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孩子

小秦跟在刘民一后头挤进去，掩实了门，那边刘民一已经摸到了壁灯的开关。

按了一下，灯没有亮。

不知道是关了电闸，还是灯坏了。

房间里不大透亮，窗帘紧紧的掩着，小秦模糊中要去拉窗帘，刘民一拉扯了一下他的胳膊，仅仅只是打开手机的背光用来照明。

这房间里的风格又不一样，小秦内心里觉得就算自己出去租房子，大概也不会布置的比眼前这间更面面俱到了。

比起王成云夫妻的主卧，这间面积要小一些，衣柜里挂满了少年的衣服，书桌上满满当当的教材和课后习题，但又不仅仅只是这些，旁边的书柜里大半陈列的都是成套的漫画和精致的手办模型，单人床上面的白墙上还贴着十几年前体育明星的海报。

床上用品是灰蓝色的，明快而温馨。

从一进这间房间，就能强烈感受到这是一个备受宠爱的男孩子的卧室。

小秦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乱中有序的放着杂志、文具、口香糖纸，满满的生活气息，都像是随手可用可得的物件。

然而岁月其实倏然已过十四年。

“这是唐志雄的房间。”刘民一用了肯定句，“王成云应该还刻意保持着她儿子生前的样子。”

“我听殡仪馆的大姐说，她几乎没去灵骨堂看过她儿子的骨灰，这里倒是保持的不错，”小秦手指在书桌上滑了一道，举起来捻了捻，“一点积灰没有，应该经常有人过来打扫的。”

刘民一站住脚，“祭奠就祭奠，藏着掖着的还装成放租的样子......”

“就是一般人思维下的欲盖弥彰？”小秦接话。

“这是要盖什么呢？”刘民一再次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逐渐把视线落在了单人床上。

这单人床比起一般尺寸的单人床要宽了一些。

小秦已经走上去了，抬手在床垫上按了按，“怎么比一般床板要高，是吧刘哥？”手掌下的床垫是挺薄的一层海绵垫，“不对吧，这么宠爱的儿子，怎么让他睡这么硬的床板？”

外头客厅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中介疑惑的问：“人哪去了？怎么走了也不和咱们说一声。”

“可能是去看周边环境了，我给他们打个电话。”大陆拿出手机拨了自己的号码，举在耳边装模作样的听了半天，又问中介，“这房子不高吧？是不是上天台去看周围环境了。”

“不高也有七层，哎呀你们真是喝了酒了啊，胆儿也太大了，这乌漆麻黑的上天台，出了事可和我没有关系！”中介顿时就急眼了，带上门喊，“你等着，别乱走，我上去看看！”

大陆侧耳听着走廊里的声音，回身快步到暗门前屈指敲了几下，隐约听见里头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推门向里看。

客厅里的灯光霎时倾泻进来，小卧室黑暗的空间被撑开了一个三角形的光源，直直打在那张单人床的位置上。

而之前温馨的单人床处，此时床垫早已被移开，小秦搬挪走了最后一块单薄的床板，露出下头一个长方形的白色哑光平面。

小秦不禁抬头望向床对面的刘民一，可是对方背光站着，看不清表情。

整间房间里只有小秦隐有预感的心跳声越来越急促起来，心脏简直就像在耳朵边跳。

这是秘密了吗？还是虚惊一场？

“干嘛呢，没时间了！”大陆眼睛一时没有适应黑暗，什么也看不清，眯眼只能看见床两边的刘民一和小秦都僵直的站着，忍不住出言催促。

小秦攥了拳头，深呼一口气，一把掀开了那长方形大冰柜的柜门。

森森冷气弥漫出来，触手都是阴浸进心里的冷。

房间里依然没人说话。

大陆走上前，推了一把站立不动的刘民一，刘民一偏身让开，光线毫无阻碍的倾泻下来，直直的打在冰柜中的一张僵硬冷冰的脸上。

外头中介咚咚咚的跑回来，叫着大陆。

大陆推门一脸煞气的走出去，门板差点打在中介的脸上。

“诶，你们怎么随便进这个房间啊，你们太乱来了，快出去，再这样我报警了！”

大陆推着中介走到门口，一手掏出证件亮给对方，一手给队里打电话要支援。

洪天大半夜给叫起来特别不爽，一对黑眼圈跟功夫熊猫似的。

等天亮之后再看到休息室沙发上躺着睡觉的仨人更来气了，倾尽毕生功力摔门而出。

墙皮都给震下来了，人不可能不醒。

大陆追出去一把从后头抱住洪天的白腩，在他后脑勺上使劲啵了一口，“二师弟，哪里走！”

洪天嫌弃的甩开他的胳膊，“刷牙了吗你，请你保持文明的社交距离和我沟通。”

“满打满算就睡了俩小时，口气清新着呢。”大陆撸了一把头发，拐进厕所去放水，后头刘民一和小秦也听见声起来了。

办公大厅后头的白板处，参与案子的相关同事都围坐在了一起。

洪天拿着尸检报告，“尸体就是唐志雄，不会有错了，看起来在冷柜里已经很多年了，保守来看超过十年，而且中间应该还存在着冷冻不充分等问题，导致尸体皮肤大面积发黑腐败，即使在冷冻状态下，也已经有酸腐味道了。”

“死因呢？”刘民一问。

洪天把报告递给他，“和他交通事故医院给出的诊断相符。”

“这么说，还真是他妈妈舍不得他，把他偷偷放在家里冷柜里保存，还一存就存了十几年。”郭笑摸摸自己胳膊上起来的鸡皮疙瘩，“这......这......”她这了半天没这出什么感慨，倒是憋出了一脸的呲牙咧嘴。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小秦扭头看刘民一，“我去殡仪馆灵骨堂，看到的那个骨灰坛子里的孩子，又是谁？”

洪天耸肩，“骨灰测不出DNA，看我也没用。”

刘民一把目光转向自己办公桌上的那个娃娃，想着难道对方想告诉自己的，难道就是这件事？

审讯室里，唐静波满脸的憔悴，新长出的胡渣都是白的，显得整个人苍老了十岁。

“我老婆，怎么样了？”他口气没有刚进来时那么冲了，语调里都是疲惫，“我什么时候能出去看看她？”

小秦看他这样子很不忍心，起身倒了一杯热水放到他面前。

“谢谢。”唐静波道了谢，却没有喝，“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还不能讲讲吗？”刘民一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唐静波说。

刘民一拿出那张唐志雄的照片，想了想，倒扣在桌上，并没有展示给唐静波。

“我们找到了你们家的老房子，在你儿子的卧室里，看到了一个冷柜。”

唐静波木讷的“啊”了一声，长久没动，全身僵直静止的宛如一座雕像，几十秒后，他突然倒抽了一口气，两眼同时涌出热泪，延绵不绝，他一直无声的流泪，肩膀颤抖耸动，脊背忽然之间像是再也挺不直了。

“你们......把他送去哪了？别让他受伤，别把他......弄坏了......”他哽咽的几乎难以成语。

“在我们技术科的冷库里。”小秦看了看刘民一，还是回答了。

刘民一耐心的一直等唐静波情绪平静了一些，才问：“我们查过了殡仪馆的记录，当初尸体寄存在他们那里，一直到火化当天，确实是焚化师傅亲眼看到尸体入炉焚化的，但唐志雄的尸体这么多年一直被你和王成云私自保存在了家中冷柜里，所以唐静波，当年那个被推进焚化炉里焚化的男孩，是谁？”

唐静波不说话。

刘民一叹口气，“你知道昨天刘逸的母亲去医院找王成云寻仇，把她捅伤了吗？”

“什么？”唐静波猛然抬起头，但又带着一丝茫然，“谁去寻仇？”

“刘逸，就是那个在护林公园被杀害的女孩，她母亲认为你们是杀害她的凶手，所以去找王成云寻仇。”

唐静波愕然摇头，“我真的不认识什么刘逸，我没有杀她，真的，我从来没有杀过人，就连我老婆我也可以打保票，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我们真的没有杀过人！”

“好，就算我相信你的说法，那放娃娃的人为什么企图想要嫁祸给你们？”刘民一问，“你能说这之间完全没有关联吗？”

他顿了一下，语调不再那么犀利，“唐静波，现在不是我们要害你，反而是只有我们才能救你！你自己也说了，那个人能半夜进入你们的房子，如果杀人放火你们也是防不胜防，你好好想想，现在还是能隐瞒的时候吗？”

唐静波此生最大的隐秘，也就是关于儿子，如今儿子的尸体已经被找到，他心里就像断线的风筝，忽然找不到根了。

哀莫大于心死，这是儿子去世时他最真实的心情写照，后来虽然勉强算是有了个寄托，但也像是一个不堪戳碰的肥皂泡，如今连肥皂泡都破了，唐静波内心只剩下满地荒芜的残骸。

“我不知道那个放娃娃的人是谁，是要捉弄我们还是恐吓我们，”他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我们一辈子没干过坏事，就那一件......也许这就是报应吧，我想这就是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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