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敌禁区

一盏盏孔明灯升上深空。

时值九月，便已是寒意入骨，这个世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玉都的昆仑祭，让这座城市变得热闹非凡。

郊外的一栋旧楼天台上，一名穿着单薄衬衫的少年坐在边墙之上。

少年浑身上下遍布血迹伤痕，脸部的伤口只是简单包扎，呼吸而出的寒气里夹杂着血沫。

少年的目光落在市区里，对比那边的热闹欢庆，这里像是独立出来的另一世界。

那升空的盏盏孔明灯，将漆黑的夜空点缀的神秘而又奇异，像是来自异世的流光。

少年没有回家，家里人跟外面那些人没什么区别，身上的一部分伤，便是他们的杰作。

忽然，万籁寂静的天台上，响起一连串悦耳铃声。

少年拿出手机，手机上是一个备忘录提醒。

发光的屏幕上简单显示了几个文字。

恰恰是今天的日期。

九月三日。

在备忘录中可以发现，在这之前还有许多条类似的日期信息。

“提问：如果有人问起我该怎样面对死亡，我可能无法做出回答，当察觉到明天以至于将来无所求的时候，死亡就只是将其体现出来而已。我不知道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同时，我的死亡也从未得到上天的回应。”

少年抬头仰视着夜空中几颗璀璨的明星，隔空伸出手，像是要逃去另一个世界。

星空无时无刻都充斥着神秘，令人神往。

几秒钟后，少年从边墙上站了起来，在这无人黑暗的夜色里，他一跃而下。

……

常明猛地睁开眼，他注视着陈旧古朴的棕色天花板，才意识到那只是个梦。

屋外下着绵绵细雨，木门敞着一条缝，丝丝凉意从门缝中渗透进来。

常明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曾在地球上发生的事。

至于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仍然没弄明白。

在地球的生活，现在想起，就像是一场噩梦一样。

常明穿好衣服，走出门站在屋檐下，雨水顺着屋檐淌下。

注视着眼前古老的宅院，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十年了，已经适应了没有电器和网络的生活。

这里是唐王朝的帝都，长安城。

历史上的确有这个年代，只不过，他这些年也查了许多。

这里与历史书中的古长安并不相同，修行的概念深入人心。

刚来这世界，他接受过传说中的仙人指导修行，但修行资质并不太好。

这十年过去，也不过只是半境修行者。

常明花了些时间做了些丰盛的饭菜，他将饭菜一一摆在桌上，盛了两碗白米饭。

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

常明说道：“先生，饭做好了，其实今日我试着做了些新口味的菜，想着先生应该还没有尝过，这些都是我的家乡菜，希望先生不要介意……先生？”

没有任何人回应。

常明看了看空空的屋子，他的目光落在桌对面的那晚白米饭上。

偌大的院子，只有他一个人。

耳边滴答雨声。

常明坐下吃了一些，然后将饭菜收拾好。

常明盘腿坐在卧室前的屋檐下，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雨停。

“先生，我看这场雨短时间是不会停的了，但今日城北的玉食斋的甜皮鸭是最为新鲜的，若是不去买的话就有些可惜了，昨日我还答应了礼仁堂殷姑娘，需要帮她选一盆放在卧室的花，总是要出门的，早些出去也好，先生意下如何呢……先生？”

仍然没有人回应。

常明没有回头查看，他眉眼稍低。

许久后，常明从屋中取来一把伞，换上了外出用的衣服，一件黑金锦衣。

常明撑着油纸伞。

雨中的长安城，有人拿手遮在头上奔忙，也有几名小孩坐在屋檐下看雨，做一些游戏。

常明走了一遍城北，手里拎着黄油纸包着的甜皮鸭。

又走访了城西琅琊街，去花铺挑选了一盆闲置在角落的堇棠花。

那方脸的花铺老板颇有些意外，笑着说道：

“常明先生还真是每次都会挑一些奇怪的商品，这盆花刚是花蕊时期，我放在角落也是想着不会有人买的，而且花茎长得也不是很好。”

花铺的对面屋檐下站着个男人，男人站在雨帘后。

方脸的花铺老板从雨中走过去和那男人说了几句后又折返回来。

方脸老板说道：“常明先生，街对面那人是夜里街上的打更人，叫孙一，他最近都在这里晃悠，也来我这里问过价，其实他也关注这朵花，虽然卖相不好，但毕竟便宜，打更赚不了啥钱，我特地去跟他说了一下，免得他到时候来我这里找不着这盆花。”

常明没有在意，他说明买花的缘由后又道：

“长安城进了梅雨季节，堇棠花喜阴暗潮湿，会比平时生长得要快些，未开花的花香也会比平时浓沉许多，花茎斜扭丑陋，旨在花未开，花开之后就另当别论。”

常明一手托着那盆难看丑陋的堇棠花，一手拎着黄油纸包着的甜皮鸭，他看了看暂放在花店中的雨伞。

“劳烦店家帮个忙，将这盆花送到城西礼仁堂，便说是替殷姑娘选的就好，多谢。”

提到送花需要的钱，那店家连连推辞，赶忙从阁楼叫来自家夫人看店，自己小跑着送去了。

花店老板的夫人眉心长了颗黑痣，体型稍胖。

“常明先生看你说的，前些年云先生和你没少帮咱家经营这生意，若不是你们，咱这店早就关门了，怎么可能还会收你这钱。”

像是意识到说错了什么话，那黑痣夫人连忙捂住嘴，改口说了些家常事。

常明走回城南里，蒙十三巷的铺面租客一天比一天少了，这条街比起前些年，冷清了许多。

来到临山居外，常明看见门口站了个年迈的老人。

那老人衣着华贵，这细雨中，只有他一人。

没撑伞，是熟人。

常明走上前将老人迎进屋，然后给老人拿了件干的衣服。

这老人身份不凡，乃是当朝钦天监的钦天师，钦天监几乎可以说是唐国的顶梁柱了。

但就是这么身份显赫的人，却来到了人烟稀少的蒙十三巷。

老人注视着常明的身影，然后移开目光。

“老夫只是来看看，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老人的语气有些怪异，前些年，这老人可不怎么待见常明。

常明说道：“张老天师为何挑选今日这雨天出宫？还只是一个人。”

老人说道：“老夫在塔里坐累了出来走走不行么？哼，走着走着，一抬头就到了你这里。”

常明将刚买的甜皮鸭处理成小块，放在盘子里，然后端来屋檐下。

他知道老人说的是真话。

“张老天师，这是我刚买来的甜皮鸭，蛮新鲜的，虽然比不上宫里的佳肴，但我的建议是，可以尝尝宫外的味道。”

老人用手拿起一块，黏稠的糖浆从肉块上滑落。

老人吃下一块，甜咸适中，却觉要比宫中那些食物好吃许多，这倒让他有些意外。

但他却说：“呵，也就这样吧！和宫里的味道比差远了。”

常明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取来清水，煮着茶叶。

老人锤着自己的老寒腿，四下看着。

屋子内外都打扫的干干净净，但却有些冷清了。

“这些年发生的事，虽然我不好多说什么，但，唉，可惜了。”

常明手里的动作稍稍一顿，他心中有怒意，但他却让自己没有表现出来。

老人叹了口气后说道：“就连我也不敢去深究那些事，当中牵涉太多，普天之下没人敢去管，你也就不要再去深究了好么？忘了他吧。”

“不好。”常明冷硬回道。

老人眉头紧皱，带着几分担忧，说道；“当年云先生救你于水火，我想，他不会想看见你今日这般想法。”

当年常明初来这个世界时，头一年内所承受的痛苦和折磨，根本不是人能受的。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做噩梦更让人害怕的，恐怕，只有将让人绝望的噩梦化为无法逃离的现实，日复一日。

剥皮抽筋之类的苦痛，他几乎日日都在承受。

但相比于精神上的摧残，这些根本算不得什么。

纵云间里的仙人，见他灵根弱小，比不上门内其他人，却不放他离开，而是将他当作实验品。

但纵然如此，他也在偷偷修行，还是成了半境修士。

他心中衍生出了唯一的执念。

只要时间足够，成为真正的修士，并非不可能。

然而，多日的实验，将他最后残存的灵根也给练毁，终生再无精进的可能，且伤了命之根源，不久于人世。

得知他灵根毁了，仙人和同门对他的实验和蹂躏，变本加厉。

直到，那位白衣胜雪的云先生捡到他，把他带在身边，带回长安。

但往后的日子，每每想到那些事，他都有一种窒息感，像是被人扼住喉咙。

他已不知在多少个大雨的深夜，惊醒过来，险些疯掉。

老人说道：“云先生在长安天牢中被关了半年，他每天心心念念的人始终是你，云先生离开长安城，远赴纵云间找你当年的那些师傅仙人之前，也来找过我，特别叮嘱我要照顾好你。”

“之后他去归南海的时候，像是知道自己会出事，来找到我说了很多，但仍然半句不离你，你真的不能遂了他只愿，好好活完这最后的一年么？”

常明握着茶杯的手，捏得发白。

“是的，先生一心为王朝平安呕心沥血，却被一封圣旨关进了天牢，但以先生能力，区区天牢真的管得住他么？先生走了一趟纵云间，又去了归南海。”

他眉眼低垂，缓缓说道：“为什么要去，长安城的日子不好过吗？这座城里有什么呢？”

老人浑浊的双眼细微的缩动了一下，他注视着眼前微低着头的人，竟有几分云先生当年的模样气质。

老人移开目光，望向墙外，“为了什么，自从他身边出现了少年的身影，他就彻底变了，他所作所为，目光所至，皆是那‘短命’少年。”

“当年云先生何等奇人，未入长安前，便已名震寰宇，来到长安后，我铁了心将我那两个天赋异禀的孙儿带给他，他却死活不收，这我都能理解，但他外出一趟，却把你带了回来，他见你喜欢一个人呆在小峰亭里，还在小峰亭为你种下那么些竹子遮风挡雨，他是在用他的命数来阻挡你这灾煞命里的劫，你当时年幼怎会明白？”

“我当时故意威胁他，称要把你的事说出去，以此来毁了他的一世盛名，结果他却当着我的面说什么‘要说你便说，最好是说给全天下人听，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云先生只教他一人。’”

老人张了张嘴后，叹了一口气，他胸中有口闷气，怎么也吐不出来。

“时至今日，你要怨我便怨吧，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哪怕是在云先生门下，你也是这般，以你现在的能力，能做得了什么？只会白白糟蹋掉云先生这些年的所做所为，他不是普通人啊，他是传奇，全天下的人都能明白，为何就你明白不了？非要去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云先生的门生就这么点本事？”

老人瞪大了眼，下巴在微微颤抖。

常明没有看过去，留了个侧脸给老人。

他低着头注视着握在手里的茶杯。

天空中的雨由大变小，逐渐成了丝丝细雨。

兴许是受雨的影响，老人的情绪平复了许多，他的语气也缓和了些许。

“常明，你有没有想过去宫里当差，我可以向天子引荐你，或者，直接进钦天塔算了。”

常明摇了摇头，说：“就不去了，这座院子住着挺舒服的，宫里的床椅太软，我可能适应不了。”

老人心中暗叹一声，却没有表露出来。

有些话不是他不想说，只是不方便说出来。

坐了一会儿，茶也没喝，老人起身借了把伞打算离开了。

“日后若是有什么需求，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常明没有说话，他撑起伞，将老人送出了临山居。

目送老人离开后，常明坐回了屋檐下。

天空里的雨没有变小的趋势。

两盏茶飘着热气。

常明的肩膀低了一些，他呢喃道：

“先生，方才张老天师来了，应该是来找你的，还是跟之前一样，我跟他之间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张老天师想给我找个事情做，我拒绝了，其实我知道他的意思的，就像先生当年调侃的一样，张老天师刀子嘴豆腐心，该找个机会谢谢他才是。”

常明将手伸出屋檐，手心中接了几滴雨水。

他回头看了一眼空空的屋子，然后将门关好，撑着伞离开了临山居。

“先生，我要出一趟远门，可能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这次，就我一个人去吧。”

绵绵细雨中，一人一伞，腰上一剑，行至西去。

西去有个纵云间，那里是他一开始在的地方。

那里有仙人，他去找仙人去了。

兴许还能见到来自同一个世界的另外几人。

有些事是一定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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