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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叶青玄

第66章重甲铁骑

去年秋季,大旱焦金。茫茫北地,几近颗粒无收。

今年春天,流民相食。沃野万里,闲废无人敢耕。

转眼又是深秋,凛冬将至。

淤积城外的流民,躺下后还能坐起的,一日少过一日。天时渐冷,飘入城内尸臭也淡了许多。

“入冬前仍不起瘟疫,这一关,就算过了。”薛让说这话时,语气却不怎么轻松。南边的“通汇钱庄”总号,已受了他的裹胁,承诺南北两地的银票一视同仁,全额兑付。父亲再如何震怒,也不会干出“临阵换帅”的蠢事。待到天河南岸有舟船北渡,对他的审判也会降临。

“粮不多了。万一南边的‘糠米’运过不来……到了‘仲冬’,城里就得吃人。”叶玄仍不是很放心。虽然散出了十数名“火境”的部从去到各处观瞧、打探;虽然往来“枯荣城”与“薛园”的信鸦还未用尽,但他毕竟是困守孤城,对于外面的状况,尤其是远处的状况,掌握的还是太少,也太粗糙。

薛让对此显得乐观很多:“放心吧,没几个流民能抗过‘初冬’。运粮的事,父亲已和‘经纬镖局’谈妥,就算残喘的流民比我预想的略多,只要不是‘群蚁吞象’的局面,他们都能应付。”

“嗯。但愿吧。”

虽然早料到会是如此,但听到“经纬镖局”的名字,叶玄还是略感宽心。

论起南边“银钱最多、部从最众”的几个豪阀,数一数二的,当然是“通汇钱庄”与“航帮”。排第三的,则毫无疑问是“经纬镖局”。

与“通汇钱庄”不同,“经纬镖局”在南边虽算得一家独大,却远远谈不上“独此一家”。

又与“航帮”不同,“经纬镖局”的分号遍及天河北南,是极罕有的北人听到其名号后,不生恶感,反生敬畏的南方势力。

不过经此一劫,世上恐怕已不剩多少“北人”了。日后的局面,必有大批“南人”北迁,填满空置的城邑,占尽闲废的田垄。不出千载,他们的后代又会将自己视作“北人”。

…………

“枯荣城”内,三不五时便可见到一幕“复古”的奇景。见得多了,也就不怎么奇。

星月无光,夜雨沥沥。一营三百人的“铁骑”执摇曳火把分做两列,于“外城”主街之上肃穆缓行。弯刀长枪、黑骑黑甲;无弓无弩、铁面獠牙。这是“古战场”才该出现的“重甲骑兵”,而且这一营人马所穿、所负,更是重甲之中最重的“板甲”。

在没有“练气者”横行的“古战场”中,最常见的四种甲胄,由轻到重,分为:皮甲、锁甲、鳞甲和板甲。其中唯“板甲”因过于沉重,无法兼顾骑射。

当年,狼王“髯蓠”麾下,轻骑多配皮甲、重骑多配鳞甲。能披锁甲的轻骑,皆为草原勋贵。板甲重骑,在狼王眼中更是比妻女还要宝贵的东西。

到了“凉帝国”鼎盛时期,“锁甲轻骑”与“板甲重骑”号称皇皇百万。只可惜,那时的雄兵,已没有“横扫天下”的余地。那时的天下,尽归罗摩。

如今,距“重甲”被彻底扫入尘埃,已有六百多个年头。

早在史上第一个“蝗境”武夫“安修”敲响“帝国的丧钟”之前,“凉帝国”的将领们就早已发现,“重甲骑兵”面对“练气的武人”,尤其是“火境”以上的那些,几乎毫无用处。就像搬起一块巨石,去砸那胡蜂。能否砸中且不说,即便成了,也得不偿失。铁蹄一响,黄金万两!

起初靠着“重骑”合围,还能扑灭一些脑袋不够灵光的武夫,到得后来,就连正面一战的机会也寻不见了。

话说两头。饶是“重骑”无用,脑筋正常的城主,也不会容忍辖内之民公然豢养这样“一营”武装到牙齿的私兵。因此这“铁甲仪仗”,便成了“容七五”的独家生意。

“容七五”出身玄青书院,是“禁卫兵团”上一任“团副”。于十二年前“解剑卸任”时,她在“夜宫”执事已足足四十年。

卸任后,“容七五”以自由民之身,在城内做起了婚丧嫁娶的“红白生意”。“枯荣城”繁盛日久,这等门槛不算太高的生意,早已被人瓜分殆尽,竞客、压价,何其激烈?可谓利薄如纸。

然而“容七五”的店铺开业当日,三百“黑甲铁骑”手执开了刃锋的刀、矛,悍然列阵。自此,“内城”殷实之家的“红白之事”,尤其是“白事”,再无旁人染指。

当然不是靠这“三百铁骑”欺行霸市。只因“重骑开路”原是帝王下葬之礼。灾害纪元,礼崩乐坏,但“重骑开路”的待遇,仍非寻常商贾可享。倒不再是因为规矩、礼制所限,只是没有“重骑”。就算有,也没有整整“一营”。

另则,“白事”天天有,富商的爹娘,却不是每日都死。整个天河以北,也就只有“枯荣城”、“苍城”、“天默城”等寥寥数座大城,才能有足够多的殷实之家“撑住”这盘生意。三百“铁甲重骑”,即便不去搏杀、没有战损,单摆在那里,就是条吞金巨蟒。

这日,“枯荣城”最大的药商“管杰”家中老父出殡,享年三百三十四岁,于“素人”而言,这般年岁算得“喜丧”。现下城门紧闭,所幸逝者的“墓园”也在“外城”围墙之内。

北地之民受“草原”风俗浸染,“落叶归根”的执念不似“南人”那般深重。“枯荣城”的富商,又多是近百年内乔迁而至,是以许多人家的“墓园”就买在城里。

“内城”寸土寸金,自是没有留给死人的道理。城中最贵的“墓园”,位于“外城”西南。那一片园子,是“冥神庙”的私产。

“枯荣城”新、旧两位城主皆不敬神,于“冥神、圣神、道宗”三教,同寻常商贾视之。无禁制、亦不偏扶;无苛政,亦不撤税。

“死人”的生意,从来都是信奉“轮回”的“冥神教”做得最好,南北皆如此。

“道宗”供奉“诸神”,实质乃是“范灵”。因此“道宗”神明最多,却不怎么厉害。最有人望的几尊神祇,如财神、谷神、河神、武神、月神、送子神,都只管得了“活人”之事。

“圣神教”则奉行“苦修”。受捐赠、好施舍,但不交易。至少表面上不。

“管氏一族”是“枯荣城”位列前十的毫阀,说是“一族”,其实全靠“管杰”一人,其余旁支,都是蹭闲饭的。不论如何,“管氏”地位超然,族中死了辈分最高的尊长,便是“城主府”也难置若罔闻。“内城”西城门,破例在“四更”为其敞开。

三百“重骑”平日养在“外城”,出殡当夜,冒雨入城,开至“管府”正门迎棺。后分做两列,护持棺木,徐缓行往墓园。所有“铁骑”均附黑铁面罩,怒目獠牙。是谓“百鬼夜行,魍魉退散。”至于说这般行止,与“冥神教”的教义是否相悖,反正“冥神庙”的“修士”是不计较的。

“容七五”本人未披甲胄。骑白马,着丧服,于队前领路。以这等“不合身份、伤损气运”的规格,传达着对银票的敬重。尤其是“通汇钱庄”的银票。

敢如此做,一是她在“夜宫”待得久了,近墨者黑,不太相信“气运”之说。二来她出身“玄青书院”。没有爹娘,也就不怕咒死爹娘。

“仪队”行得极缓,待将亡者棺木送入墓园,时辰已过五更。

天光微蒙雨渐息。“容七五”褪去湿透的丧服,领着已被全身重甲闷得双眼发晕的三百铁骑,准备往“库房”行去。库房处,早有百多人相侯,准备为“重骑”卸甲。着“板甲”的兵士,勉强能够自行上马、下马,但甲胄穿脱,则需专人服侍。“马铠”穿脱,也殊为不易。面甲、颈甲、胸甲、背甲再加护腿,总重超过百斤。

队尾转队首,堪堪行出半里。忽而南城墙处,巨钟骤响!随后城内“相隔两百丈一座”的简易“望楼”之上,银锣、艟鼓之声此起彼落。不多时,满城皆惊!

锣、鼓交叠,原可传递极其精密、复杂的情报,但那多是古时候的光景。“枯荣城”的兵士,只会最简单的几种——外城,南墙,破!

“容五七”用了片晌去思索:自己究竟是“缴过税银,理应受‘城主府’庇护的商贾”,还是“因‘玄青书院’救济才侥幸得活,永远欠城主一条性命的孤儿”。

“随!”一声压过银锣、艟鼓之音号令,惊悚了已褪下铁面具的三百重骑,也斥退了她自己心中的犹疑——枯荣城是家,我手上有兵!就这么简单。

三百铁骑,竟真如训练有素的军伍一般,紧紧随在“容五七”身后,朝那巨钟鸣警、焰火腾起的方向奔去。三百铁骑心中,实则也有着与“容五七”一般的天人交战。

所幸“玄青书院”一系,向来有抱团、排外的恶习,这三百份薪俸颇高的“好差事”,“容五七”是自始之终,一个坑位也没便宜了外人。否则今日之势,一个“雇主”要将三百名“伙计”带去“前线”,可当真是痴人说梦了。

枯荣城“外城”,东、南、西、北每一侧城墙之下,等距摆放有二十面“巨钟”,用以遭遇敌袭时示警,并指引遇袭处的方位。城头之上腾起的焰火,也是这般用途。

“外城”周长三十余里,守军就只两千。加之“两班轮换”,各处防卫之稀疏,可想而知。此时随着钟鸣指引,城头渐有“弓弩手”汇聚于城墙破损处。城下,亦有披轻甲、持长刀的兵士,随各队官长闻声而至。

钟鸣之处,距“墓园”不足二里,待到铁骑奔至,“容五七”心头顿时一紧。只见城脚之下,仅有一处“堪堪一人等高,宽不足一丈”的损毁,却宛如浴桶底侧猛然被敲出个破口般……数不尽的流民,喷涌而入!

城外越来越多的流民朝破口处淤积,渐成滂沱之势,稀疏箭雨没入人潮,连一声回响也无。城头的箭手们早已慌了心神,就连领头的官长,也不知该先射远处的,还是先射脚下的。

城内“持长刀”的兵士,一小批一小批地陆续赶到。他们来不及结阵,也想不起结阵,砍翻几人之后,便给“浪头”吞没,根本欺不近那破口之处。

在场的两位“兵长”,闻听隆隆闷雷声响,眼见身后三百“重甲铁骑”开至,眼中均闪出异彩,随后又相顾茫然。如今只有“读史、治学”的文人,才知“重骑”这兵种该是怎生用法,军人是半点也不懂的。

“容五七”也不懂。那三百副开了刃锋的弯刀、寒枪,连一滴血也没饮过;那三百副每日由专人擦拭、养护的战甲,更是连一丝创痕也无。她不懂,但可以想。

“容五七”跃下自己所乘那匹“未披甲”的高头白马,她等不及下令,凭着“水境”武者的蛮力,直接将身后距自己最近的一名骑手从马上拽了下来。

“重甲骑卒”铿锵落地,随即懂事地艰难爬起,退到骑队侧旁待命。

“容五七”矫捷地跨上披着“乌黑重铠”的纯黑战马,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朝着城墙破口处悍然冲刺!

披“重铠”的高头战马,不算骑手,自重便超千斤。猛冲之下,更是雷霆万钧!绝非“锁甲长刀”的“步足”可以相提并论。似浪头般淹没“步足”的汹涌流民,此时犹如一坨软泥,被锥头破开。

冲至“城墙破口”近旁,“容五七”双足离镫,跃下马背。身形几个起落,回至骑队前首。战马前奔之势不止,马头堪堪擦着“破口顶沿”冲出城外,在淤积成坨的人群中撕开一条深缝。巨力冲撞之下,城外流民朝着“破口处”汹涌的势头稍见滞缓。

“三骑并列,照做!”

首队的三骑,在“容五七”不容置疑的令遣之下,忐忑朝着“破口处”奔去。三骑速度不一,未能成阵。饶是最慢的一骑,一路仍撞飞、踏碎肉身无数。奔行稍快的两个骑手,距“破口处”甚远便主动弃马而坠,战马随着惯力直冲出城,其势与“容五七”那一骑相较,弱了许多,最终滞在了城外距“破口”六、七丈处。

奔得最慢那一骑,不知是吓傻了还是如何,始终没有弃马,战马钻入洞口的一瞬,那骑卒一身铁甲与城墙轰然相撞,落地后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晕厥,还是死了。

“继续!”

这一次,“容五七”的“军令”没有生效。眼见那坠下马的两人正摇摇晃晃地起身,另一人躺在洞口,遭后续涌入的流民踩踏,生死不知。没有“铁骑”再敢前冲。

与“容五七”不同,他们终究只是到了年纪便被“玄青书院”赶走的普通院生。他们没有在乱局之中保全性命的身手,没有为达目的不惜踏死同袍的狠厉,更没有做好牺牲自己的觉悟。

“容五七,上马!”正不知如何是好的“容五七”,忽而听到一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不及惊喜,“一黑、一蓝”两道身影已挤掉两名骑卒,跨坐于“重铠黑骑”之上。

“是!”容五七毫不犹豫地领命,毫不犹豫地照做。目光决绝,一如往昔。却不知为何,眼眶竟有些湿热。

叶玄与残影座下战马,奔得并不甚快。“容五七”维持着相同的速度,不问因由。三骑并行,铁甲几乎相蹭。

“跳!”迫近洞口时,容五七与残影随着叶玄指示,同时跃下马背。叶玄片刻后弃马坠地。灰芒轻闪,“雪脏”脱鞘。几无破空之声的“烟波刃”,顷刻卸去一十二条马腿。挤入“破洞”前的一霎,三马轰然而倒,身子伴着前冲之势斜斜打横,重铠与重铠相碰,嘶鸣与嘶鸣交织。钢铁包裹着骨肉,铸成一道浅浅的壁垒。

这“低矮壁垒”没有封堵住那“一人高的破洞”,更远远阻不住那些“方被先前几骑冲撞,即刻便踩着尸身前涌”的流民,只绊得他们脚步稍缓。现下蜂拥之势已成,后面的流民什么也瞧不见,前面那些即便想退,也回不了头!

“重复。”残影跃下马背后,没有片刻停留,迅疾回奔向骑队的同时,对着容五七简洁地下令。待她回至骑队前首,已有数名瞧清场间情势的“骑卒”主动下了马。

“战马送至‘破口’五丈处,得银三百两。死了给一万两!”当残影再一次跨上战马朝着破洞奔行,身后除“容五七”外,或疾或缓,已随了三十余骑。重赏之下,必有赌徒!

不知怎地,叶玄竟没有朝那些翻过马身,涌入城内的流民挥刀。亦如方才“烟波刃”的尾芒,在截断马腿之后分明可以扫到更远处,他却在出刀的一瞬,鬼使神差地控住了力道。

他杀过人。也从来不觉得人分好人、坏人;或者该杀的、不该杀的。但他没杀过这么多人,更没亲手杀过。

“干什么!傻了嘛!”呵斥声中,残影座下战马掠过叶玄身侧,朝破口处撞去。而后“被踏断了脊骨”的战马,恰到好处地倒毙在先前三马身上,将那“壁垒”铸得更高了些。

随后赶至的“容五七”,只将战马停在了叶玄左侧,便即跃下马背。杀马不难,但她没有把握如残影那般,在极短的时刻内,巧妙地将重逾千斤的战马“放”到最合适的位置。胡乱冲击的话,恐将“壁垒”撞得散了。

叶玄给残影一喝,顿时回了心神。“雪脏”归鞘,插于腰间。双手环住左侧战马脖颈,猛地将战马朝破洞处甩去。甩脱战马的一瞬,隔着精铁所铸的“颈甲”,悍然扼断了马颈。战马摔入破洞后,扭了几扭,不再挣扎。

这当口,数十“铁骑”已陆续开至身后,骑卒仓皇跌撞着下马,随即笨拙地转头奔逃。

叶玄循着相同手法,将负了“重铠”的战马一匹接一匹地摔向破洞,洞口封死后手上依旧不停,直将身侧所有马匹都丢向一处。片晌过后,洞口马尸积成一座小山。

叶玄不住丢马时,残影则游荡在洞口处,或凌空跃起,或腾挪闪转,一脚一脚将逐渐高耸的“小山”踩实。

“容五七”瞧在眼里,心中艳羡。这身形纤弱到瞧来却与“流民”有三分相似的“小影团长”,每一脚盈盈踏出,便闻“精铁凹陷、马骨断裂”之声。

尸山起,溃穴封,狂涌的流民终于暂时被阻在墙外。至于已经进入墙内的那些,叶玄没有派人索拿。枯荣城,一向来去自由;城内之民,本就没有户籍。总不成每抓到一个报不出住所的,就当街杀了。

进来了,是“城主府”的失职;既来了,就当以“城律”约束。只不过如此一来,却不知要给“刑律司”的文吏和衙兵们加多少薪俸才够。

当叶玄掷出第五匹战马时,被满城鸣响从睡梦中惊醒的木青儿,终于用最快的速度奔到了“外城南墙巨钟轰响”之处。见叶玄无恙,便停在不远处静静观瞧。她大致猜出少主在做什么,看上去有些滑稽,但不算危险。她没有上前帮忙,自己这一身装束,实在不太方便。

那一列列覆上“面甲”之后,直如恶鬼般骇人的骑卒,初瞥见身侧女子时,却当真以为遇到了鬼魅。只见那身形高挑修长的女人,一袭素白睡袍,手执黑鞘长剑。双足赤裸,披头散发,静默无声。

没有人敢去看“女鬼”的眼睛,否则就可凭着一对淡灰色眼眸,更早辨出她的身份。木青儿甚少在城中闲逛,“外城”来得更少。“玄青书院”的孤苦儿,若非离院后进入“夜宫”或“城主府”执事,几乎没有机会见她一面。以至于场间多数骑卒,是透过“城主殿下”和“影大人”的反应才猜出她究竟是谁。

“穿个鞋的工夫,我死不了的。”叶玄想尽量让语气显得轻快一些,话一出口,却饱含柔情。木叶二人的羁绊,早已脱离了为一些琐碎而感动的浅薄,但望着她满身狼狈却又一脸平静的模样,叶玄还是忍不住有些感动。

“嗯。”木青儿点了点头,没有什么话想说。

叶玄解下自己的长衫,披在木青儿肩头。二人身高本不相差几许,“黑色长衫下摆”堪堪盖住了“睡袍的下摆”,却丝毫不能遮蔽她欣长的小腿,和沾了泥垢的莹玉双足。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在她长大的那个地方,女人的双脚也从来不需藏羞。但身侧无数男人的炙热目光,仍令木青儿感到不适。“雌鬼”微一偏头,一众“雄鬼”顿时低眉敛目、噤若寒蝉,连呼吸也不敢粗重。

“仗没打完呢,将军!”残影不知何时已纵身跃上城头,站在城垛之上翩然回望,瞧见二人不合时宜的亲昵,冷言讥刺道。

城墙另一侧,前端的流民拥在城脚,进退不得。后方的流民不知情状,仍奋力向前挤去。

“松油还剩多少?”此时天光昏暗,流民狂暴有如困兽。驱退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用火。

“引火示警时,已用完了!”这一段守军的官长答道。“松油”原是昂贵之物,“沾星火骤燃,淋细雨不灭”的“精炼松油”更是稀罕之极。城头的兵士,哪怕是原“孤雁”麾下“野战兵团”的那些……他们打从出生起就只知道:欲夺一城,需刺杀城主及其主要部从,或直接找城主比武。从没听说过有“攻城、守城”这回事。忽遇城墙破损,仓促间引火示警,“松油”使得多了。

“去近处取!”残影有些愤怒。

“已派人去了。”官长惶恐应道。

“别乱放箭!控弦听令,射十丈处!”瞧着城上、城下,一片错杂,残影不禁有些茫然。都是按照“古兵书”上训练的,怎么事到临头,就连“孤雁”的兵也乱成这样?

数十波羽箭齐发齐至,悉数落在相同一排的位置,周而复始,终于在距城墙十丈之处,也在十丈外的流民心中,划出一条“死线”。临近“死线”的流民渐有退却之势,虽仍遭背后人潮压迫,但看清情势、住足相抗者,已明显越来越多。

叶玄与木青儿早已跃上头城,却见残影指挥若定。城头兵道狭窄,二人不敢挤了箭手的位置,临风立于里侧垛沿之上,也不知该帮些什么。

“游子,射马臀。破甲入肉,不要透骨!”残影看着墙外人群中耸立的几匹高头战马,冷然下令。

叶玄闻言便明其意,没空计较她的态度,摸出三枚“游子”夹于指缝,右手轻挥,战马哀鸣!巨痛之下,三匹身负重铠的战马,发了疯似地纵跳、奔逃,“死线”与“墙城”之间,几近板结的人群顿时溃乱。片晌后,更有两骑破开了人群,朝东南逃去。

“马能吃,快追呀!”残影内劲暗生,用尖利到几乎划破晨曦嗓音,对着城下怒斥道。语气中,竟似有种师长般的怒其不争,极尽蛊惑之能。

闻听残影暴喝,大半流民陡然一愕。对呀,那铁疙瘩里面,包的是肉!人潮边沿,当即分出两条支流,淌向马匹奔逃的方位。

仍陷在人群中的那匹,蹄下早已横尸无数。终于精疲力尽,口吐白沫,倒毙当场。战马肚腹处无甲,倒地后尚未死透,顷刻被手中持有利器的流民切割、哄抢。

起初被“容五七”驾驭,冲到最远处的那一骑,臀上没挨钢镖,此时背上驮了一名骑术可称精绝的流民。只见那战马在骑手驾驭之下,人立嘶鸣、蹦跳起落,几个转身便在人潮中撕开一块可供助跑的余地。随后毫不犹豫地破开人群,扬长而去。也不知是要变成马匪,还是寻个无人处宰掉战马,去吃独食。

不多时,左近营房中的“精炼松油”陆续送至城头。随着城脚“破口处”焰火冲天而起,本已现破溃之势的流民,终于退散。

还有些不甘心的流民,退去之后,始终在羽箭射程的边缘游荡。那些封堵着城墙破口的马匹,也是食物!直到不计其数的沙包、檑石自城头落下,在城脚“破洞”的另一侧也堆出了一座小山,他们眼中泛起的幽光,才终于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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