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朕逗你开心呢
内务府兼都查院之职，可文武百官都知道，已经是老黄历了。
皇帝圣明，监察弹劾之权下放百官，政听开明，培养出不少动辄死谏的言官。例如巡城司罗狄死后，便有不少言官长跪东华门，绝食明志，以求削藩。
老百姓看来，为一个鱼肉乡里的泼皮死谏，怎么都不应该。
可是，罗狄的父亲、兄长，会这般想吗？巡城司与他过命的弟兄，会这般想吗？
人性是复杂的东西，君王都是平衡高手。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大厦将倾倾于一角。
如今天下以儒为尊，儒行中庸，用之于政，在于极致拉扯，谋求中和。
所以，言官不能不谏，陛下不可不体察。
即便君王一怒，最终还是派了两位封疆大吏前往燕北。
儒家看上去死板，心眼里门儿清。
也正因为独尊儒术，像前朝内务府一家独大，皇权强势，就行不通咯。内务府总管自缚拳脚，陛下说总管拘天下一半之功，却也当之无愧。
所谓君子之泽，三世方斩。内务府如今大不如前，好在时间不长，还不至于一点儿地位没有，府内待遇极好，公干报销，节日福利，朝九晚五加双休，五险一金什么的，在京城各个衙门里独一档，惹来不少埋怨。
怨气最重的当属京兆尹衙门。如同后厨里的主厨，凭啥菜是我炒的，好不好吃我负责的，你一个打下手的帮厨，工资比我还高？这种怨言自然上不了天听，内务府究竟做什么事，京中高官还是略知一二。
今日一早，闫副总不同以往，没心思看京宣，茶也不沏，有些忧心的在后院走来走去，敖主事姗姗来迟，被他一顿狠训，一张鹦鹉脸委屈极了，直勾勾看着他，大人阿，多少年了，今天您是头一回来的比我早阿...
闫副总自知理亏，忧心更甚。颓然一叹道：
“唉，内务府对不住陛下的信任阿...”
他把昨日在御书房的事说与敖彦，敖彦如丧考批，原本以为这次小金帐进京，他们只是负责其中一部分安保，和往常一样，锅甩给京兆尹衙门，自己人划划水，便也过去了。
“陛下真的那么说？”
小金帐此行内务府全权负责，因为干净...
闫副总心想，如今我内务府确实一干二净阿...定了定神，虽说力有不及，但态度要端正。
“敖主事！如今内务府武职炼体境以上高手有几人？”
“呃...拔个...”
“什么！？去年还有十个，今年怎么只剩拔个了？”
“呃，贺老年事已高，去年...走了。”
“想起来了。另一个呢？”
“另一个...一不小心跌境了。”
“一不小心？跌境比他妈突破还难，他是怎么一不小心的？”
“他...新纳了几房小妾。”
闫副总一拍桌子！涨红了脸，
“胡闹！”
敖主事拱手弯腰，解释道：
“大人，外面都说咱内务府待遇好，事儿轻，饭碗儿铁，又有编制，说媒的那是一个接一个阿。只要是咱内务府的人，不看存款，不看马车地契，只要长得像个人，好多大户人家愿意倒贴呢！诱惑太大，实在把握不住阿！”
闫副总点头，还是太安逸了。说来奇怪，这些年和云台斗来斗去，交手不少，虽说咱们一直处于下风，却没什么太大损失。每次任务嘛，镇压叛乱，捉拿叛官，这些人好像杵在那儿等咱们过去，一开始还有些疑惑，毕竟总管神机妙算，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内务府这么多年，好像没干过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还经常搞砸，自己和敖主事动辄去慎刑司报到。陛下非但一点儿不恼，对我反而十分器重。难道我长得帅？那不能，陛下英明神武怎会以貌取人？估计是我人品好吧...
至于总管究竟在干啥，我也不知道哇。
小金帐入京，总管会不会在？总管若不在，我压力好大的哦。
内务府这么些个人，光保护世子就走了七个，别看那七个歪瓜裂枣，他们已经算得上内务府一代翘楚了...
呜呜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最拿得出手的只剩敖主事...
闫副总瞥了敖主事一眼，一脸嫌弃。
突然，闫副总眼睛一亮。害，我怎么把世子给忘了呢？此次小金帐进京，他可是主官，武道高深，又是咱内务府的人，总管也对他青睐有加，这些小事肯定得多多担待，义不容辞阿。嗯...就这么办，晚点儿我去王府别院找他...
敖主事见闫副总眼中忽明忽暗，和以往想甩锅的时候模样一模一样。赶紧低下头，不与对视。
心想又是哪个倒霉催的孩子...
就在这时，府外进来了一名青年，悄无声息的吓了两人一大跳。
两人心头一紧，是个高手。长得还...有点眼熟？
为何没人通报呢？
青年人穿着一身蓝衣，行礼道：
“参见闫副总，参见敖主事。”
新来的？不会阿，内务府好久不招人了。就算新来的也只能穿青衣阿，他为何穿着有品秩的蓝袍？
“这位大人是？”
闫副总试探道。
“闫副总不记得我了？”
青年人淡淡一笑，风度翩翩。敖彦熬着一双眼，紧紧盯住青年，用力回忆，终于...面露痛苦道：
“你是...你是那包子铺的小厮！”
“正是在下！”
闫副总一脸茫然，他来咱内务府干嘛？难道他是...
“呃，我早上在家吃过了！”
青年人一个趔趄，总管所言极是，闫副总果然异于常人阿...
场间有些尴尬，敖主事一摸头，
“哦，我也吃过了。”
青年人不再废话，神色肃穆，掏出一块令牌。
“奉总管之命，协助内务府安保事宜！”
两人大惊，异口同声：
“难道你是内务府的人！？”
青年人无语凝噎，这不已经很明显了吗？
内务府卧龙凤雏，名不虚传！
“在下十七岁进内务府，已有拔个年头！”
闫副总拿过令牌，确认身份无误，奇怪，内务府招人乃引荐制，疑惑问道：
“少侠是由总管举荐吗？”
青年人摇摇头，
“祖上三代七人，皆为内务府之人。”
闫副总大喜，好哇，多了七个帮手。
“敢问七位同僚何在？”
青年人怅然道：
“家父和祖父于山海关之役力战云台而死，家母卧底剑南道，被奸人杀害。大哥、二哥死于江南道，为陵州太守所杀。三日前，小弟死于河东道。”
他的眼睛轻微泛红，闫副总两人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这...究竟怎么回事？
青年人反而宽慰道：
“两位大人无需惊讶，在下只是内务府再普通不过的一员。这两日，会有更多的府员回来，任凭闫副总差遣！”
闫副总两人心头一酸。他们一直有的一些疑惑似乎得到了解释，内务府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原以为前人是陛下的恩泽，原来是眼前之人！
两人虽然不太聪明，也有了点明悟。
京城内务府所作的，似乎都是些善后工作。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深邃如水。
下一刻，朝青年人深深一拜。
...
文渊阁内。
皇帝面容严肃。
今日小朝会接着早朝的议题——削藩！
起因是小金帐一行入京，本该同行的燕北王俞煊鸽了。
不知哪个言官提了一句：大将军十八年未曾入京！
言官走走过场，没想到陛下居然怒了！！喊了多少年削藩，今儿皇帝总算接茬了！
这一句话可大可小，陛下提前下朝，和首辅他们开小会去了！
今日不同寻常。平静了十八年的王朝，蠢蠢欲动。
皇帝开口道：
“免去燕北王俞煊威武大将军之职。”
阁内首辅一众喜极而泣，长跪不起。
...
皇帝独自散步御花园，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一位头戴斗笠之人，说道：
“我总觉得，还是太快了一些。”
“总管，朕时间不多了，该收网了。”
总管没有吃惊，提醒道：
“云台必有后手。”
皇帝一笑，
“蔡子炎失联，小金帐顺利入京，云台已经胜了一筹。”
总管迟疑一阵，抱拳道：
“是我无能！”
皇帝摆摆手，
“不怪你，不到那一天，内务府不可登上台面，你办起事来自然束手束脚。”
总管抱拳：
“既然陛下心意已决，我自当尽力而为！我已安排人手去找小明了。”
皇帝哈哈笑起来，
“小明见到那些人，会怎么想？皇帝骗了他？还是总管骗了他？”
总管摇摇头，
“小明愚钝，估计一时半会想不到。”
“不！朕倒觉得他大智若愚！”
“这些年你不在京中，内务府形象树立的多好？云台死了多少谍子，照样摸不清内务府的底细，朝中那些不干净的，觉得他是饭桶。你办了事，往他身上一推，多好的掩护阿？”
“陛下，这不是咱俩计划好的吗？”
“所以阿，小明的特别就在于此，十几年办了这么多事，他难道没有起疑吗？每次善个后、捡个尸，他难道不会思考究竟怎么一回事吗？他依然义无反顾的装作一个傻子！前几天，朕帮你打掩护，派他到江南道，陵州太守死了那么久，就算是个白痴也知道没得查呀。”
皇帝身子后倾，双手一摊，
“你看，他去了！一句不多问！还把人家祖坟刨了一遍！回来直接报到慎刑司，姿态做的多好阿！那架势，朕要是云台，朕也得绕晕阿！”
“陛下，我们选他，不就因为他傻吗？”
“此言差矣，朕阅人无数，傻的朕见过，十几年如一日的傻，那是什么？”
那是真傻，总管心里说。
“再说了，看看那个敖主事，小明如果真的傻，能找来那么个大傻子吗？如果他傻，那就是我们傻，如果我们不傻，小明就不傻，如果...”
陛下别说了，你把我绕晕了。
忽然，皇帝剧烈咳了起来。总管拉住他的手渡送元力。
“别渡了，浪费。”
皇帝脸上潮红，悠悠说道：
“朕知道他傻，朕逗你开心呢。”
总管沉默不语，良久，一把抱住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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