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流光

老头就像是一位历经沧桑、洞察世情的智者：“虽然你戴着手铐，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个坏人，但我不会这么认为。

毕竟，有七十多年的人生经验，我早就明白一个道理。

任何时候，都不要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它只能看到表面。想真正看清事物真相，必须用这里。”

他指指脑袋：“智慧。不要被第一印象蒙蔽眼睛，要多动脑子分析判断。所以，从见到你伊始，我一直在暗暗观察你，猜测你的身份、品行以及过往遭遇。虽然时间不长，但我还是很有收获的。”

“哦？那你看出些什么？”许霁寒好奇问。

“你是个性格忠厚、有恩必报的好人，只不过遭受到了不公待遇。而这恰恰与我的情况相似，所以我才会因同情而尽力帮你。”

咦，这老头不简单啊，怎能猜得这么准？

不会是故作高深地胡乱猜测吧？

尽管对方给出的评价很高，让许霁寒颇有一种得到别人理解和认同的欣慰，但他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从见面到现在，总共不到一个小时，老头不但看出他的品性，居然还能猜出他的遭遇。

这是怎么做到的？

“先生，首先感谢你对我的认可。虽然这个评价基本吻合事实，也对我的处境很有利，不过我还是不得不多嘴问一句。你究竟怎么看出这些的？”

老头呵呵笑道：“这就是我说过的，多用智慧分析判断。开门以后，我用灯光晃着你，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手铐。尤其你的形象实在是……”

老头咂咂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许霁寒脸烫得能煮熟鸡蛋。

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性，哪有形象可言？初醒那时候，在车里照镜子，看得自己都恶心。

虽然在警局被擦了把脸，可身上其他地方依然肮脏，胡子乱得像鸡窝。再加上丛林里跋涉把衣服挂得更为破烂，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比野人好不到哪去。任谁看到第一眼，都不会相信他是个好人。

对方如此说，还算是嘴下留情。

老头看他难堪，及时岔开话题：“所以，我一开始就对你有所提防。如果你真是那种心地邪恶的坏种，当时若生出半点不良企图，哼哼……”

老头在腰里一摸，手上竟然奇迹般多了一支黑沉沉的手枪，啪地拍在桌上，脸上闪过一丝厉色：“这玩意可是硬家伙，熊都打得死，干掉一个人更不在话下。”

许霁寒刷地冒出一身冷汗。

进屋这么长时间，他一点都没看出，老头身上居然藏着一把枪。

他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怪不得好多时候都看到老头手扶着后腰，当时还以为对方年老体衰腰酸背痛，原来一直是在偷偷握着枪。

幸好老头真的对他没有恶意，否则以有心算无心，他根本躲不开近在咫尺的射击；退一万步说，即便注意到了枪的存在，以老头刚才快如闪电的拔枪速度，想要躲开也非易事。

也幸好许霁寒骨子里秉持着善念，行事有君子之风，反倒善有善报。否则一上来就动粗，绝对讨不了好去。

他不由后怕连连，讪讪笑着说：“老先生可真是让人意外！亏得我这人一向比较文明，要不然……”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回想起当时曾经动过的、万一主人不开门就要当个恶客破门而入的念头，他就觉得脸颊发烧。

老头诡异一笑：“你以为，一个敢于在危险山林中独自生活的人，会那么人畜无害？

如果没点本事，又没足够警惕，不是让野兽吃掉，就是让流窜的强盗歹徒祸害，哪能活到现在！

正因如此，对于你在我帮你弄手铐时所保持的戒备心理，我表示赞赏。”

许霁寒这才知道，方才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暗中戒备，其实早就尽数落入对方眼里，让这举动变得可笑之极，就像是以叶障目的弱智之举。

他愈发害臊，期期艾艾道：“我，我不是特意针对你，而是……”

老头不以为然地打断他：“我说过，对你这种警觉表示赞赏，所以才觉得你和我更像同类人。好了，闲话不谈，继续我们刚才的话题。”

许霁寒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同时也想从中汲取对方的人生智慧，态度很端正地说：“先生请继续，我洗耳恭听。”

老头娓娓道来：“开门时，笼罩在灯光下的你显得很狼狈，目光中有渴望、有乞求，有强烈的活下去的欲望，但唯独没有那种肆意闯入、杀戮抢夺、破坏报复的欲望。

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骨子里坏透的家伙，能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及至进屋后，你的言行举止又表明，你很有礼貌，感谢之意也是发自内心。

以上种种都说明，你骨子里，是个识规矩、知礼节、明事理、懂感恩的人。

如今世道，在星条国这片人吃人的土地上，拥有这种品格的人少之又少，就像白头鹰一样快要绝迹了。”

许霁寒心下温暖，只觉遇到了平生未见的知己。

不过他还是有一点不解：“那么先生，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我过往遭遇的？按理说，不太可能从表情中看出这个情况。”

老头哂然：“实际上，限于人生经验的匮乏，你还不太会伪装自己，无意中的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能泄露出太多信息。

记得吗，在给你送粥时，我说过一句话，‘你也是个可怜人’？”

“当然记得。莫非，那句话并不是有感而发，而是另有用意？”

“对啊，你以为我会无缘无故那么说？里面自有试探的意味。你听到之后的表情很生动，有心酸、有委曲、有不甘、有愤懑。我能看得出来，那是对命运不公的控诉和抗争，与曾经的我一模一样。

正是因为有过同样遭遇，我对所有的COP（警察俗称，类似条子）都没有半分好感，也才会对你心生恻隐出手相助。”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自己的辛酸往事，眉头紧皱，脸上肌肉扭曲，显得痛苦而迷惘。

老头一直以来语焉不详，许霁寒不知道其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但肯定相当惨痛，否则不会一大把年纪孤身生活在山林中，与野兽为伍。

他实在不忍见这样一个老人家纠缠在痛苦回忆中，便欲转换话题：“先生！”

老头却没出声，目光飘忽，神色变幻，显然仍沉浸在追忆中。许霁寒又叫几声，他才猛然回过神来：“啊？是在和我说话吗？”

许霁寒惭愧道：“实在抱歉，先生，因为我，让你想到了不好的回忆。”

老头脸色很快回复平和：“孩子，和你没关系。有些事，想忘都忘不了，没有你，我也会经常回顾一生，总结得失。只不过现在岁数大了，心理开始变得脆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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