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法通途

暮春时节的石槽村，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正午的阳光略显强烈，在其照耀下，演武场中央的青铜大鼎泛着清冷妖异的光泽。

咕嘟、咕嘟……

青铜大鼎之内，血红色的药浴汁液沸腾翻滚，所有的孩子在大鼎之中，静静地吸收着宝药的精华，一个个紧咬牙关、满头大汗，似是在经历莫大的痛苦。

早在筑基开始之前，所有的孩子都被家人千叮咛万嘱咐过，只要在鼎中坚持足够长的时间，对以后的修行将会大有助益，是以，每一个孩子都仿佛较劲般尽最大努力坚持着。

至此，所有的孩子都已在鼎中熬练了半个多时辰。

筑基仪式，说长很长，说短也很短。往常筑基，往往一个时辰之内便会结束。

对于亲历者而言，在大鼎之中简直堪称度日如年，宝药中的精华如同刀刻斧削般，对肉身进行着淬炼，其中的痛苦，每当事后回想起来都会不寒而栗，因此亲历者都盼着尽早结束痛苦。

而对于旁观者，却总是嫌吸收药力的时间太过短暂，抱怨浪费了太多珍贵的宝药精华，似乎忘记了当年也如亲历者一般狼狈不堪。

“你们说，今年筑基仪式，谁能坚持得久一点？”

“这个很难讲，我看铁柱家的儿子铁锤就不错，小家伙黑不溜秋，一看就是铁匠家的种，应该坚持的时间比较长。”

话音落下，一侧的吴铁柱憨憨一笑，不过神情确是一派骄傲。

“大舜家的二娃也不错，小家伙虎头虎脑、调皮捣蛋，一看就是修武的料。”

“我们家狗蛋一定要给我争气啊……”

“我看陈灼这小家伙就挺有灵气，只是太过秀气了些，要是身板再壮实一些就更好了。”

……

演武场上，村民们站在大鼎一侧议论纷纷。

田单神情激动道：“这些孩子的资质比起当年的我们要好上太多。”

一侧的吴松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还记得当年你坚持了多久吗？”田单回首问道。

吴松山淡淡一笑，神情傲然道：“老夫当年也是根骨绝佳，十里八村响当当的天才，小小的筑基仪式，对我而言如同挠痒痒一般，时间早就忘记了，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

说到此处，吴松山话音一顿，瞥了他一眼，轻笑道：“定然比你这笨蛋要强！”

话音落下，田单气急败坏，抬腿便一脚踹出，不想却被吴松山闪身躲开了。

田单咬牙切齿，吴松山这老混蛋简直是越老越混，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老混蛋专挑过瘾的讲，若是能打得过他，非爆锤他一顿不可。

吴松山嘿嘿笑道：“不过，我隐约记得，某人好像也就坚持了一个时辰多一点而已，资质马马虎虎，在村里也算上上之选，就是比我差些。”

旁边的村民见了两人拌嘴，不由得莞尔。

从小到大，两人只要在一起便如“杠精”，见面就顶牛，若是有一天不拌嘴，那才奇怪了。因此，众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

两人年纪相仿，但吴松山稍长两岁，筑基较早。田单不记得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看到吴松山嘚瑟的神情，田单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怪就怪自己多此一问，念及于此，便郁闷地坐回了躺椅上。

吴松山见此，乐得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鼎中传出一阵痛苦的呻吟，站在一旁的一个青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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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眼疾手快，顺手一抄，便将一个孩子从鼎中拽了出来。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村民李猛家的孩子——虎子。

李猛见居然是自己的儿子第一个出来，脸上稍稍挂不住，骂骂咧咧道：“他娘的，净给老子丢人现眼，回去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不怪李猛，同龄的孩子中，虎子率先坚持不住，难怪他会勃然大怒。

刚完成筑基的虎子听到父亲的骂声，顿时脑袋一缩，吓得脸色愈显苍白。

旁边的村民看不下去，纷纷开口劝说。

“猛子，你还好意思说虎子，你当年也就只坚持了半个多时辰吧？”

“是啊，虎子能坚持一个时辰，资质已经很好了。”

“这就叫后浪胜前浪，虎子将来定然比你这当爹的有出息，你个老小子还好意思摆你的臭架子，羞不羞啊？”

“就是。”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看似贬低李猛，实则夸赞虎子，使得李猛的神色也稍显缓和。

这时，鼎中呻吟声不止，众人望去，只见一个个孩子被村民们从中捞了出来，何闾的儿子何达、吴大舜的儿子吴二娃……

站在一侧的吴松山，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心情不再如先前那般放松。

一个时辰过去了，原本参与筑基的孩子，突然间已有一半结束了肉身的熬练，让他不由得不心生紧张。

虽然，这次筑基仪式，无论是从宝药的选取还是孩子们展现出的资质来看，均已超过以往任何一次，但吴松山心中依旧有所偏倚。在众多孩子里面，他对陈灼偏爱颇多，自然希望鼎中的陈灼能够坚持足够久的时间。

这个身世凄苦、无父无母、侥幸存活下来的孩子，心中承载了太多旁人难以理解的孤独与痛苦。

平日里，他与同龄的孩子们打打闹闹，无非是用嬉笑掩饰孤独、用玩闹包装痛苦而已，同龄人甚至老一辈人中，除了吴松山外，从未有一人真正走进过陈灼的内心。

早些年，无数个夜晚，当吴松山悄声闪进陈灼独居的院落时，展现在眼前的永远是少年压抑到极致的咆哮与嘶吼，每每见此，吴松山的心都像是被狠狠地揪住一般，压抑地喘不过气来。

最近一年，随着两人的关系逐渐亲近，吴松山总是不失时机地加以开解，以寻找当年的真相为由，劝说陈灼，帮其堪破心中迷障。

时至今日，尽管陈灼不再如同之前那般，但小小年纪，对自己的出身又怎会轻易释怀。

是以，此次筑基，无论是陈灼，还是吴松山，都颇为看重。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筑基至此已有一个半时辰。

田单此刻显然已经坐不住了，起身往演武场中心的石台走去。

吴松山见此，也跟了上去。

大鼎之内，只有三人依旧在拼命坚持，分别是田单的孙子田灿、吴铁柱的儿子吴铁锤以及陈灼。

石台上，田单与吴松山均已看出田灿和吴铁锤都快到了极限，随时都有昏过去的可能。眼下还在坚持，无非是靠自身仅存的那丝意志力量罢了。

按理来讲，熬练肉体时，坚持的时间越久越好，但若一味盲目坚持，超越自身肉体所能承受的极限，非但没有助益，反倒是后患无穷。

田单眉头一皱，正当考虑是否出手打断二人时，鼎中的田灿和吴铁锤陡然睁开双目，随着眸中那一抹血色划过，二人随之晕厥了过去。

田单和吴松山彼此对视了一眼，而后同时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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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二人从鼎中捞出，稍一查探，发现二人肉身血气澎湃，未见丝毫创伤，便知他们仅仅只是疲惫过度，心中缓缓松了一口气，旋即命人将他们从石台上抱了下去。

看到自己的孙子坚持了近两个时辰，田单激动地搓了搓手，转身再看向陈灼时，眼中已经满是震撼。

此时的陈灼，双眸紧闭，牙关紧咬，清秀的眉宇间写满了倔强不屈，稚嫩的脸庞上流下了坚毅的汗水。一股股白色雾气从他身上蒸腾而起，整个人如同沐浴在仙境之中，神圣无比。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逐渐变暗，夕阳西下，柔和的光线与那白色的雾气相互辉映、浑然一体，如梦似幻。

呃啊！

突然，陈灼仰天嘶吼，紧闭的双眸陡然睁开，眸中一片血红。

围观的村民都被陈灼痛苦的声音吓到了。

田单心中咯噔一跳，暗道不好，正欲出手时，旁边的吴松山突然按住了他，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此刻，原本蒸腾的白色雾气，突然变成了浓郁的血红色，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诡异而阴森。

“果然如此！”吴松山神色凝重，低声呢喃道。

田单不解地看向他，问道：“何意？”

“截脉之体！”

田单神情一片茫然。

“截脉之体，也叫天妒之体，是一种极端可怕、少见，甚至连苍天都为之嫉妒、忌惮的体质，天生拥有超乎常人的血气，相比之下，眼下的筑基药液对其肉身的作用微乎其微。”

“那岂不是很好？”田单不解的问道。

“很好？”吴松山斜瞥了他一眼，沉声道：“拥有此等体质的人，仿佛受到苍天诅咒一般，经脉中浓郁的气血看似在流动，实则有成千上万道阻隔。平日里与常人无异，可一旦踏足修行，弊端就会逐渐显现。这类人，天生无法通脉，一旦强试，势必经脉尽断而亡。”

说罢，吴松山苍老的面容上阴沉得仿佛都能滴出水来。

“而且……”吴松山声音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这类人寿命最长不超过三十岁。”

“三十岁？”田单听了，神色勃然大变。

“不错！浓郁的血气滞存在经脉之内，迟早有一天会集中爆发，届时……”

吴松山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一侧的众人听了，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浑身巨震，双眸湿润。陈灼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多年来如同亲子一般对待，而今得知其寿元仅有三十年，心中岂会好受？

吴松山神色阴沉得可怕，他无儿无女，早已视陈灼如己出，如今得知陈灼的体质，他心中也是痛苦异常。

“那他在鼎中岂非有害无益？”田单指了指鼎中的陈灼，沉声问道。

吴松山摇了摇头，道：“他体内原本就血气充盈，宝药中的精华根本无法渗透进去，只是激发了他的体质而已。”

“可有破解之法？”田单低声问道。

“或许有，也或许没有。不过，即便有，也不是我等能轻易触碰到的。”吴松山神色颓然，以他这种修为，在外闯荡都得小心翼翼，能看出陈灼的体质已是难得，自然不知如何破解。

看着鼎中的陈灼，众人心疼不已。一个五岁大的孩子，承受了一般人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

吴松山抬眼看了看天色，叹息道：“将陈灼带出来吧，继续留在鼎中也是毫无意义！”

恰在此时，原本沉寂的青铜大鼎之内，突然传出阵阵异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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