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小丫鬟

四月初三这日，平南侯五十六岁寿辰，因不是整寿，平南侯也不作兴过生辰，便不大办，秋昙和林氏共同料理这寿宴，只在府里正大厅摆了六桌，除了自家人，几个要紧亲戚和平南侯的老友，再无别人受邀。

一大早平南侯被由淡雪伺候着穿上玄色织金绣五福捧寿锦袍，大房二房等儿子侄儿共孙子孙女儿都来请安贺寿，而后平南侯领着众人去著存堂祭拜祖宗，之后便各自散了，秋昙秦煜去正厅迎客，平南侯则优哉地坐在自己屋里，一一过目他们送的寿礼。

要么是兵器，要么是古玩玉器，平南侯觉着没意思，问淡雪：“业哥儿和小满他们送的什么，拿来我瞧瞧。”

淡雪这便从众多锦盒中寻出业哥儿的，揭开盖子递给平南侯看。

是一尊雕刻精致的玉像，雕的正是平南侯骑马驰骋沙场的英姿，他见了，哈哈大笑道：“这是他亲手雕的？”

淡雪道是。

平南侯拿出来细看了看，不住颔首道：“不错，放到博古架上去。”

淡雪这便去放了。

这时有奴婢隔帘来禀，说秦昭夫妇领着延哥儿过来了，平南侯顿了会儿，命请进来。

不多时一家三口便进了屋，夫妻两个之间站着个八岁戴金麒麟锁的哥儿，脸色苍白，身形消瘦，似又不足之症。

当年乔氏怀延哥儿时经历变故，一直郁郁寡欢，怀到八个半月时因秦昭在揽月阁七日不归，在房里摔打杯盘，没当心自己踩着碎瓷片跌倒了，早产下这孩子，因是胎里带的不足，到如今也没养好。

自然乔氏因此迁怒秦昭，多年貌合神离，不愿与他同房，以至秦昭纳了八房小妾，几年过去却各个都无生养。

一家三口向平南侯行礼祝寿，平南侯只淡淡嗯了声，便招手示意延哥儿过来，延哥儿极怕生，且也就过年过节见一见平南侯，这会儿便不愿过去，直躲到乔氏身后。..

秦昭气得强拉他出来，“你胆子就这样小，连祖父也怕？”

乔氏气得拍开秦昭的手，“你强拉他做什么，我带他过去就是了。”

平南侯怕夫妻俩吵起来，忙斥秦昭道：“延哥儿不愿过来就随他去，你这当爹的就不能好声气些，当年我可不是这么对你的。”

秦昭低下了头。

接着，平南侯敲打了秦昭一番，便命他们去正厅坐席了。

他们前脚一走，小满领着淳哥儿澄哥儿进了院子，欢欢喜喜进屋向平南侯行礼，齐声道：“祝祖父万寿无疆，”说罢便送上各自的礼。

平南侯脸上露出慈祥的笑，招呼淳哥儿过来搂着他，而后才从小满手中接过金丝猴皮缝制的护膝，仔细一看，膝上绣了两朵梅花，别别扭扭，倒挺可爱。

“小满，你这针线活儿没什么长进啊！”平南侯笑道。

小满指着那两朵梅花道：“怎么会？这是我半个月来绣得最好的了，为了绣好这个我的手都扎了多少下呢！”小满说着，翻开手掌给他看，果然指尖好几处戳伤。

澄哥儿见缝插针地挤兑她，“姐姐练了半个月的绣工，还不如娘随意绣的呢，”澄哥儿说着，打开自己的百宝盒，只见里头两只用桔梗做的蚂蚱，足有半个手掌那样大，两粒眼珠子是用黑宝石嵌的，栩栩如生。

“祖父，这是我跟来旺学的，织了五日才织出来呢，祖父您看我厉不厉害！”

平南侯拍拍澄哥儿的小脸蛋，“厉害厉害，澄哥儿最厉害，淡雪，快把这个这两只蚂蚱放去博古架上。”

澄哥儿却摇着头，“这蚂蚱要放在祖父床头，这样才能日日看见啊，我去放我去放，”澄哥儿说着，直抱着自己的百宝盒跑进里屋，淡雪忙跟着去了。

小满不满地撅了撅嘴。

平南侯看着澄哥儿那欢喜的样儿，摇头笑了笑，而后拍拍怀里淳哥儿的脸颊，“淳哥儿又送祖父什么呀？”

淳哥儿将手里的画卷递给平南侯，平南侯接过，展开一看……

是用没骨法画的，一丛开的如火如荼的秋海棠，他看着，眼眶渐渐湿润了。

五十六岁寿辰，儿孙满堂，唯独她不在，无论过多久，只要看见海棠他便想起她。

平南侯仰起头把泪逼回去，强作出笑脸道：“你们先去玩儿见客，我歇息会儿也得过去了。”

小满见平南侯似有泪意，知趣地应是，而后去里屋，揪着澄哥儿的耳朵出了屋子，澄哥儿疼得哎呦哎呦叫，如此，姐弟三人一同出了院子，屋里安静下来。

平南侯这便起身去了里屋，将则画放进画缸，而后过去躺椅里躺着，望着停在窗台上的一只百灵，渐渐阖上了眼。

他回到自己十七岁那年的秋天，这日下着濛濛细雨，他同自己的友人走在江南的巷道上，畅谈着哪家的酒好喝，哪家的姑娘生得俊，这时从巷子另一边走过来一个撑天青色油纸伞的姑娘，身后还跟着四个绿衣丫鬟。

从小在男人堆里打滚，舞刀弄棒，纵情喝酒吃肉的秦戎还没见过江南水乡的女子，正像这濛濛细雨，温婉又哀怨，他只远远看见那个人影，连伞下人的脸也没看见，便觉自己这辈子娶定她了。

擦肩而过时，他看清了她的面目，果然与他想得一样温柔和婉，就好像他脑子里本就存着这样一个姑娘，今日见着真人了。

那姑娘也发觉他盯着自己瞧，偏头瞅了他一眼，旋即笑了，露出两个小梨涡。

秦戎羞涩地调回视线，低头不语，他那友人看出端倪，打趣道：“瞧什么呢？方才还说去青楼瓦舍流连是俗气，怎么这会儿你也俗起来，看见个好看的姑娘便走不动道了？”

秦戎捶了他一拳，道：“青楼里的姑娘跟方才那姑娘能比么？”

“哎哟，不能比不能比，哈哈哈！”

“你知道那姑娘是哪家的不？”

“她呀，知府家的千金——白若芙，我家跟她家熟得很，你要想见她便来求我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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