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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叶青玄

第107章漂泊

“魏阳城”是“天河以北”一个勉强还算富庶的城邑。午后街市上,三位并肩缓行的窈窕女子,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左手边身穿松绿色短衫的女子带刀,中间米色长衣的女子持剑,皆是明显的武人装扮。右侧的那名女子未携兵刃,一袭素白罗裙,容色静秀,气度出尘。她背上,负了一只半人多高的“乌木琴匣”。

“三位小姐,烦请留步。”四名无所事事,富家纨绔模样的男子一番私议,均不识得这是哪家府邸的小姐,于是四人中较为好事的两个,当即打了个五两银子的赌。

左边拿刀的是护卫,中间持剑的是小姐。二人对此瞧得分明,并无争执。分歧处在于,右边那个“素衣白裙”的,究竟是“琴师”还是“给小姐背琴的丫头”。打这个赌,也不当真是想赢对方五两银子,更是为上前搭讪平添些莫名的理由。

“公子,有事?”回身应话的,是身穿松绿短衫,手执“雁翎刀”的女人。语声清脆,笑容和善。精明干练之中,透着股浓浓的市井气。

中间持剑的小姐,只浅浅侧过小半个身子。握着剑鞘的左手,自然而然地斜垂在自己与四位公子之间。

而那背负琴匣的女子,裙底双足更是动也未动,只微微朝左偏了偏头,像是将耳朵递了出来,又好像只是瞥眼看着中间的小姐。

“在下…‘白石商团’副主‘季贤’。”见对面只有护卫答话,余下二女连个正眼也没赏他,名叫“季贤”的男子话到口边,临时给自己升了位格。看不懂账也管不了事的“少东家”,就这么未经磨砺,成了“商团副主”。

“原不敢惊扰三位姐姐,只是…在下自小喜好音律,见这位小姐背上所负‘琴匣’颇不凡俗,是以…是以……”他原不是什么怯场之人,然而被那持“雁翎刀”的绿衣女子静静看着,心中不自觉地愈发没有底气。

“啊!啊!!!”话说到一半,“季贤”和身后三名男子几乎同时发出惊叫,仿佛大白天撞到了鬼。不,不是仿佛,就是大白天撞到了鬼!真真正正的鬼!他想要倒退,想要奔逃,却只感觉到屁股重重砸在地上。双腿如失了骨头一般,酥软地根本不听使唤。

说到“喜好音律…颇不凡俗”,正觉后面有些编不下去时,那背负琴匣的静秀女子转过了身,微乱发丝下姣好的面庞、系着琥珀项坠的纤细脖颈、轻薄衣衫内玲珑的胸脯,就这么缓慢却毫无征兆地转了过来,直直正对着自己。

然而裙摆之下,那对“莹白纤巧的绣鞋”一动不动,鞋跟、胸脯、项坠、眉眼,形成一道让人毛骨悚然的竖直。

摔坐在地上的“季贤”惊恐地瞧着眼前的女鬼,绝望地听着同伴们远去……臀下灰砖,染上了一片湿潮。

“姐姐…别在人多处玩儿这个,求你了。”

薛棠至今也没能彻底适应。这位从自己记事起,就一直坐在轮椅中被父亲推着,几乎从不跟别人说话的“义姐”,内心竟藏着如此恶趣。

背负“乌木琴匣”的女子,正是“余垚”。那足有半人多高的长方琴匣内,放的也不是“瑶琴”,而是两根细长的“精钢手杖”。

轮椅不便,手杖惹眼。此时“余垚”双腿腿根处,分别紧紧缠绑着九条“细长的皮质绳鞭”。于“旱、蝗”二境的武者而言,“以气御物”并不如何艰难,差别只在于“精细到何种地步”以及“能坚持多久时长”。

“余垚”自然能坚持很久。但她对绳鞭的操控还不够精细,尚需裙摆遮掩,才能“行走如常”。

也幸而有裙摆遮掩,站在稍远处的路人并未看清发生了何事。只是被四个大男人突如其来的惊叫所慑,也都有些慌了心神,本能地朝更远处退去。

“对不起,没忍住。”余垚的声音很小,显得有些愧疚。然而薛棠却听得分明,那愧疚之中,透着一股掩藏不住的欢快。就是自己小时候吃过糖人儿,把满手糖浆抹在大哥脸上的那种欢快。

这欢快,也感染着薛棠,令她清澈而幽深的眼眸弯出一抹笑意。这位义姐,出乎意料地…让她有些头痛。但同时,她更觉得无比庆幸,庆幸这位义姐不是“自己原本以为”的那种性情。

“走吧,回客栈收拾一下。这城不能待了。”手持雁翎刀,一身松绿短衫的女子,对这般场景似已见怪不怪,轻笑着朝二人说道。

她叫“裴小桥”。“薛家”麾下众多“旱境”强手中,唯一一个女子,唯一一个北人。

…………

“裴姨,是咱们运气好,还是北边……真的如此安生?”一条颇显荒僻的古道上,“薛棠”心有不甘地望着“裴小桥”,幽幽开口。

“三小姐,这种事情…就跟顺眼的情郎一样,可遇不可求的。”裴小桥满脸笑意地打趣道。

薛棠很喜欢“裴姨”。在她的印象中,“裴姨”总是像北方的天气一样晴朗。

此时,三匹良马被当作骆驼一般,用缰绳系成一串。而领头的那匹属于“裴小桥”的黄马,其实同另外两匹一样,都是到了北边后才随意买的,并未如何调教。怎料没过几日便能认主,无需伸手牵引,就会自觉跟在“裴小桥”身后。

世上当然没那么多有灵性的畜牲。只不过,对于自小混迹“驼帮”的“裴小桥”而言,操控骆驼、马匹,就跟摆弄刀、剑没什么两样。尤其是这种阉过的。

两百多年前,“裴小桥”便在当时仅次于“航帮”、“丐帮”的天下第三大帮会“驼帮”坐到了第三把交椅。那时的“枯荣城”还是一个普通的小小边城。那时的叶玄,还在缩“玄青谷”打坐练气。那时的“驼帮帮主”,也还不是如今的“林漠”。

后来“老帮主”过世,“裴小桥”也厌倦了打打杀杀的日子,更不太喜欢自己的兄弟、部从三不五时便祸害些良家女子。

她不愿留在“驼帮”,给手下部从们寻好新的靠山之后,自己干脆去了南边。

而后的几十年,她换过许多姓名。做过镖师、做过佣兵、做过教头;做过渔人、做过猎户、做过厨娘;也曾异想天开尝试着做过生意。很快她就发觉:不动刀、不见血的生意,实在太他妈难做了。

也是做生意的时候,她结识了那时还没有接掌“通汇钱庄”的“薛瑞”。过不几年,终于赔光了在“驼帮”攒下的全部积蓄之后,“裴小桥”成了“薛家”的客卿。

入了“薛园”,白吃白住。三进的私宅,十二位婢仆,每年五千两俸银……百多年过去,好像也没给“薛家”办过什么大事。更因为从一开始就讲好了“出力不出命”,风大矛一役,不光没叫她参与,事先根本连一点风声也没透给她。

如今“薛瑞”老迈失智,她陪着“三小姐”走一趟江湖,算是对老友的一份报偿,也算对自己有个交代。即使这一趟没有终点,没有目地。即使这一趟不是远行,而是漂泊。

懒散步行了小半个时辰,“薛棠”跟“裴小桥”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闲话。

“有好多马。”一直侧耳静听,不怎么搭腔的“余垚”忽然开口。

过得片刻,“裴小桥”也有所觉。她听见的更晚,对类似的情景却更为熟悉:“三十多匹,脚步很重,跑得很疾。”

薛棠什么也没听见,但她明显是三人中最兴奋的那个:“裴姨,我来!”

裴小桥噗嗤一笑:“哈…谁说一定是马匪了。就算是,也未必是冲咱们来的。”惯常来说,普通旅人很难直接遭遇到大股马匪,总会先有一个“被盯上”的过程。而如果自己一行被人“盯上”,身为大行家的“裴小桥”自负不可能毫无察觉。

待到“薛棠”也能清晰地听到马蹄声后不久,一股骑队,从一片“在南人看来大概不算是山”的土丘侧方绕了出来。定睛细数,果然如“裴小桥”所言,共有三十来匹。准确说,是三十四匹。高矮不一、毛色各异,且大半驮着货物。

遥遥望见三人,未驮货物的六骑猛然加速,迅疾奔至近前,将三人围住。

“裴姨,我来!”薛棠握着剑鞘的左手轻轻发抖,嗓音微微发颤,又将方才之语重复了一次。自打习武以来,她还从未真正与人对敌过。

“裴小桥”以极快的速度,再次将那些骑手挨个打量了一遍,而后没看“薛棠”,只无奈地朝“余垚”点了点头。

“余垚”会意,快速取下背上那只颇为沉重的“乌木琴匣”抛给了“裴姨”。而后像一个走不动了,撒娇使赖的孩子般,将前胸贴到“薛棠”背上,纤细的手臂缠绕住她的脖颈,裙下两条实际比手臂还要轻盈的“秀腿”也灵巧地盘上了她的腰肋。尽量扮得像“腿”的同时,又尽量不妨碍她可能的剑路和步伐。只能是“尽量”。

“薛棠”立在原地,默默忍受这滑稽而又诡异的一幕,没有任何异议。她当然不会忘记自己是谁,又担负着什么。就算要寻刺激,也只能用这种“不够刺激”的方式。

“裴姨”背上琴匣,“薛棠”也背起“余垚”后,待了片刻,又有二骑来到“六马围成的囹圄”近旁,瞧着应是骑队的首领。后面驮着货物的二十几骑也紧随而至,无需命令便自觉分出三骑,控住了“薛、裴、余”三人身后的马匹。

“嘿嘿,看来今日拜对了神仙呐。”为首那名黑衣黑裤,持着“宽背马刀”的粗壮男子,洪声道。像是说给众人,又像自言自语。

“薛棠”和“余垚”皆不明其意。“裴小桥”到此一步,对眼下的遭遇已大致了然。这些确是“马匪”无疑,但不是冲着自己三人来的。他们刚刚抢下了一支商队。值点银子的货物,凌乱驮、挂在马上。身上没血、刀都在鞘,说明抢劫很顺利,没开战,没死人。

所谓“今日拜对了神仙”当然是指:抢过商队,又遇上三个落单的娘们儿,运气忒也好了。拜神仙不是说笑,他们真的会拜。由于干的实在不是什么死后、来世能得善报的营生,因此“圣神”和“冥神”是不考虑的。

“道宗”的“诸神”只管“现世”,却也没有一个专门庇佑强盗的“匪神”,故而马匪们下山“干活”之前,多是一通乱拜。“财神、武神、福神”为主,“山神、谷神、月神、送子神”等,偶尔也能沾光。

“大哥,这两个不定扎手,需仔细些。”匪首身旁一骑,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侧头叮嘱道。“裴小桥”扫量他们的同时,白胖男人也转瞬从对方身上瞧出不少异样。

其一:仅凭当下的站姿而断,带刀、持剑的两个娘们儿,应该是真的会武。兵刃不是唬人用的;

其二:“持剑小娘”背上的那个女子,不是武人,但金贵得紧。大敌当前,她居然宁可将她负在背上,而不是撇在一边;

其三:“持刀小娘”背着“琴匣”不放,说明那“琴匣”中有极贵重的东西。可能是价值千金的名琴,也可能根本不是琴;

其四:“持剑小娘”害怕,她在抖。“持刀小娘”不害怕。这说明“持刀小娘”武功更强。也说明“持刀小娘”背上的“琴匣”,比“持剑小娘”背上的“女子”更值钱。

“扔下刀剑、财物。放你们走!”为首的男人连刀带鞘,指着三人高声喝道。

裴小桥被这“将人当做蠢货”的言语险些逗笑:“大哥,贴身的小衣算财物吗?”

“哈哈哈哈,爹爹今晚先要你!”穿黑衣的匪首狂放一笑,随即将马刀在空中挥了半圈,“全拿下了!”语罢自己并不前冲,先前那六个未驮货物的马匪,闻言取出“套索”,策马游弋于刀、剑砍刺不到的范围之外,意图兵不血刃地擒拿三人。

第一手,居然是这个……这和薛棠幻想中的场面有些不同。

寒芒闪,长剑出。两条粗重的套索在“薛棠”头顶先后断裂。“余垚”抱得极好,像一片荷叶般包裹着她,几乎没有影响到挥剑的动作。

另外四条抛向“持刀小娘”的套索没被斩断,也没能建功。“裴小桥”假装狼狈地踉跄闪身,堪堪避了过去。得喘后,才终于“恼羞成怒”地呛啷一声,拔出了手中的“雁翎刀”。

“放箭!”瞧见刚刚斩断“套索”那凌厉、泼辣的两剑,匪首毫不犹豫地大声下令。同时他胯下那匹白马…竟好似开了心窍般,向后缓缓倒退了几步。

“什么?这…这就不打算活捉了吗?”匪首的应对,又一次突破了薛棠对江湖的想象。与此同时,薛棠感觉自己全身的肌肤正以飞快的速度,一寸一寸…被什么极温柔的东西抚摸,然后淹没。她不曾有过这样的体验,但她当然清楚,那是“余垚”掌心溢散的真气。

持“套索”的六骑闻声立即退开,到得足够安全处,才随在同伙之后,开始挽弓搭箭。余下那些马匪,不是人人有弓。有弓的那些,也没在战端初起时便控弦瞄准猎物。

这倒并非疏忽。一来时候久了手臂支持不住,二来若是有人将弓拉满,先前持套索的六人则根本不敢上前。他们既信不过彼此的本事,也信不过彼此的为人。

“嗖嗖嗖嗖……”羽箭破空。没有章法,没有节律。二十几人各射各的,但由于准头太差,竟也勉强达成一些“覆盖”的效果。

“薛棠”手腕一抖,不算艰难地拔开两支羽箭,趁着后箭未至的空挡,朝左前方急蹿而出。身形游动起来,便不再停,背着“余垚”跑出一条完全没有规则的曲线,几个晃身,迫近到一个弓弦尚未拉满的马匪身侧,提剑撩抹,在对方右肋与胯骨之间,划开一条半尺深的血口。

那马匪“啊”一声惨呼,松脱了弓箭,捂着创口坠于马下。薛棠一招得手却未停步,脚下奔得更急。

“啊”、“啊”,接连又是两声惨叫,两人坠马。长剑只抹不刺,不求每出一剑必夺一命,只求伤敌一瞬,脚步全无滞缓。

到此,二十几名箭手已完全慌了心神。对着静靶都射不太准的他们,眼下更是连瞄都不知该瞄向哪处。

“薛棠”被“余垚”用致密真气包裹住全身,其实中不中箭都没两样,但她仍在心底力求逼真,将戏做得很足。只当做真的是自己在护着“余垚”,只当做一招不慎,自己与义姐真的会沦为任人蹂躏的囚奴。

于是她谨慎且不惜力地,奔跑出更加难以预料的路线。伤过一个之后,并不直接扑向距离最近另一个,而是绕开一个、再绕开一个,去弄“以为轮不到自己”的那个。

终于,在她又划破了一条大腿、切下了一条小腿之后,有人开始胡乱放箭,射伤了自己的匪伴。紧接着,就在“跑晕了敌人,也跑晕了自己”的薛棠收敛心神,想要重新确认一下匪首的位置,试图“擒贼擒王”的刹那,她几乎是与一众马匪同时发觉,那“穿黑衣的首领”跟他的“白胖军师”早已调转马头,跑出老远了。

众匪一哄而散,留下满地箭矢和残肢。属于薛棠的那匹高头白马,不知何时已中箭倒毙。

从头至尾,“裴小桥”一刀没出。那个扬言“今晚要做她爹爹”的匪首,就这么眼睁睁地放了。更脏的话,她自小听过无数。实在没办法因为这个而生气。就是有点儿可惜了那个“白白胖胖”的。那个…合她口味。

只不过,“裴小桥”终究与盗匪不同,就算当年在“驼帮”的时候,她碰见可心的男人也从不用强。如今,就更不能。

美人在背,长剑沥血。此时的“薛棠”若是个男子,倒像极了艳俗话本中那些英侠。呆望着四散而逃的马匹,生平第一次快意恩仇的她,有些失神。

一人一剑,杀退三十多名马匪,她当然很兴奋。只是……这和她听过的所有故事都不太一样。一场厮杀,只有“套索”和“弓箭”,没一人拔刀向她劈砍,没一人策马朝她冲刺,没一人主动与她接战。而且,最厉害的匪首……提前跑了?

“裴姨,这不对吧……”

“‘匪’就是这样。不会真和你玩儿命的。”裴小桥见怪不怪地解释道。

“哦…”薛棠悻悻地点了点头。忽而感觉包裹着全身的那一层“致密到天衣无缝”又“浅薄到若有若无”的真气,转瞬散于虚空。

放下“余垚”,“薛棠”取出手帕,拭干了剑上血污。而后归剑入鞘,缓步走向倒在地上的白马,要去收捡自己的行礼。行至近前,却见白马尚没死透,当即蹲下身子,运起内劲,一掌击在马头之上。出手干脆利落,白马口中的白沫也没溅起一滴。

裴小桥从“死了主人”的几匹马中挑了匹健壮些的,帮着“薛棠”一起换了马鞍。三人乘马而行,依旧懒散、缓慢。

“裴姨,我若是你徒弟,刚才那一阵,得几分夸,几分骂呀?”薛棠是真心求教,惟恐“裴姨”说不出重话,于是暂将自己扮做徒弟。她故意不问“余垚”,一来知义姐话少,不擅言谈。另则也是觉着“余垚”其实瞧不出什么。她太“高”了,一些细微处,大概没办法设身处地。

“三小姐,以前真没杀过人吗?”裴小桥侧过头,满眼玩味地望着薛棠。

“不曾。”薛棠迎着裴姨的目光,柔和而笃定地回答。

“哈…我一个自小混在‘驼帮’的,头一次还吓哭了呢。具体应对先不提,你这心境是过关得很呐。”

薛棠一笑:“那就是具体应对,很不过关吧?”

“如果只想尝尝血腥,那就无错。但瞧你刚刚的打法,是将‘余垚’想成了不会武的素人;将我想成了勉强自保,帮不上忙的护卫。这样的话,就有几个问题。”裴小桥的面容依旧和煦,只语调稍稍郑重了些:

“其一呢,你不该等对方出手。当先那六骑围拢过来,歹意已明。背起‘余垚’之后,两波骑手合流之前,你该以最快的速度出剑,果断将那六骑灭了。是削弱,也是震慑。另则,如果那六骑比你预想的强,首领必定更强。这样你至少可以抢出一口茶的工夫,在被大队合围之前,重新决定‘战’还是‘逃’。

其二嘛,你不该等对方放箭。那领头的喊出‘放箭’二字,但喽啰们弓没拉满的间隙,你就该开始‘游动’。以你‘火境’的品阶,没办法硬抗羽箭,给他们机会瞄准你,是个严重的失误。

要是更严苛一些……你看见对方不少人有弓,就该预判到后面的事,因此动上手的第一时刻,最晚是‘套索’罩向你的那一瞬,就该开始‘游动’。拔剑去斩那两条‘套索’,是多余的。两剑挥出,没能杀伤任何一个敌人,却让那匪首瞧出了你的深浅。这是做了笔‘亏本儿的买卖’。

其三,你斩杀骑卒的时候,太过全神贯注,以至于匪首跑了你都没立即瞧见。那就代表如果他暗算你,得手的机会也会变高。遇到‘以寡敌众’的场面,必须时刻分出心神,去盯对方头领的动作。要是发现想分却分不出……那就说明,该逃命了。

哈,都是些临敌应对的缺欠。至于‘剑招’和‘身法’,我还真挑不出一丁点儿毛病。”最后一句,倒并非自谦。“三小姐”究竟是“夕霞仙子”手把手调教过的,一招一剑,可谓“行云流水”而又“涓滴不漏”。

“嗯,谢谢裴姨。我会牢牢记着。”薛棠诚恳、郑重地感激了一句,随后莞尔一笑,换了副略显顽皮的口吻,“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我就不下马拜你了,成么?”她刚刚以弟子之姿请教裴姨,此刻受教,按规矩当以弟子礼拜谢。但规矩是规矩……此处天高地阔,三人信马由缰,正自爽朗。若这时矫情起来,实在煞了风景。

“哎呦…那可太好了。”裴小桥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在“薛园”做“客卿”的百多年,她对“薛家”唯一的不满,就是“一切都太他妈有规矩了”。虽然她自身地位超然,没人会在细微处苛求她什么,然而“规矩”这东西带给人的滞重和压抑,从不仅仅来自威胁与惩罚。若有人“命令”她跪下,她当然可以凭手中刀傲然说不。但是当有人“给”她跪下,她就只能、只好低头弯腰,跌入对方的节奏。

这一趟重归江湖,虽暂时没了骄奢淫逸的好日子……久违的漂泊、浪荡,却也是别样的轻松、快慰。

薛棠那边,更是从离家起就表现得格外亢奋。她当然记得,但又仿佛根本不记得,自己是背负着怎样使命,被迫“出走丰临,有家难归”。至少截至当下,她丝毫没有感受到浪迹天涯的辛酸与苦楚。只觉这段日子,才是她“长大后”最快活的一段。其次快活的,是在“夕霞山”那九年。

父亲“衰老”的伤感,四年多的时间早已消化得差不多了。准确说来,一个“永远不能与人言”的事实是:父亲“早衰”带给她的沉重,远远大过伤感。让她完全喘不过气的沉重,让她根本没有余力去伤感的沉重。

自从父亲将余垚“托付”给她……她住在家中,更是坐卧难安,不知该以何种姿态面对大哥。过不多久,万分不幸,又有些万幸地,发生了“那件事”。

她不知道大哥的选择对还是不对,但既然大哥做出了那样的决断,自己提前带着“余垚”离开丰临,无疑是最合理的安排。而这一走,便似游鱼入海、鹰隼出笼,说不尽的酣畅与自在。她只盼,一生一世都能这样活着。她决定,一生一世就要这样活着。

流亡日记-节选(99)

给玄儿讲过故事,哄他睡着。我端着木盆进到青儿房内。

“公主。”青儿还没睡,正抱膝坐在床上发呆,桌上油灯泛着孱弱的幽光。我将木盆放到地上,右掌浸入水中,将水加热到微烫。

“公主,你……”青儿不解地看我。

“这么多年了,让我也服侍你一次。”我懒得遮掩语调中的哽咽,也遮掩不了。

“嗯。”青儿就这么应了,没有半点矫情。

她撑着身子向床沿处蹭了蹭,缓缓将双脚放入木盆之中。我在水中捧着她的双足,十指轻轻摩挲,却弄得她忍不住把脚缩了回去。本以为伺候人有什么难,其实我根本不会。

“太轻,就会痒。”青儿低声道。

“嗯。”我加了些力道,果然她就不乱动了。青儿的脚还挺好看的,十趾修长,趾甲又薄又亮。以前我都没仔细看过。

我跪坐在地上,贪婪地珍惜这最后的时光。水凉了,加热,凉了,再热。

大颗大颗的泪珠终于止不住滴到盆中,青儿足踝上的一层细肉,被我双手捏得泛白,几乎没了血色。

一大片衣摆揉成一团,缓慢而又蛮横地塞进我口中。“没事,听不见。”

我紧紧咬着衣摆,将头抵在青儿膝上,放肆地、疯狂地哭。青儿右手抚着我的头上的乱发,好像有些颤抖。

不知哭了多久,我感觉身体已被拔干,嗓子燥热到想要去喝盆中的水,这才将青儿的衣摆从口中揪了出来。

盆中水已经凉透,我将青儿的双足捧起,放在膝上,用衣服擦干。然后慢慢站起。

“我今夜走。走时不想看见你,也不许你看着我。”我以为自己所有情绪都已耗尽,此刻说出任何话都能保持冷漠。可我错了。

“是,公主。”青儿就在身旁,声音显得遥远而绝望。

“你去玄儿房里,我最后记些东西。所有日记会放在那处,何时给他看,你自己定。”

“是,公主。”青儿答应,人却不动。

“走!”和青儿说的最后一句,竟是这个,竟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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