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之后的一个月变成了痛苦的煎熬。不同于虚拟天堂的井井有条，现实世界混乱得犹如地狱。
食品的供应出现问题，盼了几天才到的一点蔬菜，瞬间造成了哄抢。每家都在囤方便面和罐头，致使这些食品也很快缺货。抢劫时有发生，游行也在继续，随处可见打斗与哭喊。阿心就这样在一个雨夜裹挟着争吵声跑丢了。
虽然距三个月的期限还有一小半的时间，可很多人已迫不及待地进入了虚拟天堂。而让我颇感意外的是，最先进入的并不是底层的劳动者，而是一些生长在城市里的宅男宅女。随后各行各业的人便纷纷进入，包括许多政府官员。在第二个月快过完的时候，留在地球的人竟已不到百分之十。
母亲已不堪忍受这样的生活，也准备进入虚拟天堂。我告诉母亲，自己是可以留在地球的那百分之二的人类。
“我犹豫了好久。如果没有选择，我会和你一起去天堂里生活。可现在我可以守在这里，真实地活着总比假装活着强，所以我决定留下来。妈，希望你不要怪我。”我鼓足勇气跟她说。
令我惊喜的是，母亲不但没有像以前那样歇斯底里地咆哮，甚至都没有表现出委屈和难过。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你决定了就好，不用管我。”
送别母亲的那天下起了小雨，我已记不清是怎样将她送入了虚拟天堂。在母亲接受“洗礼”的时候，我便跑了出来。因为我们都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她的肉身将被永远地抛弃到深坑里。
送别母亲后，我在她挂的“遗言”木牌前怔怔地站了好久。
她在木牌正面写道：“孙一凡：我最爱的女儿，希望你在地球一切都好。要真实地活下去。我在天堂会一直想你。”
木牌的背面却写了父亲的名字：“孙勇：对不起。祝你幸福。”
随后的一周时间里，进入天堂的人极具增加。许多被选择留在地球的人也都进入了天堂，还在地球上的人类数量只有不到12亿，已不足全人类的百分之二。于是超智人在离最后期限还有20多天的时候，通过突然出现在每个人面前的蓝色屏幕通知我们：进入虚拟天堂的计划提前完成。剩下的人类都可以留在地球。
此时“抵抗者”和大多数反抗组织一样，早已分崩离析，留在地球上的成员只剩下陈叶和魏哲两个人。
“小凡，你家还有罐头吗？”陈叶蓬头垢面地敲开了我家的门。“方便面也行，什么都行。”
“我的天，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我望着眼窝已有些凹陷的她。
“你也好不到哪去。”她进来后仰倒在沙发上，“我都一天没吃饭了。”
“我家只有不到2罐罐头了，方便面都吃完了。”我有些为难地说：“这几天我都不敢出门，罐头还是一个月前抢到的。当时只抢到了20罐，跟打仗一样。”我犹豫了一下说道：“要不我分你半罐，怎么样？”
“行，太谢谢了。现在连抢都抢不到了。”陈叶说。
吃完罐头，我又去浴缸勺了一杯水给她——那也是许多天前囤的水，如今水笼头接出的水已浑浊不堪。还好这一片的排水管道没有遭到破坏，否则整个家里都会臭气熏天了。
她喝完有了些力气：“再忍耐几天，我听说这种情况快过去了，很快就会稳定下来。”
“真的吗？再这样下去我可得上真天堂了。”
“放心吧，现在地球上的人都是自愿留下来的，而且会一直留在这，他们不会毁了这个世界的。”陈叶嘴角骄傲地上扬：“这是魏哲告诉我的。”
“你俩现在什么情况？”我嗅到了一丝暧昧的气息，狐疑地问道。
“互相欣赏罢了。”陈叶狡黠地一笑。我来了精神，正要追问下去，她却说道：“现在能活着就不错了。我来找你的路上，一辆车突然在我旁边起火，我隐约听到里边还有小孩的哭声。可周围人都在各自奔命，没有一个人管他。那辆车就一直烧着。”她黯然地低下头：“我只希望这样的日子赶快过去，其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听了她的话，我也难过起来。我想起了母亲：“是啊，我有时在想，如果我妈再多忍一个礼拜，是不是就不会进天堂了。”
“阿姨还是进去的好，别让她在这里受苦了。”陈叶坐起来摸了摸我的头，“你一个人在家要注意，千万把门窗锁好。”
“嗯，我把窗户都封起来了。”我花了2天时间拆了一个柜子，将它的木板钉在了窗户上。现在我家无论昼夜，都是黑漆漆的。
“那就好，我先走了。”
“外边那么乱，你又要去哪？在我家待几天再走吧。”我不无担心地说。
“你家食物也不多了，我不能一直待下去。”陈叶已经起身准备离开：“我再去别的地方找点吃的。”
“你等一下。”我翻出了一些创可贴让她带上，并给了她一把水果刀，“拿着吧，万一有危险呢，有备无患。”
“谢谢。”她把水果刀装在了口袋里，“对了，等平静下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可以让你见到你妈。”她神秘地一笑。
“诶？在虚拟天堂里吗？怎么见？”我激灵一下。
“现在可不能说，省得你出去乱跑。我走啦。”她忙不迭地开门出去了。
果然三天之后，在我的罐头已经吃完，陷入绝望的时候，食品恢复了供应。一周之后，水电燃气也已恢复。人们变得平静了许多，社会秩序也井井有条起来。而与此同时，超智人也开始了他们改变地球的行动。
先是一些建筑一夜之间消失了，只留下底部的黄色泥土。之后路也随之消失，往日的商业区变成了一片荒土。消失的面积越来越大，终于在两个月后的一天，我住的小区在夜里悄然消失了。
我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正睡在一片草地上，那是我家小区的绿地公园。它还保持着原状，里边的花草依旧生长着，可周围的住宅却全不见了。
除了身上的一套衣服，我的所有物品都消失了。我想分辨眼前的是不是幻觉，也许我的家还在，只是超智人先用幻象将楼隐形，再一步步拆除。也许我依然在自己家里，只是超智人想驱赶我，隐藏了我的所有。可我找不到答案，唯一能做的便是离开这里。
我想去找陈叶，却看到陈叶的住宅区也变成了一片平地。无法联系上别人，我在变得空旷的北京城中迷了路。不知走了多久，在我就要体力不支的时候，终于来到了一片高层住宅区的门口。小区的大门敞开着，旁边的栏杆上挂着一块醒目的招牌：人类收容所—北京区3号。下边显示着一串电子数字：9023
“终于到了。”不久前我听人说，超智人在各个地区都保留了几块地，收容当地的人类，它们不会消失，我们可以永久住在里边。
进门之后我才发现，这里比想象中大了许多。收容所除了住宅，还分了很多区域。有包括菜市场、超市、服装店、理发店等在内的商业区，还有银行、医院以及负责收容所运行的办公区。
甚至远处还有一大片农田，田旁边立着一块牌子，写着农耕区。农耕区的一侧围着一圈围栏，里边圈养着鸡、羊等动物。农田外隐约可见一片湖泊。后来这里的居民告诉我，那是海淀区一处公园中的湖泊。
虽然这些区域规模很小，设施也不算先进，但足以应付人的日常生活了。
我迫不及待地去饭馆吃了一碗面，可结账的时候才想起自己身无分文。
“你是新来的？”正在我尴尬地向服务员解释的时候，一个戴眼镜的阿姨走到了我跟前。
“对，我刚来。您是这的居民吗？”我看到阿姨的左胸前挂着一块金属牌，写着：1256接待员。
“我原本就住在这，现在负责接待新人。”阿姨打量了我一下，“你还没有编号吧？”
“什么编号？”
“留在地球的人类都可以在这里住下，只不过这里容量有限，只能容纳13000人。”阿姨一边说，一边在柜台前写了什么，随后带我出了饭馆，“所以每个来这里的人，都要领一个编号。”她说完回头望了望：“我帮你给饭馆写了欠条，以后领了工资要记得还。”
“那当然了，谢谢您。那要是超过了人数怎么办？”
“可不能超过呀。”她谨慎地说。
不多时阿姨带我来到了一个小广场，上边一块大屏幕上显示着一个熟悉女人的脸。“超智人！又是她？”我又看到了三个月前电视里的圆脸女人。
“这是滚动播放的，你看看。”阿姨说道。
屏幕上的圆脸女人依旧挂着微笑，她正说道：“请居民不要超过规定人数。如果超出，多余人口将会被放逐。否则整个收容所都会被摧毁。”
“放逐就是不许他们再进来这里，只能在野外自生自灭。”阿姨解释道，“所以，千万不要轻易怀孕。”她凑近悄声说。
随后阿姨领我去一间由居室改成的办公室中登了记，并分配了我一个一居室房间，在靠近商业区的一栋楼的17层。
“你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负责登记的男人问道。
“也不能说完全毕业吧，没能参加毕业典礼，也没写毕业论文。”我不无遗憾地说。
“没关系，形势所迫嘛。”男人安慰道，“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珠宝鉴定。”
男人抬头看了我一眼：“不好意思啊，你学的专业属于这里的无用行业。”他又低头翻着桌上的一叠纸，嘴里嘀咕着：“无用行业…30岁以下女性…轮到的是…”他终于锁定了某页的一行：“你的工作是超市收银员。”他告诉我这里的人都会被分配到一个工作。
“记住，有了编号之后就不要轻易离开收容所。尤其不要5人以上结队出去，否则就回不来了，你们都会被放逐。”办好手续后，管理员一面提醒我，一面从抽屉里翻出一小片印有“收银员”三个字的金属牌，又从桌上的一个小盒中拿出印着“9024”的另一块金属牌，将它们通过侧面的卡扣连在一起，递给了我。
“没问题。”我将胸牌别在衣服上，“您这收容所，考虑得真周到啊。”我不由得感叹。
“那当然了。”坐在一旁的另一位登记员搭腔道，“广场屏幕上的那个女人，你刚才也见过了吧？她已经这样念叨了两个月。超智人刚宣布完进入天堂的任务结束，她就开始广播这里变成收容所了。所以我们从那时起就开始准备。畜牧区的那些鸡、羊，都是跑到远郊才搜集来的。还有光伏发电机、电池、网络交换器什么的，也是这两个月囤起来的。”
说到这他叹了口气：“因为我们知道，以后外边就要变成超智人的天下了，属于人类的，只有这一小片地了。”
我默默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您能帮我查一下，这里有没有叫陈叶的居民吗？”
他翻查了一番，只找到了一位同名的54岁男性。
“好吧，麻烦您了。”我走出登记室，开始漫无目的的溜达。沿途有人在路边修理着什么，零散的行人从我身边走过，不知为什么，这里竟没有一辆汽车，停车场铺展着数百块蓝色的太阳能板，像一片片棱角分明的固体湖面。我又走到了大门前，发现招牌上的数字变成了9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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