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又是那颗桃花树下，又是那片潭水。
他记得这里，在他捡起布兰登的护符时，他就该想到的。
杀戮、和平、幸福、爱情、人生、意义，还有现在坐在他面前的神……太多了，他只觉得厌烦。
他想起了曾经那片大陆上的语言。对啊，他曾经叫做白原真。
他有些困惑，究竟该用什么名字称呼自己呢？上一次他叫白原真，这一次他叫哈维特，那上上次呢？下一次又叫什么呢？
名字没有意义，根本没必要称呼自己。无数次的轮回中，他曾有过无数个名字。
轮回？为什么要轮回？一入轮回，人也不过是那代代无穷无尽的蝉罢了。
对啊，是这个神弄的轮回。得问问他。
“人，都是像我这样轮回的吗？”
“有的人是，有的人也不是。这都不一定。”
不一定？有人死了就忘掉前世的记忆坠入来生，也有人死了就永远消逝……
真他妈烦，不管了，反正也没意义。
但他只是一个渺小的人，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回想。他慢慢地回想这两世的一切，画面一幅一幅，悲剧一幕一幕……
好漫长啊，好短暂啊。
要是父母没有死的话，要是不从军也能遇见李淳和王山的话，要是能一辈子活在山里的话，要是能造一艘船，载着他渡过大海，把布兰登从那片冰雪里接回来的话，要是他能在水里呼吸，能和鲸鱼对话的话……
他终归只是个人，他贪恋这两世所有的美好，并且痛恨所有的不幸。
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愚蠢，只好低声苦笑起来。有什么用呢？人生是美好还是不幸，终归没有什么必要，终归是要死的。世上有一生多喜少悲的人，也有活地生不如死的人，活的快乐固然是好，可悲苦的人多了，苦的人是自己为什么就不行？
说到底还是自私，到底还是欲望，可是没有欲望，又怎么活下去？
笑死人了，生命也是这么荒诞的事情啊。
不，不止生命，连这个世界都是荒诞的。
“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来的？”
“那我必须先告诉你，这个世界是个球体。”
“球？”
“嗯。巨大的球，太过巨大，以至于你走在上面感觉是平的。在未来，人们把世界叫做星球。”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它，拄着脸听它往下讲。
“星球存在的空间，叫做宇宙。在宇宙还没开始的时候，我的父亲在一片虚无之中被创造出来。刚出生的他看到了宇宙，就像你看到了大海一样，他觉得很美。他想把这片美景说与人听，可是他发现空无一人。于是他决定去寻找。宇宙的声音告诉了他方向，他朝着那个方向开始了旅行。”
“他一路上的痛苦超乎想象，宇宙里的光热灼烤着他的皮肤，飞逝的碎片划破他的身体，远处的巨人想用无形的巨手握住他的脖颈，漫长的旅途折磨着他，等他到的时候，只剩下心脏的最后一块肉了。但他没有放弃，因为宇宙告诉他，旅途的尽头会有一个人，爱他，理解他，永远地陪伴他，直到灵魂和肉体都彻底销灭。他很思念这个人，即使从未见过。思念让他继续前行，而这个人就是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早在这颗星球还是一片冰冷荒芜的死寂世界时就到达这里了。她的到来带给了这颗星球温度，冰融化成水，水孕育了生命，也就是你们。她在这里生活了亿万年之久。我父亲到达时，是距离现在一千多年的未来。我母亲告诉过我，父亲降临时，身后拖着长长的光线，从空中划过，然后坠落到地表。这颗星球决定接纳他，用他仅剩的碎片给他创造了生命的身躯。十几年后，两个人相遇，相爱，然后生下了我。”
“漫长的岁月过后，我发现我不会死。从那之后我开始支配时间来影响人类的历史，也就有了你所生活的世界，和现在的人们。”
“啥是人类？”
“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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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所有活着的和死去的人。”
“哦。你是两颗砸在地上的流星生出来的？”
“按照你的理解，是的。”
“然后你还能操控时间？”
“嗯。”
他漠然地看着它，觉得这个世界的起源着实无聊，甚至有些滑稽。这不就是男人和女人相爱的烂俗故事嘛。
“然后呢，你为什么非得去影响人类的历史？”
“因为我想知道意义。”
他朝它冷笑了几声。
“意义？”
“嗯。”
“那你说，什么是意义。”
“我还不知道。你知道吗？”
“我觉得根本就没有意义。”
“不。我坚信存在是有理由的。”
怒气涌上眉间，眼前这个所谓的天神竟然好意思和他谈论意义？
“我活了他妈两辈子，有什么意义？我这一生，有些快乐的日子，快乐就是意义吗？可快乐不常有，痛苦才他妈多，那么痛苦就是意义？杀戮呢？杀戮总不可能是意义吧？难不成活着就是意义？不去杀戮，不在乎悲喜，彼此之间相安无事地麻木地活着就是意义？可然后呢？杀戮与和平，悲与喜，还不是交替着充斥在生活里头？”
他愤怒地站了起来，大声地怒吼：
“爱？爱情给人救赎？可是布兰登死了啊！她死了！死了！死在我怀里！”
布兰登倒在他怀里的画面又浮现在脑海，她染血的唇，虚弱的手，苍白的肌肤，漆黑的棺材……怒吼中的他又突然抽噎，坐下去，低着头流泪。
她为什么会死？是报应吗？因为他杀了太多人？
可是不杀人又拿什么爱她？
真是荒诞。
“我曾以为爱是意义。可是她死了。”
“我可以让她活过来。”
“那他妈的有什么用！”他哭着喊出来，“若是在你的操控下才有的结果，那还有什么意义！”
它沉默地看着他。
“你说话啊！”
它无话可说。
“除了没让你死在青族人刀下，让你潜入海底又渡过大海，我没有再干预任何东西。”
它低下头，好像有些失望。
“看来这次，我还是没能得到答案。”
他好想她。他想起了她的脸庞，她金色的长发，她的笑，她的肌肤的触感，还有她的抚摸……他想再见到她，哪怕一眼就好。
“布兰登。”他抽噎地说出她的名字，“她去哪了？”
“她已经走了。”
“她没在这里等我吗？”
“没有。她说，下次还会相遇。”
下次还会相遇，下次还会相遇……
她该是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这里的阳光这么美，她的金发肯定仍旧闪着光辉。她应该会先皱一下眉，然后又微微地笑。她会望着这里的夕阳，金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浅蓝色的美丽眼睛肯定还会映出光芒，就像初遇时那样。
她会背对着它，眼里带着思念，自顾自地诉说，就像是在复述事实，不带半点疑惑。
然后，她就走了。应该就像王山那样吧，缓缓地飘向天空，身体变得透明，然后就消失不见。
他有些崩溃，他突然分辨不清自己是在哭着抽噎还是在笑着颤抖，泪水直往外流，他的脸还在笑着，他哭着笑出了泪，心里期盼着下次和她相遇的场景。
“是啊。或许爱真的是意义呢。”
它还是沉默。虽然没能找到答案，但起码他给了它新的思考。
“在一千多年后的未来，在一个物质极其富裕的年代，人类又有了新的生活，创造了新的价值。你想去吗？”
“快他妈算了吧。只要人还是人，就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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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直视着它的双眼。真可笑，和她的一模一样。
“你想把我送到未来，也不过是想看看我换了地方能有什么新的想法吧。”
“嗯。”
他又冷笑起来，边笑着边擦干了泪水。
“你待在这个亮闪闪的破地方，一天到晚看着人们，看他们如何生活，如何死去，就是为了找到意义？”
“是的。”
他径直不屑地对他说：
“你tm才不是神。”
它的眼里流露出惊讶。
“倘若你真的是神，又怎会苦苦追寻所谓的意义？神不应该什么都知道吗？倘若你真是神，又怎会有人的苦恼？你自认为能掌控时间，操纵命运，真是他妈笑死我了……”
他捧着肚子捂着胸口，仰起头大笑起来，而它仍旧不解地看着他。他笑地像是发了狂，气都喘不过来，过了好久笑声才渐渐平息。
“根本就没有命运，你个蠢货。你改变了人的命运？从你改变一个人的生命轨迹那一刻起，你所做的这件事就成了命运的一部分，只不过那个人不知道。我要是说那个人的一生命中注定要被你改变，你该怎么反驳？若是真有命运，那连你也不过是个被卷入其中的无知者罢了。有也行，没有也行。命运根本没有意义。”
他和它都沉默了。它很惊讶，这是它头一次受到人类的嘲笑和蔑视。
“对了，你爹娘呢，他俩哪去了？”
“他们选择了衰老，几十年后就死去了。”
“你看你看，还不信，笑死我了……”
他又开始大笑起来，它又用疑惑地表情看着他。他平复后看到了它那一脸不解的表情，想起了自己家里那条狗，又开始大笑不止，直到最后他笑岔了气，才终于停下。
“他们自杀了，从相爱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一起自杀。你也不想想，他们不贪图意义，还不是因为他们也知道意义根本就没有意义。”
它睁大了双眼，瞳孔猛地放大。
“你才不是神，你只不过是个蠢孩子罢了。折腾这么久的岁月，还不如活个几十年，活够了去你爹妈的坟头死掉。就像我一样。”
他哼笑了一会接着对它说：
“你也不过是个活在这个荒诞世界里的活物罢了，只不过不会死。世界叫什么来着？啊对，星球。你只不过是个老不死的外星人而已。你爹妈过的到是自在，快快活活地过了几十年就自顾自地死了，也不管你，你倒也挺可怜的。不过你还真好意思拿神称呼自己？你咋那么牛逼？你影响人类的历史，让人类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你就是神了？倘若你啥也没干，人类靠自己变成了别的样子，这又该是谁的功劳？总不能人类自己也成了神吧？”
他把手拄在膝头，身体前倾，像是小时候逗自己的弟弟一样，戏弄地说：
“你创造了人，那又是谁创造了你呀？”
云突然不再舒展，水也停止了流动，风止在脸前，桃花停止了摇摆。它沉默着，泪滴一颗一颗地流下。
他不知道此刻它在想什么，他根本懒得去想，反正又没有意义。他只觉得好笑。
“我就说嘛，你果然很爱哭。”
许久过后，它也渐渐平复。抬起头，看着他。
“谢谢你，你给了我新的思考。”
“快他妈算了吧，恶心死了。毁灭我吧，就当你谢谢我了。”
“毁灭？”
“嗯，彻底毁灭那种，我不想再活着了。”
“我做不到。”
“切。我就说你不是神嘛。”
“但，我可以送你回去。”
他想起那个他所缔造的百废待兴的王国，撇起嘴巴耸了耸肩。
“那也行。”
它站起来看着他，眼里流露出属于人类的情感。
“感谢你，就当是我对你的答谢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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