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藏天下

大雪纷飞。

白雪覆盖下的世界不再纯净，反而充满了凄苦痛楚。

天地间一片死寂。

爻驰离了狮子山，近乎麻木的操纵缰绳，任由马儿带向不知处。

爻的脸色苍白，微微张嘴，很长时间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悠忽间，他和数十人亲兵穿林过野的来到一处山林里，各自心情极为低落沉重。

这片林子行人绝迹，空空寂寂，却仍然隐隐能够听到厮杀的声音，尤使人心头重压，抑郁难舒。

爻内伤加重，兼受风寒感染，令他身心疲惫。

他双目无神地呆望着前方，心中一片茫然，像失去所有力量般，孤独无助，沮丧不振。

此次他被女帝寄以厚望，选为主帅，当然须付上责任。

爻深深自责，甚至有点痛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与轻敌。

离开神都往卧龙城进发时的雄心壮志，所有煞费苦心、别出心裁的计划全告完蛋，更令他崩溃的是面对战友的死亡，他却完全无能为力。

心中的伤痛无奈，绝非任何笔墨能形容其万一。

自己事自己知。

那一箭，虽然没有要了他的性命，然而却杀死了他一代名将的信心，毁灭了他争霸天下的了斗志。

这一战，他虽然还活着，然而他却真的败了，且是澈底的失败，一败涂地。

他自少从军，跟随武侯许休对战北方魔族、南岭巫族，从亲兵至将军，战功彪炳，一向战无不胜，从未有过如此败绩。

他是武侯许休最为器重、最为得意的接班人，一向风华正茂，从未试过如此懊丧悲苦。

别人虽视入伍为畏途，他却立志从军，因为他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吾命不由天。

可是就此一战，他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前途，也扼杀了自己的野心。

在这以前，他清楚地晓得从军之路既漫长又满途荆棘，可是在家族期许与自我梦想下，他不得不努力进取，秉持自强不息，奋斗不懈之心，咬紧牙一步一步往目标迈进。

他好不容易从一个士兵成长为将军，也好不容易从女帝那里争取到夺回卧龙城的主帅大权，给他带来最好的独挡一面的表现机会，令他攀上人生一个全新的阶段。

然而，终究会有意外。

比如今日。

现在刚到收获满满成果的当儿，忽然一战就败个清光，几乎没有翻本的可能，剩下的只有惭愧、自责和悔恨。

这么多年来付出的努力，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涯，这么多次的常胜将军，在这一刻，他感到一切都是徒劳无功，所有成就便如镜花水月般没有任何实质的意义。

打击是如此突如其来，如此不能接受。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武侯许休的教导，想起女帝的期望，想起自己的得失……

种种情绪纷至沓来，将他推向谷底，令他感到浑身无力。

不单因身体的伤痛，更因心灵的失落。

绝望、失意、恐惧的情绪紧攫着他。

从未试过像眼前这刻般，他害怕面对将来。

他对不起女帝的赏识，更愧对燕国公的栽培，感觉没有任何脸面回去见他们。

天下虽大，再也没有容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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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地，在心中莫名其妙地涌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现在的自己已经力不从心，未来的他可能会自甘堕落，甚至自取灭亡。

良久良久，爻的心仍然没法子安静下来，至乎以能伤害自己反令他有减轻痛苦和解脱的感觉。

除了抹脖子一死，还可以干什么呢？

死掉，便一了百了。

唉！

想到这里，爻惨笑一声，正要了结残生时，突然一股强劲的黑风从背后袭来。

随后他的眼神变得格外幽暗，呼吸变得极其急促。

接着，爻的意识逐渐模糊。

最后似乎听到众亲兵的呼叫声从千山万水的远方传来，然后逐渐消失，继而是绝对的虚无和黑暗。

再然后，已然没有了然后。

……

狮子山下激烈的交战响声，也惊动了百里之外的人间仙境一般巫祖山庙。

远处战斗的声音落在山庙之上的白雪，发出很轻微的声音，很脆，就像美好的事物被撕毁时发生的呻吟。

荆布与鄢雨秋神情微凛，彼此对视一眼。

开战了？

然后，他们二人同时深吸一口气，眼眸如冰雪般寒冷，而心里皆是震惊万分。

外面残酷的现实世界，不合时宜地在此时打扰这对修心养性的男女，可谓大煞风景。

他们各有立场，各为其主，此时不得不管，又不能不管，这真是个无情而无奈的事实。

荆布向鄢雨秋发出邀请：“一道？”

“好啊。”鄢雨秋毫不犹豫，接受了这个邀请。

他们二人抬步向巫祖山外走去，几乎在同一时间，潇洒地长身而起，以优美至没有瑕疵的姿态急忙并坐于白光虎，赶往战场。

白光虎破飞雪而起，振毛发而动，破寒意，而要开天地。

飞行的速度很迅疾。

在白色的雪空中，鄢雨秋看着前方的似已燃烧的火色雪山，忽然有意无意地问道：“荆布，你赶过去想做什么呢？如果是阻止，现在已然来不及了，如果是想挽救，也已然无法办到了。”

荆布却依然平静，甚至有些木讷，完全没有如临大敌的感觉。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很认真地想了一段时间，然后对鄢雨秋说道：“我只想看看今歌在不在战场上。”

这是实话，所以更伤人。

鄢雨秋气息一滞，果然有些黯然伤神。

荆布压根没有意思到身前美女的心里变化，此刻的他确确实实全心全意牵挂着闻人今歌。

这是真心，也是真诚。

飞过一座山之后，方圆十里的狮子山下早被大军喊杀的声音填满。

二人一虎放缓速度，不一会儿直接从空中停落下来，无声无息地潜上一座小山坡。

倏地，眼前开阔，数十丈远的一片密林内竟有一片方圆七、八丈的空地。

二人一虎一起伏蹲在一堆矮树丛中，屏止呼吸不在话下，更收敛精气的外射，把心脏的跃动减至若有如无，与此同时施展天视地听之术，往空地甚至更远处窥探。

远处劲气交击的声音愈是清晰，密集而激烈，显示交战者均为超卓的强者高手，一般人物岂有如此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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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息之后，衣衫飘动的声音传来，只见前方空地上出现了一道如仙女下凡的蓝袍女子，身法均快得如失去实质，化为一道蓝色的冰雨轻烟。

一种强烈至无法表达其万一的感觉，潮水般卷过荆布心灵的大地。

荆布定睛一看，心里猛然颤动。

这女子正是好久不见的闻人今歌，也是他出谷以来的初遇女子，更是朝思暮想的初恋情人。

闻人今歌倾国倾城的玉容出现在眼前，在这充满血污汗水的战场中，她像一朵不染污坭的莲花，皎洁明丽，超然于仇恨和杀戮之外。

纵使在此兵凶战危的时刻，荆布仍禁不住心神皆醉。

原来闻人今歌让王君涣带着部分人马撤往大面镇，自己则孤身一人引开杀伤力极强的向心与祇夜。

一下弹弦声之后，凤羽飞刃呼啸而起，以惊人的高速，向凌空飞跃的闻人今歌背后激射而来。

尖锐的破风声响起，发出的劲气狂飒，却是毫不含糊。

所到之处，树木倒折，枝叶激飞，像两股龙卷风般肆意破坏逞威。

眨眼即至。

快得比人脑筋的转动也及不上，令人生出只好坐以待毙、无从躲避的颓丧感觉。

荆布眼里闪过一丝担忧之色，尚未来得及开口提醒。

只见闻人今歌的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手中古蓝仙剑幻出一道既好看又姿态多端的玄奥招数，随着滑翔而下、迅若电闪的身法，不差毫厘地格挡住凤羽飞刃的射击。

无数雪屑溅飞，闻人今歌的古蓝仙剑落下。

古蓝仙剑就这样简单的落下，却隐含着无穷的变化。

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变。

古蓝仙剑在风雪里画出一道笔直的线条，简单而又清楚。

线条的前端，准确至极地击中了火红色里的凤羽飞刃。

这个动作很简单，也很轻松，如挥衣袖，如掸灰尘，如把厌恶的事物从眼前逐走，动作很轻，很不屑。

荆布见到闻人今歌的轻松自如，那颗本似悬在半空的心立即落实，同时亦令他感到没有事情是闻人今歌应付不来的。

就在这时，祇夜手中的珠皇丝，“嗤”的一声，分吐八根金色丝线，分八个方位，疾如离弦劲射的利箭般也向闻人今歌激射了过来，形成古怪特异的画面。

在向心与祇夜的联手夹击、远交近攻之下，闻人今歌连换一口气的时间也欠奉，心神提升至前所未有空灵剔透的境界，冰心诀全力施为。

风雪拂动她的大氅，拂不动她的眉与眼，神情依旧恬淡平静，一派自然。

风雪再如何愤怒，也是自然之事，她依旧没有动。

荆布心中打了个突兀，生出心惊肉跳的感觉，至乎涌起不忍目睹的情绪。

鄢雨秋却出奇的平静，侧脸瞧向荆布，见他一脸忧色，似乎犹豫着是不是要立刻上前相助，心中轻叹一下。

倏地压低声音，樱唇轻吐的悄声道：“木头就是木头，难道你不知道关心则乱吗？”

荆布一阵激动，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他转过俊脸，往鄢秋雨秋瞧去，像是看着另一个人般重新打量鄢雨秋。

她轻轻的一句话，比千言万语更使他明白双方间复杂微妙和深挚的感情，一种有会于心的喜悦在他心中激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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