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蛮荒落雪送离人
翌日晌午,饕餮舒伸腰腹,打了个哈欠,犬眸微眯一副慵懒。
日头正烈,照常理来说,修仙者修为傍身,寻常冷热不侵,而离恨此时额上却覆满薄汗。
离恨一阵嗫嚅,略带痛苦地数声呻吟,他逐渐醒来,状况极其不佳。
唇上不见红润,气色亦仅剩苍白,神情灰败,双目严重失焦,无一不宣示着他的虚弱。
离恨强提一口气,忍着充斥全身的无力感,硬撑起身子。
猛地,离恨一趔趄,脚下失重,险些前倾跌倒,幸而白珏觉察离恨的动静,迅速停止冥想出手相扶。
离恨在白珏搀扶下,堪堪稳住身形,不至狼狈,离恨未曾想自己竟虚弱如斯。
原来气力泉涌的肉体,此时却如同摆设,离恨丝毫感知不到它的存在,这种羸弱和不充实感使离恨由灵魂而外的不安。
离恨自家知自家事,已然察觉自己肉身强度大不如前,?甚至出现了衰退。
为何渡个?精气,就搞出了这副凄惨境地?常言多行不义必自毙。
怎的?做善事也会遭报应不成?
“感觉如何?可有大碍?”
事因她起,白珏自然上心,关切询问离恨身体状况。
大抵世间男子皆是好面子的生物,最烦厌的想来便是“不行”二字,离恨咬碎一口牙也要保全形象,又怎会让白珏认为他不足以依靠。
离恨摆手示意无恙,并拂开了白珏的搀扶:“不过些许精气,不打紧的。”
白珏初识离恨,同他相处不久,着实摸不准离恨脾性,又许是心虚中会错了意,误解了离恨的举动,反倒苦恼起离恨会为此与她怄气。
“你莫逞强,我晓得这次确实过分了些,不应无节制夺你精气,害你肉身跌了境界,实是我的罪过,千错万错怪我一人便可,万万别气坏自己。”
离恨见白珏这般姿态,倒有些莫名。
离恨岂是小肚鸡肠之人,肯定不至因此计较,况云淡风轻自然有其资本,或许是多走了些弯路,但以离恨的能耐重修回来不过小事一桩。
离恨淡然道:“阿福曾与我讲过世间凡俗是由母氏氏族转变为父氏氏族,可,无论在任何时期,男人保护女人,总该是天经地义的,无关地位尊卑。”
忽然,离恨一阵急促咳嗽,他眯着眼捂住胸口,又徐徐道:“我帮你纯粹出于自己的意愿,我愿意所以帮你,仅此而已,你无须感到愧疚。”
白珏微愣,或许白珏视离恨为异性,但更多时候却是将离恨当作早慧的孩子,未想过他会给予她这般答案,不禁莞尔。
这雪般美丽的女子瞧着离恨笑了,此时去了媚态粉饰,多了几分出尘,笑颜正应了雪般洁净无暇。
“是啊,倒是我落了下乘,小郎君亦是顶天的男子汉,好儿郎,嘻嘻嘻。”
离恨教女子夸出羞意,红着脸,也不好遮挡,索性兀自朝屋内挪步。
白珏生怕他有闪失,紧随其后,饕餮见状更为自觉,屁颠屁颠跟了进去,并暗叹离恨见色忘义,满腹幽怨。
屋中,离恨一时间难适应肉身虚亏,脚下有些虚浮,白珏迅速扶离恨到床边歇息,又从旁搬来长凳,于离恨对面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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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便如此对视着?,良久,亦没有半点言语,早先并无交集,此时自然缺乏共有话题,就这般僵着,场面实在尴尬。
饕餮视线在离恨、白珏二人?面庞打转,犬眸不时盯着一人,复又瞅瞅另一人,几息间就了解了状况,遂开口打破冷场。
“喂,离恨小子,我饿了,快去做饭。”
“我……”
不待离恨怒斥饕餮的无耻行径,白珏却抢先起身,出言打断离恨的反驳。
“我去吧,你躺下休息便好。”
白珏昨日见过离恨做饭,知悉庖屋位置,径直朝庖屋走,?嘴中喃喃自语。
“我是?腊月初一往蛮荒来,算着时日到今日,不多不少,恰足一月,便是正月初一,刚巧是凡间春节时,我记得些许年节菜品,可以做与你们尝尝。”
白珏来了兴致,脚下生风,步子快乐许多,转眼进了庖屋中忙碌起来。
离恨摸了摸肚子:“饿?对了,阿福,我昏迷了一天一夜,精气又损失得厉害,却不知为何毫无空腹感。”
“你修为入了固本境,算是所谓的地上神仙,自然有别凡俗,已可做到辟谷,无须食五谷杂粮,仅靠天地灵气便能饱腹。”
“那你,又为何感到饥饿?”
“本座是饕餮,吞天食地,吃为上。”
饕餮咧嘴嘿嘿傻笑,离恨汗颜,实是哭笑不得。
……
修仙者既然不食人间烟火,离恨瞧着白珏的模样,多半亦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她做出的东西,想来也微妙得紧。
一个时辰后,白珏自庖屋走出,手中端着?一碟子,碟内整齐叠放着颗颗以面皮包馅、形如半月或形如元宝的小食品,离恨倒从未?见过这种新颖精致的小东西。
白珏将碟子摆放,扶着离恨到桌前坐下,饕餮的话,定不用劳烦白珏招呼,已率先人立趴在桌上不停嗅着菜品的味道,那尾巴甩得正欢。
“这叫饺子,?取自‘更岁交子’之意,祈愿团圆,庖屋里食材有限,只能做个素饺,你快尝尝,味道如何?”
白珏为饕餮另备了一小碟?,放在了饕餮跟前的地面上,受白珏殷切的目光注视,离恨实属难以推脱,只好动筷。
“味道与我想的有些偏差?,倒还不错。”
这味道实在离恨意料之外,虽不算人间极品美食,但却含着些许“家”的味道,团圆么,离恨?望了眼一脸满足的饕餮,忽而笑了,双眸眯成好看的缝隙。
离恨笑着摇头收回视线,再度吃下一颗饺子?,或是察觉到这目光,饕餮随之抬头,略带疑惑盯了离恨一小会儿,又埋首酣畅大吃。
这一不经意的举动,发生在须臾间,无人知晓。
“呸,不就是小看本姑娘的厨艺,还说得婉转。我们青丘狐族亲善人族,吃食效仿人族,我与族中厨娘学着做过,倒是便宜你作为这第一个试吃者。”
“隆辛姿自(荣幸之至)。”
离恨往嘴里连塞数颗饺子,吐字含糊,白珏端看离恨的憨蠢模样,旋即遮掩着红唇轻启,一笑生花。
填饱口欲后,离恨也开始乏了,白珏扶他躺下,他此时通体虚弱,是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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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入眠的,少倾,他呼吸渐轻,慢慢安详睡去。
白珏收拾好碗箸,坐在离恨身旁,替离恨捻好被褥,眸子定格在离恨面容上,讷讷出神,心绪却是乱极。
时辰总在不经意中流逝,暮色西沉,白珏恍惚间竟已时至夜未央,受黑暗的刺激,白珏缓缓回神。
小屋的建造本就十分粗劣,屋顶多少存着阙漏,月光顺着破落处洒下,直射离恨侧脸,皎洁中带着凄清,孤独油然而生。
白珏用指尖轻挑开离恨额前稍乱的几缕发,露出离恨相对白净的面容,白珏细致地端详,似要将离恨深刻脑海里。
兴许白珏忆起了什么伤心事,蓦然眼泪婆娑,但盏茶功夫后,她平复心绪,将清泪抹拭干净,她从怀中取出一瓷瓶,安放在床头。
“小郎君,待我寻到姐姐,再回来蛮荒探你,来日方长,我欠你的恩情总该还的。”
白珏拂袖起身,推开房门,正欲将房门虚掩,独自离去。
不巧裙摆窸窣与房门开合,扰了饕餮清梦,饕餮右眼半睁,饕餮知白珏终会远去,却不料方才伤复便有离意,见这状况饕餮亦知白珏归心已定。
饕餮去了睡意,起身出门相送。
“这便走了,不与离恨小子话别?”
白珏示意饕餮噤声,向饕餮恭敬作揖,压低声音道:“不了,此次在蛮荒逗留本就不在行程,况我自小便最厌别离,亦怕惯眼泪,还要徒伤心神。谢过你与他的救助,我与他既结因果,日后自然会再遇的,好自珍重。”
饕餮无言,只能蹲在门槛之上目送白珏御风渐远,化作流光,直至渺若黑点,继而消没不见。
“你也舍得她离去吗?她是妖,寿元悠长;你是人,若无法飞升超脱,不过恍然数百载。你不怕这一别便是永远么?”
饕餮将房门带上,重新回到之前的位置趴下,对着寂静的屋内莫名发问,床上传来辗转导致的吱呀声,原是离恨眠浅,从白珏起身便醒着,不过未做声而已。
“阿福,你曾同我说过,因果自三世而解,这辈子难遇,便下辈子,下辈子难遇就待三生时,只要因果未了,我便一直等下去,终能等到她来还这因果的,只盼莫让我等太久。”
饕餮闻言,饱含意味喟叹道:“痴儿,你动情了。”
“情?我不懂。”
“日后会懂的。”
饕餮无奈闭上双目,不愿再多提,离恨默然望着屋顶透过阙漏瞧着天光,眸子里的神色愈发渺远。
“早些歇息吧,望她一路平安。”
半晌未能得到饕餮答复,离恨缄默,那散乱的月色不知何时夹杂进了许多白色冰晶,在月华中飞舞闪烁,冰晶纷扬落下。
冰晶接触肤表,冰冰凉凉的,却极快融化,这是离恨从未见识过的光景,想来美丽皆是短暂易逝。
有粒?冰晶正落在饕餮鼻翼,随饕餮呼吸片刻消融,没能留下半丝痕迹。
饕餮觉察异样,‘噗嗤’,使劲嗅动缓解痒感,它微开惺忪的犬眸,似梦呓:“是雪啊。”
“是雪啊。”
离恨呢喃重复着,下意识紧攥拳,用力握住飞落掌心的雪,那冰凉渗进骨髓,沁入人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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