芦轻快的走在泥泞小路上，不是回自己家，而是正赶往别家蹭饭。

说起赵老汉，开林村的人都是哭笑不得，因为酒，赵老汉膝下无子，至今孤家一人。

但这并非赵老汉人不行，没有姑娘敢嫁给他。事实恰好相反，赵老汉为人勤快老实，据说在年轻的时候家里的门槛可是被媒人都踩烂了。

只是赵老汉看的开，他自个儿说的，自己喜欢喝酒，怕酒后控制不住犯了事，耽误了人家姑娘，故终生未娶。

这种明事理的酒蒙子实属少见。

而都说人老了会孤独，赵老汉也不例外，所以才往别人家越跑越勤，自家的饭可一点都不香。

细数开林村，赵老汉去的最多是代代都是屠夫的林家，今个儿亦如此。

林家不仅有一个陪酒的林老头，还有一见到他，就“赵爷爷”亲热的不行的三个娃娃。

长兄林醒成熟稳重，幺女林沐乖巧善解人意。最为头疼的是次子林云，好动，尽惹是生非，但嘴巴却是最甜的。

想起林云赵老汉是又喜有愁，思绪渐飘远，依稀记得好多年前若没在那个草丛里发现林云这小崽子，恐怕....

人老喜欢从回忆中寻找得意，想起自己曾经好像救了林云那小崽子一命，赵老汉有些忘乎所以，加上大雨混淆了视听，便没注意前方突然从雨中冒充的人影。

撞了个满怀。

雨天路滑，赵老汉又上了年纪，一个踉跄直接栽入田坎下，在几个打滚便成了落汤鸡。

当赵老汉龇牙咧嘴从田坎里爬起来的时候，那人早已远去，连个鬼影都没留下。

在乡野朴实之地，撞了人连道歉也没有，更别谈拉一把，让赵老汉起初以为是撞鬼了，不过这条路找赵老汉已经走了不下千次，可能比自家的茅厕都熟，那有什么鬼。

只能是自己倒霉，赵老汉骂骂咧咧的摸了下怀中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糖果，又掂量了下酒葫芦。

所幸这两东西没事。

赵老汉松了口气。

方才的事丝毫没影响赵老汉的心情，反而还可以夸大其词当作酒后小故事。

只是一身污泥，待会得收拾一番才能喝酒。

赵老汉再次迈起轻快的步伐。

不过方才惊鸿一瞥，似乎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

赵老汉到林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沉。

林家是屠夫，家底比较殷实，加之有七人，住的院子别寻常人家大一些。

赵老汉不生分的直接推开院门，驾轻熟路的朝林家的饭厅摸去，边走边吆喝：“林老头是我，赵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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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找你喝酒了，快来接我。”

几声过后，无人回应。

赵老汉撇嘴，这林老头往日鼻子比狗还灵，自己还在一里之外，就已经跑出来欢迎了。

今个儿怎么了？莫非是在装清高？

还是林老头一家已经吃完饭了？

赵老汉猛一激灵，心想吃完饭那还得了，赶紧确定了一番仍有烛火的饭厅，心里稍定，于是又想：如此安静，会不会是那个娃娃又犯错，林老头正在实行家法呢？

念此，赵老汉挺直了腰杆，高昂胸脯，假意咳嗽两声，这个情况出面解围，那犯错的娃娃肯定会对我感恩戴德。

意气风发，赵老汉像凯旋的将军慢慢朝饭厅走去。

门是开着的。

赵老汉不用走近便可以看到饭厅内的情况。

腥红刺眼，六具尸体冰冰冷冷。

本无味的雨在此刻沾染了血腥。

赵老汉停在了门前三丈。

欢喜已无。

酒葫芦落地，仿佛失了魂。

.......

时隔十三年，青远镇的官府再次接到命案。

半个时辰后，官府的捕快将林家外围得水泄不通。

而林家内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调查。

空气里仿佛弥漫着血腥味，让六神无主的赵老汉脸色无比的苍白，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已然苍老了数十岁，仿佛即将入土。

他身旁陪同的捕快叫了数十声，才惊醒过来。

他抬起沉重的头，尽量睁开浑浊的双眼看向身前不知何时出现的中年人。

从穿着来看，中年人应该也是捕快，只是与最初来的那些捕快略有不同。

至于具体什么不同，赵老汉也分辨不出个所以然。

印象较深的是中年人的腰带，品质不凡，似乎还绣着爪子的图案。

“啊..”赵老汉声音沙哑，算是应了陪同捕快的呼唤。

“赵大叔，这是安巡司，找你问几句话。”捕快拍了下赵老汉的肩膀，掌间柔光微闪。

顷刻间，赵老汉疲惫尽去，双眼也恢复了清明，可心仍堵得慌，一时未应话。

捕快对着中年人点头，得到授意后便轻轻离去。

赵老汉听到了脚步声，见捕快是往林家院子走去，一时又出神，好半晌才转头看向中年人。

沉静如水，鹰眼如炬，赵老汉仿佛陷入中年人的眼神里。

这不是审问，而是....

下意识，赵老汉噗通跪地，本该颤巍的双手却死死抓住了中年人裤脚。

“大人.....安巡司，请为....”

赵老汉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他已顾不得礼数，只是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中年人没有扶，神态儒雅，又有些不近人情。

不肖一会儿，捕快去而复返，拉起赵老汉，停顿了一会儿，说道：“安巡司，初步的调查结果出来了。”

中你人纹丝不动，眼神示意捕快继续说下去。

“死者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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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是林安，林沉，林羽，林醒，林沐，王氏。”说着，捕快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递给中年人。

这是官府登记的户籍。

林安是这一房的户头，林沉和林羽是林安的两个儿子，林醒和林沐为大儿子林羽与王氏所生的一儿一女。

而户籍上共有七人，那便少了一人。

中年人目光落在林羽之子“林云”之上，点了下头。

捕快继续说道：“林家六人皆是被一刀砍穿喉咙，气绝而望，死亡时间在大约半个时辰前。伤口光滑平整，行凶者力道不俗，手法娴熟，对刀类武器十分熟悉。”

停顿了一会儿，捕快眼里闪过惊诧：“而且从尸体倒地的位置来看，六名死者死亡前后不超过六个呼吸。初步判断是三种情况，第一行凶者身手矫健，有练过。第二种....”

捕快看了眼赵老汉，准备继续说下去时，中年人摆手示意不用了。

合上册子，中年人犹豫了片息，问道赵老汉：“赵大哥，你是否有进入案犯的地方。”

赵老汉听到“一刀砍穿喉咙”时已六神无主，那能一下子就回答得上，那怕这声“赵大哥”也不能让他回神。

倒是捕快帮着回答：“赵大叔第一时间就来报案了，并没有进入案发现场。”

中年人再问：“赵大哥，进入林家时是否听到了一些动静。”

话有魔力。

赵老汉惊神，下意识想了会儿，急忙摇头。

中年人似乎料到此回答，沉静得再问了几个问题。

赵老汉只是普通百姓，涉及命案的细节，那怕他有心也无力，所以接下来的回答皆是支支吾吾，没个所以然。

不过当中年人问到，来林家路上是见到其他人时。

赵老汉身体一震：“有，有，有。”

平地一声雷，中年人眉头微皱。

随后赵老汉开始讲述在路上被撞的经过，但因为年纪大，加上当时视听模糊，所以回答内容仍无大用。

不过捕快仍是拿笔记录了下来。

中年人看着眼里有了些许活气的赵老汉，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赵大哥，你看到的人可能是行凶者。”

言外之意，赵大哥好好想一想，兴许能帮忙找到行凶者。

当然还有另外一重意思。

上了年纪的人很难在回忆起来，所以并不期望赵老汉能想起什么东西，就算想起来也会斟酌着采纳，只是让赵老汉有事做，避免心如死灰。

捕快叹了口气，想了想补道：“赵大哥，据目前调查，林云可能还活着。”

话里有一半是安慰。

赵老汉最初也的确是欣喜若狂。

但随着思绪蔓延，以及中年人的话语回荡。

他的身子逐渐冰凉。

“你看到的人可能是行凶者。”

之前赵老汉觉得那个撞他之人的背影有些熟悉。

而他在被送回家的半路上终于想起了那惊鸿一瞥的背影是谁。

气一背，昏迷在了半路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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