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人恒辱之
许隐来时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任何动静，但造成的影响却是震撼性的。
斗法中的二人一见到那具赤铜假面，极为默契地停止了交手。
“许师弟，蒋志青犯有渎职之过，应当受到惩戒。”
张九丰朝着许隐拱了拱手，其意非是请这位惩戒堂执首出手协助，而是在解释他此次冒犯执法殿的缘由。
虽都是青云弟子，堂堂执首，有无师承的差距，宛如鸿沟。
许隐和蒋志青不管关系再差，都是李韫素的弟子，互为照应不说，也有坚实的倚靠。
他张九丰说开来，孤家寡人一个，没必要为古正卖死命，去开罪许隐这位未来的道殿执掌。
许隐点了点头，隐在铜面下的锋利目光，往那张国字脸上停留片刻，便算听进了张九丰的解释。
如此表现让蒋志青有些慌神，眼睛流露出浓重的忌惮神色，压低声音道：“你也是来欺我的？”
“老二，你是真的蠢。”
许隐嗤声呵斥，扭过头不再看那副滑稽玉面。
大庭广众之下，他顶着大师兄的名头，在张九丰即将得手的时候，现出当场，态度不言而喻。
“那你什么意思。”蒋志青面露不解。
他当然不蠢，只不过惊变之中，感性驱逐了理智。而且，许隐自露面起，既无视了张九丰，又把他略过，反倒一直盯着那位修为低下的青衣少年饶有兴趣。
局中人看来，其立场难免暧昧。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许隐虓虎似的眸子，仿佛看待一只肥美的猎物一样，打量在叶清稚嫩的身躯上。
而本是争斗中心的蒋志青和张九丰，统统丧失了让他开口的资格。
这两位寻常弟子眼中卓越不凡的内门师兄，在真传弟子的眼里看来，竟不过土鸡瓦狗，不值分毫的重视。
叶清平静回应着许隐的审度，慢慢走上前来，沉着说道：“许隐师兄，莫不是从传功殿赶来？”
“我的确见过古正师叔。”
许隐的回复很简短，也很暧昧不明。
蒋志青忽然醒悟了什么，指着叶清惊道：“你就是那叶清。”
这次，叶清有学有样，也把蒋执首忽视。
倒不是他托大，许隐的血煞目光，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精神压力。
他集中心念应对着脑海不停冒出的嗜杀之念，无力再分心。
“叶师弟，赐你一场修行。”
许隐话音刚落，瞳孔蓦然变得血红。
忍受着意念煎熬的叶清，只觉光影一转，眼中的景象忽然改变。
前方不再是赤阳照耀下的青山，而是无边的猩红世界，森森白骨，渗血人彘，一截剥去筋皮的残躯，仿佛世间所有肉体上的惨烈，都呈现在了眼前。
阿鼻炼狱，嗜血沉沦，杀戮的欲望正在高涨。
叶清强行克制邪念，铮铮主我与被幻象引诱的客我激烈交锋，它胜它负，皆免不了意念的损耗。
俄顷过后，他的眼睛便被血丝充斥，额头大汗淋漓，脸上刻满痛苦挣扎的痕迹。
下马威！
许隐给了他一记凶狠的下马威。
叶清运转风云剑典，薄雾元力涌入颅顶，如清晨飘起的细雨，带来沁心的清凉，猩红世界逐渐溃散。
发觉幻象似有崩溃之兆，许隐冷哼一声，血瞳冰芒流转。
血骨、残躯、人彘，在叶清的感知中，尽化作天外的飞石，急速砸落。
血躯断骨穿身而过，嗜血杀意透体而来。
叶清恍似血魔，猩红之眼，杀戮之心，除了厮杀再无他念，拳风凛凛便向正前方的许隐杀去。
“许隐！”张九丰急切上前，悬于近旁的飞剑蠢蠢欲动。
“无碍。”许隐笑呵呵以手拂面，瞳孔血红随然退去。
“二阶道术，猩红幻瞳，为叶师弟磨练心境，不必多谢。”
叶清跌落幻象，止住步子，死死地按住拧痛的额头。
那发白的手指，见其用力之深，仿佛一有松懈，他的脑袋便会碎裂开来。
“许隐，你……”张九丰搀住叶清，神情恼怒却未敢再言。
周围人但见他这副懦弱表现，齐齐嘘声不已。
“藏经阁和巡守堂的人还在峰脚对峙着，我就说必有猫腻。”
“张九丰看着一脸正气，竟然欺软怕硬，人不可貌相。”
许隐一箭双雕，威慑了叶清，又破了张九丰的表演，心情大好。
“袭杀的事情我已知晓，乃是派里出了蛇鬼，私通外部，这与巡守堂有何关系，叶清师弟，你说是也不是？”
他饶有兴致地俯瞰着低首的叶清，表情隐藏在面具之下，挑逗的意味却呼之欲出。
一个入门两月的愣头青，以为得到古正的扶助，便能捋执法殿的虎须，如果真这么简单，执法殿不会有而今的威风。
蒋志青近日醉心于真传之位，各处试探，把巡守堂管的一塌糊涂。
若无外人插手，他是有大义灭亲的冲动，但既然你叶清自作聪明，这人，他许隐还就保定了。
叶清显然已经被幻象吓破了胆。
道魂九品不假，意志脆弱，也是张蒋诸流的废物。
在许隐的臆想中，这少年回过神来就要怯声求饶。
所以他慢步靠近，弯下修长的腰身，直勾勾瞪住低首忍痛的叶清，期待后者接下来的动作。
欣赏一个人敢怒不敢言的神情，是他无意间领略的曼妙，妙到他沉醉其间，乐此不疲地捉弄了一个又一个青云弟子。
叶清九品道魂，无疑是其中最优异的那个，而其曼妙也将加倍。
许隐嗅着淡淡难以言说的味道，像是闻到了一坛开封的陈年老酒，醉然闭目。
在他的憧憬下，叶清缓下了头痛，他回味着许隐挑逗的话语，身体猛然颤抖，缓缓地抬起头来，见到一副冷冰冰的铜面，那张清秀而又温和的青涩面容，如今有着魔鬼般的狰狞。
许隐闭着眼，感受叶清的颤抖，冰冷面具之内，浮现出舒畅的笑容。
没有什么，比一名天才的恐惧更让人着迷。
这么多年来，他在惩戒堂施展酷刑，见惯了人性百态。
但有关键的一种，却始终不曾见闻，因此想当然会错了叶清的举动。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那便是一名孱弱少年的怒愤。
叶清怫然震怒。
扬臂，屈肘，挥拳，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那泛着元气神光的肉拳凶猛砸去，铜面顿时凹陷，许隐如失速的风筝，在茫然之中，轰然倒地。
五层建筑周边，爆发出雷鸣般的震笑。
辱人者，人恒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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