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理想

从书商那里出来，李玲还是蛮高兴的。她几乎是唱着歌回的宿舍。这一个晚上，她都非常高兴，高兴得睡不着。

这其实是一颗苦菜花。但是，阳光照耀的这一刻，苦菜花的向阳面还是让人激动得高兴。

第二天上课，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第一节语文课的时候，教语文的班主任张老师就被中断了课程，在门口跟副校长唧唧咕咕地说了半天。随后张老师进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玲一眼。

李玲上课时的眼睛是一直盯着老师的，此刻发现老师回来，也没觉得哪不对劲，就继续听课了。

张老师仿佛突然没有了状态，讲到后来干脆布置了自习。他把李玲叫出了教室，直接告诉她她的父亲李成贵因为山体滑坡被滚下来的一个大石头给压坏了。

李玲一听就崩溃了。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当地人说压坏了，其实就是压死了。李玲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了，16岁。

张老师是个40多岁的男人，抱着李玲就像一个父亲，看着李玲抽抽噎噎的，后来突然感觉她全身发冷，竟然晕了过去。

张老师连忙招呼几个同学把她送到了学校的医务室。

等到李玲醒过来的时候，看着眼前的老师和同学，她又哭开了。同学们个个红肿着双眼，显然已经知道了她的不幸。

张老师和几个老师在不远处商量着，看看李玲醒过来，就过来跟她说，“孩子，不怕，不怕啊，老师们已经给你凑了500块钱，你父亲的丧事你们村里已经在办了，我陪着你，今天就回去再看看你父亲一眼。”说着说着，张老师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李玲一听，嚎啕大哭起来。

回到破旧的小山村，李玲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的脸上全是淤青，睡着了的样子。16岁的姑娘亲自抱起她的父亲，放进了棺材，泪水一滴滴地落在父亲冰冷的脸上，几个看不过去的大娘过来抱着李玲，几个人哭做一团。

一连几日，李玲都不吃东西，人廋了一圈。什么人劝也不理，张老师要回学校上课，不能老是呆在村里，就拜托村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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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务必让她吃点东西，好歹不能让身体再垮了。又嘱咐李玲，不着急上学，什么时候想回学校了，就回去接着上课，这才连夜走了，走的时候，他拿出了老师们凑的500块钱给老乡，委托他们给李玲，因为李玲死活不收。

10月的小山村，辣椒已经红红的一片了。有些没有红透的辣椒，也只保留了一部分的青色，但是绝对可以吃了。忙完老李头的丧事，大家也就各自忙去了，今年的辣椒还是要接着摘的，生活还得继续。

李玲家里的辣椒，也该红了。但是她没有心情去采。

生活在猛烈地冲击着她的人生观价值观，仿佛一夜之间，她变成了个成熟的人。

过世的人有个头七的说法，李玲的父亲没有兄弟，只有一个舅舅算是至亲了，于是在舅舅的主持下，李玲用老师们赞助的钱，摆了几桌酒，算是对安葬父亲的感谢。那一天，她喝了很多酒，对大家说，家里的辣椒就交给村长帮着收了，她一分钱也不要，房子给舅舅，她要出去打工。去大城市，去挣钱，挣很多很多钱，回来给父老乡亲们修条公路。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劝她不要辍学，集体供她上学等等，但是李玲喊着说，不要，她什么都不要。她要去深港。她疯了似的喝酒，大家只好由着她。等到酒席散去，只剩下李玲的舅舅与她相顾无言时，一滴清泪才从这个16岁的倔强的姑娘脸上滑落下来。

苦菜花啊，苦菜花，你何等的不幸！

李玲回到了学校，面无血色地收拾自己的行李。张老师看着自己的学生，他决定发动大家捐款，无论如何要拯救这个即将失学的孩子。没想到李玲死活不想再读书了，她对老师说：“我欠你们太多了，我会还给你们的。”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没有回家，直接去了汽车站。那里每一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坐着长途车去深圳，去东莞，去上海，去任何山里人认为的大世界，去任何能挣到钱的地方。

16岁，人生的花季雨季。就在城里人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满含着泪水的小姑娘正蜷缩在黑暗的卧铺车厢的尾巴里，奔向一个叫深港的地方，独自飘零。没有抱怨，生活就是这样残酷。这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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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上辈子留下来的不幸，这是父亲经常说的话，现在它时常回荡在少女李玲的脑海里。

不知不觉中，有些东西就这样改变了。

大巴车离开了镇里，离开了县城，行驶在了高速公路上。一路上的景色并不美好，头晕晕沉沉的，开了很久终于停下了。司机粗矿的嗓音响起：“有下去方便的，赶紧去了啊。顺便买点水，买点吃的。”

李玲睁开眼睛，外面阳光刺眼，一个很大的商店立在路上，再旁边就是厕所。厕所很简陋，但是有一个人守在厕所外面，进去的每一个人都交一块钱给他，不然就不给进去。

李玲想在我们乡下，上厕所是不收钱的。这里看来已经是大地方了。她擦擦眼睛，从包里掏出几块钱，下了车也去厕所。洗完手经过商店，看见里面卖很多吃的东西，有各种包装的食品，还有现做的粽子和茶叶蛋。今天一早没有吃饭，她买了两个粽子，花了5块钱。心里还真有点舍不得。

回到车上，她还没有坐下，就发现很多人窃窃私语。几个红头发的年轻人转过头来看着她说“真是个漂亮妞儿”，她变得不自然起来。

车子继续往前开，仿佛永远没有目的地似的。好几个小时以后，才又停了下来。司机再次用粗矿的嗓音喊道：“吃饭时间到了，全部下车。”

这次李玲真的饿了。

正在长身体的年龄，两个粽子怎么够？她决定下去吃顿饭。走进店里，人群早已经在排队了。四个大盆菜放在面前，每人交钱20块，吃一顿，两荤两素。李玲惊讶不已。

20块钱？家里一亩地的辣椒收一茬也就几十块钱。她已经排上队了，如果回车上拿钱，队伍已经排到了几十米远还要重新来过，不回去，身上带的钱不够，就10多块，怎么办？

马上就要到她了，她支支吾吾地，束手无策。老板不耐烦了“交钱啊！”。

身后一个小伙子站了出来，“老板，算我的。”老板麻溜地打了两份饭，收了40块。

小伙子端着两份饭菜找了一张小桌，分开来就开始吃。李玲说不出的感谢，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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