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慢行

“他娘的，昨天累死老子了”

一大早，张衍就骂骂咧咧的抱怨，张辞也是无可奈何，昨天下午刘子旭讲了一大串自己的往事后说了句话，让两位少年心神俱震，刚要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刘子旭支支吾吾了两句倒头就睡着了，他俩愣了半晌后苦笑着爬起来收拾好桌子才回村子。张衍对此抱怨了一路。

“谁知道他小子是不是胡诌了一堆乱七八糟的……”

张辞瞪了好友一眼，张衍连忙赔了不是

“呸呸呸，失言了，失言了”

也难怪，任谁突然知晓这个世界除了自己这些普通人还有那些以往只存在于神话志异里的高高在上的神仙时，都会觉得难以置信，更何况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你说，老旭有没有可能说的是真的？”

张衍搓了搓手，忐忑问道，心里已经开始幻想着自己像那位书中的藩王一般御剑杀人千百里。这两年里，张衍早已将那雪中游记全册看完，久久不能自已。

最开始他还兴致高涨的和刘子旭讨论书中各路神仙，只不过后来熟稔了后刘子旭就再不叼他，翻来覆去无非就那几句话

“滚”

“自己看去”

“忘了”

气的好几次张衍都要动手打人，倒是把李芸芸乐呵的不行，诶呦，张大侠吃瘪了吧。还西北藩王呢，人家都不稀得搭理你，然后就不理会张衍，转过身找刘子旭叽叽歪歪

“看过月光仙盒没有啊，我觉得那个紫霞后来好可怜喔”

刘子旭斜眼瞅了瞅李芸芸，再瞅了瞅张衍，不咸不淡的道

“十四五岁大姑娘了，再过两年就要嫁人了，还天天情情爱爱的，连身边最近的张衍都对你没感觉，还不好好自己反思一下。”

李芸芸：？？？

倒是把王盈乐得不行，连忙拉住明明脸红的不行，却还是要装出一副要和刘子旭拼命架势的李芸芸。张衍理了理衣衫，正色道

“李芸芸呐，以你的姿色吧，想追求本公子也不是不行，倒是看某人有没有那份旖旎的心思了。”

李芸芸呸了一声，一个人怒冲冲的坐回位置读课去了，只是她那红透的耳垂却表明了这位姑娘家心里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张辞看的啧啧不已。

今日，二人刚进学堂就看见了正在座位上高声朗读的罪魁祸首，张辞没说什么，径直走到自己位置坐下，张衍倒是在路过时盯着刘子旭看了一眼又一眼，刘子旭眼观鼻，鼻观心，不为所动，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一整日相安无事，张辞特意跟刘子旭嘱咐了几句昨天把他屋里遗落的东西放在了什么地方，刘子旭几次欲言又止，张辞拍了拍他的肩膀，并不打算追根问底，谁都要有自己的秘密不是。

出私塾门时李芸芸又照例和张衍胡闹了一番才满意离去。张衍理理衣衫，揉了揉被掐红的手臂，哼哼，好男不与女斗。

“要不你以后把她娶了得了，看的我都烦了”

张辞对着张衍笑道，张衍摇了摇头，撇撇嘴没说什么，径直出门，恍手示意他回家。刘子旭却在这时跟了出来，想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拉住他们二人

“我还有些话想跟你们讲讲”

“不喝酒？”

“不喝！”

“走”

沿着小镇街道，三人走的很慢，刘子旭这才缓缓开口

“就是我从汉中来到周坪镇的那年，那天我这老家茶楼里喝酒，已经有些醉了，邻桌来了个男人，衣衫褴褛，但身上别了把剑，挺值钱的样子，估摸着就是这个原因，老板才同意让他上楼喝酒。我习惯喝的多了就在茶楼眯着，吹吹风醒醒酒，就看着那个男人喝了两壶酒，只是最后没钱结账，在身上摸上摸下掏不出一个铜板，伙计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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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难看。最后我帮他结了账，还邀请他再同桌喝些，他起初还有些难为情，随后就爽快答应了，爽快那是真爽快，三两银子的烧酒他又一连喝了三坛，幸好我那时身上有不少官府给的银钱，账倒是也付的起。喝到最后一坛时，他跟我讲他不是付不起账，只是身上的一些可抵世间金银的东西这店家怕是不识货，我自然是不信他的。

他也看出来了我像是在看笑话，就说他是个修道之人，只是因为一些纠纷被逐出师门了，现在又被追杀，所以穿的脏乱了些。我看他越说越没谱，就跟他说算了算了，就当我结个善缘，替我那丧尽天良的爹娘积几份阴德，说完我就准备去结账，他倒也实诚，没拦着我结账。只是在我结完账后又拉着我问我当真不信？我信个屁啊，你就算充骗子也好歹装的像点吧，那怀里抱着的还是刚才没喝完的酒水。

他也不多说话，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我刚想挣脱，可一阵恍惚过后我就发现我来到了小镇外几里远的湖边。我趴在地上有些想吐，吐的肝胆欲裂，他看着我嗤笑了一声，然后左手比了个什么手诀，顺着他的视线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了我的身体一般，可就那么数息过后，我感觉我自己好像清爽了许多，就好像没有喝那顿酒一样。

那一刻，我茫然无措，缓缓的从地上站了起来，见着我的反应，他笑了笑然后身体凌空而起，悬停在了湖上几丈高的地方，一条条湖水凭空跃起，在他的脚下缓缓凝聚成了一条蛟龙的模样，那蛟龙有近乎三十丈长，身躯盘桓。

愣了好长时间，我才慢慢缓过神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心神慌乱，无法开口，拿起那小半坛子酒水，自顾自喝着。谁知那汉子竟是直接破口大骂，他娘的，老子的酒你喝着挺得劲儿啊！那条水龙骤然消散，他飘到我跟前给了我脑袋一巴掌。

然后我发现我又可以正常说话了，思量许久，我说，要不要听个故事。

接着我便将我爹娘的事竹筒倒豆子般全盘托出，那是我第一次与人敞开心扉，无比释然。那人却是嗤笑不已，说我们这些凡人就是麻烦。将那最后一点点酒水喝完之后，他看着我好半晌才慢悠悠的问我要不要和他修道。”

刘子旭一点一点的把他那天的见闻详细道来，一开始张衍还有些不以为意，最后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张辞也好不到哪去，两个少年的心就像被悬在瀑布下冲刷一般震颤。

“你他娘确定你没做梦？或者说是在开玩笑？”

半晌，张衍才缓过神来，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我要是开玩笑你觉得我会憋这么久么？昨天夜里我说了那么多都没有将此事说出口，就是因为我答应过他不可贸然说出此事。”

刘子旭白了一眼张衍

“那为何，我们这些人却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些山上神仙的存在？”

张辞给出了自己心里最大的疑问

“他说南朝皇帝禁止民间术法，是全朝明令禁止，而且已经禁止了三十余年。”

“这又是为何？”

张衍连忙追问

“他没说，只说没必要和我说这么多，如果愿意和他上山修道了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和我讲。”

“你拒绝了？”

“废话，不管真假与否，他都说自己是在被追杀了，那我这时候拜师，那不是找死吗？”

刘子旭无语道

许久的沉默，许久，许久。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在快出小镇时刘子旭才拍了拍二人的肩膀，以示道别。

路上张衍不停的吞咽口水

“你说，刘子旭说的有没有可能……”

“不知道，谁知道呢”

张辞同样震撼不已，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消化心底的这份惊天秘密。

路上遇见了好几日不见的小鸾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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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也就打了个招呼匆匆离去了，小姑娘看着兴致不高的辞哥哥，小手紧了紧衣裙，始终没有出声。

就这么恍恍惚惚的回到家中，张辞有些失魂落魄，是啊，知道这世界有那高高在上的神仙，谁又愿意一辈子做个凡夫俗子。只是他很快就摇了摇头，将这些想法抛之脑后。

妇人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己的儿子心情有些异样，只是她并没有追问什么，只是晚饭上桌后，妇人才温颜笑道

“辞儿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呢，在小镇上有没有相熟的姑娘家啊？”

张辞有些错愕，他万万没有想到娘亲突然来这么一出，刚才还在感慨世事无常，好友就快要变山上神仙了，怎的突然就到自己的娶妻生子了？

见辞儿不说话，妇人理了理额头发丝，又道

“你林婶家的小姑娘就挺好，娘看着那小姑娘也是对咱们辞儿喜欢的紧呢，就是年纪小了点，不过不打紧的，娘可以同你林婶先提提，大不了过两年再说便是。”

见娘亲笑的愈发浓郁，张辞头皮有些发麻，连忙道

“娘，您就别取笑我了，我一直是将鸾鸾当妹妹看的。”

“哦，是这样啊，那倒是可惜了”

妇人虽然笑的还是十分浓郁，心里却有些惋惜，她也喜欢那小妮子喜欢的紧，常常遇着了，一口一个婶婶，张嘴闭嘴问辞哥哥，她打趣两句要不要长大嫁给辞哥哥啊，小姑娘的脸蛋儿立马就红的扑扑的，惹得小姑娘娘亲也是笑得不行。

三两口扒完饭，张辞急忙跑回屋里，躺床上了，此地不宜久留。妇人看着落荒而逃的儿子，嘴角流露出一抹笑意。

夜里，张辞躺在床上，忆起那天刘子旭说的话，却不是关于山上神仙的，而是关于他自己家事的部分。

良久，张辞叹了口气，世间永远没有人可以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换做他而言，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心底默默道了声一切安好后便静静睡去。

……

长安城

幽暗的地道里灯火摇曳，石阶两旁尽是身披甲胃之士，昏暗的地道中充斥着一股肃杀意味。

地道的尽头是一间等高等宽的地牢，十六根黝黑的锁链一头扎在石缝中，连接处有不知以何种染料所绘的繁琐图案，在昏暗的密室里发出点点荧光。锁链的另一端悬挂的是一个伤痕累累的……人。

锁链深入皮肉之中，连接处的血痂早已和铁链长在一起，那人浑身赤裸，放眼望去，身上无一处完好的血肉，身躯上的刀口深可见骨，伤口的血液却又是干涸已久，十根手指不翼而飞，脚上也同样如此，会阴处确实一片漆黑，只有一片巨大的血痂弥漫。

那人好像已经死去，但他身前的两人才知道，他还活着。前方那人负手而立，身上流露出一股淡淡的皇气，正是当今的南朝皇帝，他从身后那人所托的金盘中取出一柄小刀，刀叶有颗颗锯齿，沿着这个“死人”的脸颊轻轻滑下，一拉一送，竟是将一只耳朵完完整整的锯了下来。不过这种能让常人痛到昏厥的酷刑似乎是对眼前“死人”没有什么用处。他挥了挥手，示意随从打开阵法，下一刻，十六道繁琐图案缓缓转动，那被束缚住的人也终于是痛苦的哀嚎起来，嘶吼声穿破地牢，回荡在石道之中，经久不息。

男人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接过手帕擦了擦手，指着地上的一只耳朵吩咐道

“让御厨烹熟，再亲手喂他吃了。”

“遵旨”

那人死死的盯着那该死的狗皇帝，似要把他撕碎一般的怨毒目光，任凭他如何发力，铁链始终不动分毫。男人大笑起来

“好好待着吧，寡人早已说过了，寡人退位那天会亲自送你最后一程。”

男人与随从离开了，繁琐图案也停止转动。幽暗的地牢内，灯光摇曳，唯有鲜血滴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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