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山古道

（二）

这的确是真实的，我知道告诉别人，他们会以为我这老婆子疯了，我只有告诉你们，我知道只有你们相信。”白云师太说着，停下来歇了歇。

李正同表情僵硬，一会看师太一会看我，他不时搓着双手。

“别紧张，孩子！”师太说。

“我不紧张，我……我只是有点激动。”李正同的脸一下子红起来，要在以往我一定会乘机嘲笑他，可此刻，我全部的注意力都陷进了师太的故事。

“后来呢？她还活着吗？”我急切地问。

“她完全变成了一个火人，我和青玄师太都明白，我们没有能力救她。寺里几个打杂的，慌慌张张拎来水，拼命往火里烧，没想到火反而越来越旺，好像浇下去的不是水而是油。那团火开始是桔红色，大约半小时后，转为淡蓝，之后越来越蓝，蓝得光芒四射。

众尼挡不住那蓝光的刺激，纷纷找地方躲避。外面开始有人涌进来，但很快又尖叫着退回去。只有我和师太安然无恙，师太盘膝而坐，合掌诵经，替她超度。

我满脸是泪，眼睁睁地看着她销毁自己。

在太阳落山前，她终于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块刚刚被火烤过的泥地上，什么痕迹都没留下，看上去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所有人都惊愕得面面相觑。

青玄师太问我，我们送走的是神还是魔？我迟疑着答不出来。

师太苦笑着说，是神不会再回来了，是魔还会回来的。让时间去证明吧。

我整个人都像在睡梦中，不明白师太在说什么。

唉！我和师太都不过是凡胎俗骨，假如能预知未来，许多不幸就都可以避免。

众尼打开寺门，师太陪着我一同出去。师太大声对外面的人说，贫尼以身家性命担保，她已自行了断。她不愿连累寺庙，也不愿落入别人手中，已坐化而去。

其实不用师太多说，刚才涌进寺庙的人都可以证实这个听起来非常荒唐的事件，他们报出两个尼姑的法号，这两个告密者证实了师太的话。

事情终于平息下去。

寺庙安然无恙，我的罪名却没有因为她的死而赦免。我被劳动教养两年，在一座农场里种植西红柿，经常在阳光底下劳作，我的身体反而强壮了。

一年后，他们得知我原来是语文老师，给我换了差事，让我给犯人上文化课，这样我就有时间看书读报。

有一天，我在省报上读到一条令我震惊的消息，清虚庵发生了一件怪事，周围绿叶成荫的树林，不知得了什么怪病，叶子纷纷落下，满山遍野的绿树林短短几天时间，竟落得一片叶子都不剩，连专家也无法解释这种百年难遇的怪现象……”

“就是我们看见的枯树林?”我问。

“我不用多说，来的时候你们应该看见，几十年过去，这些树木一直没有长叶子，保持着那个时候的形状。它们好像变成石头了，枝条锋利，已经扎伤过几个行人，谁也不敢去碰它们。”

“我当时看见这条消息，心里非常害怕，我预感到清虚庵还会有事情发生。我母亲来探望我时，我让她带消息给师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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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师太闭关或云游。我母亲后来真的去找师太，她……自从父亲去世后，她第一次去清虚庵，要不是我，她也不会去。”白云师太痛苦地合上双眼。

隔了一会儿，重又睁开她那双浑浊的眼睛。

“这些树木枯死只是前兆，大家除了感到奇怪，并不恐慌。可是后来，真正令人不安的事情发生。周围开始不断有人被送进医院，先是十几个，后来发展到几百个人，大家都说这是一场瘟疫，为了不让瘟疫扩散，我们这座县城被封锁，所有人不得外出，外面人也不得进入，就是消息也被封住。

我是从我家的长工口中得知的，他告诉我这件人心惶惶的事，他说这些人身上的症状都一致，起先是落发，几天时间头发落得尽光。之后身体开始发痒，先是一小块痒，很快扩展到全身，痒的地方会出脓溃烂，烂得浑身散发难闻的臭味。得这种病的人多半忍受不住，自杀而死。奇怪的是死后，尸体溃烂之处竟会自动愈合，皮肤完好如初。医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病人痛苦疯狂地嘶叫，除了用止痛药和镇静剂缓解他们的痛苦，没有其他办法。

清虚庵里的尼姑就是得这种病一个接一个死去。唯一共同之处是所有得怪病的人，都到过清虚庵。我母亲因为我，没能逃过此劫。清虚庵一时被传成死亡之地，无人敢来，师太决定封住清虛庵所有入口，将死去的尼姑葬在路边，也是为了阻拦不知情的香客进入。

这种怪病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清虚庵被封后，无人再得此病。两年后，我出狱，母亲已经去世，我无家可回，学校也早已将我除名，我失去了工作，我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清虚庵。

我来到这里，这里已经不再是从前香客满盈、人来客往的清虚庵，这里真的变成无人之地。

给我开门的是青玄师太，只有她还活着。她脸色青白，嘴唇发紫，我看出来，她时日不多了。她支撑着，就是等我回来。

师太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总算来了。话音未落，她开始大口大口喘气，虚弱地说不下去。我急忙扶住她，悲哀地意识到，清虚庵内最后一个生命也即将消失了。

我只有眼睁睁看着这个生命在我眼前痛苦挣扎，却无力挽救她。我从师太绝望的眼神中，看出被毁灭的不仅仅是肉体。

我得赎罪，是我给这片佛门净地引来灾难，我真是追悔莫及。

我将她搀扶到厢房内，让她躺到床上。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然后，伸出双手，紧紧抓住我的手。我只感到手中一阵刺痛，低头看时，吓了一大跳。这哪里是一双手，简直就是一对铁钳子呀！她的手……只剩下五根手指骨了。

我慢慢解开衣袖，不禁大吃一惊，她身上一根根肋骨清晰可见。这情形让我想到木乃伊，她就快变成一具活的木乃伊。

我不禁放声痛哭起来，师太说，不怪你，别自责，清虚庵本难逃一劫，这是天意。

说完，她歇了一会，目光安详地注视着我，接着说，这下，我可以放心走了，我把清虚庵交给你。

我跪倒在地，没有推辞，我明白这是我的责任，除了我，没有人会愿意来这死亡之地。

师太轻轻拉我一把，让我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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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耳边，她低声说，你放心，她不会伤害你。

我一惊，忙问，谁？但随即明白过来，她还活着！

这一刻我内心涌起的不是兴奋，是恐惧！真的，我也开始害怕了。

师太轻声告诉我，她一直没有离开过。她交代我一定要让她离开，带她到她想去的地方。

她在等待！青玄师太这样对我说，然后又开始大口喘气。我准备给她倒茶，她却死死拉住我，不让我离开。她继续告诫我，她就藏在这里，在前殿下面。我急忙问她在哪里，她说不知道，叫我去找。

师太连着说了好几遍去找，一只手用力抬起，直指门外。我慌忙转头去看，门外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我起身走到门口，朝外张了张。正是黄昏落日时分，没有一丝风，庵内几棵枯树却在奇怪地摇摆着。我站到外面，细细地聆听，感觉不到风，空气仿佛凝固，四周什么动静都没有。

可枯树还在摇摆，我紧盯着它们，它们在笑吗？还是在发疯或者是在示威？我的内心慢慢平静下来，那一刻，我发现我不再恐惧。这世界有许多奇怪的事情，不是人类的智慧能解释，但当它出现时，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去面对……勇敢面对！”

白云师太朝李正同坐的方向看看，李正同正在出神地听，这时，不由点点头。

“我当时想，不管我面对的是魔是神，我都要教化她，让她停止杀戮。于是，我大声说，够了！如果这么多人的死亡，仍然难解你心头之恨，那你就杀了我吧！把我的命拿去，留下师太，我愿意替她去死……。庵内没有回音，我的声音却神奇地回荡着。

我等了等，周围似有一股阴风在流动，渐渐隐去，枯枝不再摇摆了，一切又恢复正常。

我松了口气，快步回到师太身边。我看见师太朝我眨眼睛，谢天谢地！她还活着。

就这样，我留在清虚庵，陪伴着师太，和她一起守着这个天大的秘密。我在村子里几位好心人的救助下度日，日子虽然清苦，清虚庵从此太平无事。

唯一奇怪的现象是，在电闪雷鸣的夜晚，前殿那块她消失的地方，偶尔会出现一道蓝光，蓝光不断扩大，照亮整个庙宇，但很快又会消失。

我和师太都不去打扰她，我们知道她呆在那里，肉身已死，魂魄不灭。只是我和师太还不清楚她具体呆在哪个位子，直到十九年前，一个叫林兰花的孕妇来到寺里。

我记得那天她去山里购置土货，回来的路上被一头野猪挡住去路。她非常害怕不敢过去，等了很久，那头野猪就是不肯离开，虎视眈眈地与她对峙，惊恐之下她只好转道上清虚庵。因为天色已晚，我留她过了一夜。

没想到那一夜发生了意外，等我醒过来时，林兰花不见了。

我四处寻找依旧不见她的踪影，最后只好点着火把去地宫看看，想不到她竟躺在地宫门外，已经昏迷过去。

等她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傍晚，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摇摇头说想不起来。我看她脸色苍白，非常紧张，知道她不愿说，也没勉强。

我本想等天亮再细细问她，可她一早就匆忙离开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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