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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废人的人生

第1章

和吴玉花关系出现裂痕,开始并不知道,相信她和我一样,也没这么想。像层窗户纸,虽然润湿了,却没捅破,不知这个比喻合不合适。

这是以后想的,当时没这么想。

有一点可以肯定,是逐步走向破裂的,很多时候不露痕迹,不像有的人因为吵架,或积怨已久,找个借口马上就决裂了,当然,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

是都不说,各自心里明白,就是不说出口,各人攒着。所不同的,这些都被忽视了。

事情应该从那场从天而降的“消夏晚会”开始。

这是1979年夏秋之交,已经“立秋”了,天气却特别热,太阳像只大火炉挂在天上,持续倾泄热量。没有风,树木被框在画里纹丝不动,很闷热。按说,这个季节只要闷热就会下雨,可很奇怪,这种天气持续了好长时间,硬是一滴雨没下。天空湛蓝碧绿,一片云彩没有。中午根本不敢出门,树叶都耷拉了,沥青路面也软化了,这才想起前阵子下了好大的雨,长时间不下雨也是应当的。

是想把以前下的烤干了再下吧?

万事万物都有轮回。

就在这种季节,有天下午,几个人突然来到工地,这时已经快下班了。当时我刚干工程不久,说干工程好听,其实就是给人家刮瓷,那次干着三层办公楼。因为快下班了,大家都在楼中间大厅换工作服,我说的“大家”是男的。当时,除了我和吴玉花还雇了九个人,五个男的四个女的,男的在大厅换,女的在旁边房间和晾台上换。

有的已经换好,有的正在换,换好的也来到大厅。

来人见换工作服,在刚上楼梯口的地方站住,等换的差不多了才过来,是两个女的一个男的,看穿戴和年龄就知道是回来过暑假又不想在家里老实待着想出来赚零化钱的大学生。每人手里拿着一摞红红绿绿宣传彩页。

看这架势就知道是来干什么的,但我没说话。这时,当中一个女的问:“你们谁是老板?”

分明觉得大家都看我。但没人说话,我也不说。他们又问,有人指指我,我刚要说,离着最近的吴玉花突然问:“你们是干啥的,找老板干什么?”

她语气虽然不友好,那男的并不计较,腆着脸问:“你是老板?”

“就算是吧。”吴玉花说。

我心里立马有些不悦,明明我是老板,却说她是老板?

但这种情绪并不厉害,一闪就过去了。觉得无所谓,谁叫她离得近呢?定晴看几个学生,其中一个对吴玉花说:“老板,是这么回事——”说着,拿出一张彩页递给吴玉花,其它两个女的也给大家发彩页。

接过彩页,马上确定刚才想的对。与此同时,“腾”的一声一股怒气从心底窜出来,当然,只是升腾,没有发作。

又很无奈,只好反复看彩页。

这事要从头说起。

就在那几天,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县城大街小巷突然出现了很多大大小小海报。小的只有十六开纸那么大,大的像过年扯的年画,虽然大小不一,基本内容只有三件事,第一是“xx县1997年消夏晚会”,第二是画面上的男演员,他长的不矮不胖也不瘦,虽然算不上浓眉大眼,但眼睫毛和眉毛大体也能分出来。穿著一身白西装,脖子扎着黑色蝴蝶结,手里拿着话筒,一只手向前挥着,那样子像个领导,也像领袖,记得xxx就这样挥过手。第三是画上的女演员,虽然长得很漂亮,比如樱桃小嘴,杨柳腰,闭月羞花,落鱼沉雁等名词都可以用在她身上。但再漂亮也不用这么显摆,要知道本地女孩子也很漂亮,还不像她那么老。再看她,虽然风骚已经不年轻了,是个半老徐娘。本地姑娘只是没机会像她这样上场就是了,也没正儿八经打扮过,要不——肯定比她漂亮!可她倒好——脸上抹得猴子腚似的,头上像安了定时炸弹,已经爆炸了——乱七八糟,细看倒也有点规律,反正十分张扬。她穿了件红色连衣裙,腰细的出奇,下摆粗的出奇,能装进两口水缸。此刻,她一手拿话筒,一手提着裙子下摆正深情地唱着。

虽然没有好印象,,但第一次看到海报也觉得没啥,甚至觉得县里做了件好事,蛮有人情味的——天气这么热确实应该“消夏、消夏”。过了几天就不行了,因为不光我看到海报,工地上其它人也看到海报,全都议论纷纷。大都针对女演员,说她这么摩登真是烧包烂腚眼子,说她有本事就来工地干活,干一天就行,保证让她累得提不上裤子,也不用这么扭捏作态摆什么造型,像谁没见过似的!听着虽说顺耳朵,也没太当真,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乍来了两个大明星肯定适应不了,明摆着就是挤兑人家,羡慕嫉妒恨。如果以后经常来演出,这些情绪肯定就没有了。可接下来越听越不对劲,毕竟大家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但中心意思只有一个,说天气本来就热,一个人呆着吹着风扇还热呢,要是看节目那么多人挤在一起,还不热上加热!弄不好汗水加上尘土就成洗泥巴澡了!

确实是个问题,寻思半天。

接着大家又说:“不去、不去——不要钱白看也不去——还要那么多钱!”

以后,再从那里走,才注意到海报下方写了两行字,因为底色是墨绿色的,两行字也像故意让人看不请用了黑色,再说,因为围着的人多也没大注意。第二天特别看了看,这次看清了,哎哟——乖乖——票价五十元一张!演出地点在城东体育场。那里我去过,是个露天广场,虽然四周砌了座位,场地还是泥土的,怪不得大家说要洗泥巴澡呢?

想起尘土飞扬,汗流浃背的样子。

如果事情到此也就算了,没必要生这么大的气,关键是五十元一张的门票让我想起另一件事情。围着议论时大家都说,这次上面请他们可下血本啦!演出一晚上,每个人才唱六首歌,出场费却是每人高达十万——所以,为了收回成本票价才这么高。大家都说:“啧啧——十万!干一年还挣不上几千呢?一张口就十万,这日子还叫人怎以活?”

乍听这话并不相信,毕竟你没参与决策,要是两万呢?要是三万五万呢都说不定,怎么知道就是十万?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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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仇富心理作祟,这是万万要不得的。盼人家好还来不及呢?干嘛盼人家差?没太当真,毕竟和自己关系不大。可问题是以后的几天里,不管上班还是外出买材料,这件事老在心里放不下,这当然和外面的环境有关系,那些海报还在。继续三五成群围着看海报,只要从旁边走也不自觉地过去参与讨论,所以三来二去也相信了大家的话,有人不相信,说的人就信誓旦旦,证据确凿:消息是从内部传出来的,两个明星出场费就是十万!

这就不能怪我了,因为这触碰到我的底线!

上面说过,当时已经开始做工程,说的准确些其实就是个小包工头,还不算正儿八经挣钱,虽然这样,也尝到甜头,和甲方结算过一次,虽说数额不大,但成本多少,人工多少,利润多少都在那儿摆着呢!如果照此干下去,不用多久可能就发财啦!虽说这句话乍听有些稍富即安的味道,和发家致富是两个概念,我想的是发大财,大大的发财!

这就是问题症结所在,没想到半路杀出两个明星——我这生意要和人家一比就逊色多了,甚至没得比。人家一张嘴就来钱,我却要费劲巴力、起早贪黑,还要看甲方脸色行事。就是给我干活的人也要小心伺候,要是撂挑子不干谁还给我挣钱?可明星却不用这样,只要朝台上一站,一张口就是十万,还是一个晚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算是三百天吧,乖乖——能挣多少钱?一时半会儿还真算不过来,我这生意和他们相比就是扫帚上的一根毛,一口气就吹没了。

甚至连毛都不是!

想到这里,心情就十分沮丧,这辈子真是白活了。幸亏还有比我差的,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心里却把这件事记牢了,不就两个明星吗?别说花钱看演出,就是不花钱,八抬大轿抬着也不去!

没想到他们却窜掇学生上门来卖门票,演出就在今晚——也有点小兴奋,时间这么紧了还出来卖票说明门票并没卖出多少,这让我十分高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环顾左右才回过神来,立即觉得大事不妙!这几天,在工地上,大家经常议论这事,当然是休息时间或换工作服时间。说的多了有人就和我开玩笑:“老板,票价这么贵,你能请客就好了?”

当然范围很小,也没几个人说,主要是那夫妻俩,刚来干活不久,不懂规矩。他们在小房间干活,我进去送料,一推开门那女的对我说的。

我就装糊涂,问她:“刚才你说什么?”

女的并不掩饰,继续说:“也没说什么,就是开玩笑,消夏晚会门票这么贵,要是老板请客就好了!”

话说到这份上,不能再装糊涂,只好说:“这好办,我请客就是了!”

虽然来了不久,知道她就是个直肠子,心里想啥说啥,又说:“这怎么好意思,票价这么贵……”

男的这才反应过来,喝叱她说:“别胡说八道!干活给钱,老板已经够意思了,还请什么客,臭娘们,真能瞎掰!”

虽然这么说,还装得很严肃,但在我看来他就是装得,那男的也想叫我请客,人家这叫会办事。

连忙说:“也不能这么说,请客是应该的……”

女的小声说:“就是……”

我没敢再停留,马上退出来,心里还是挺气势的,女人还是看得起我,才叫我买票请客!我是大厂出来的,厂里前些年,隔三差五工会都发电影票,虽然不叫“请客”,但意思差不多。现在我是老板了,就权当厂里的工会吧,请员工看场晚会也是应当的——但只这么想没去做。票价太贵了,十几个人呢,算下来这要多少钱?主要两个明星太让人失望了,张口就是十万,要是再少点说不定还能考虑,可现在门都没有!

那天没再进去送料,叫吴玉花送。

这是头天的事,下午换工作服,没防备另一个也说:“明天就要演出了,真想去看看,人活着不能总干活吧?该享受的也要享受……”

有人跟着说:“可不是吗?也想去看,电视里见过那个明星,但没见到真人,这次要是看到真人就好了!”

“是啊,是啊……”

大家都议论。

自然说到门票上,有人直接了当地说:“老板,你看这样行不行?要是我们自己买票五十块钱还真舍不得,我看不如这样,票你先一块买着,省得我们心疼,咱也不说请客,就是先给买上,到月底发工资扣出来不就行了?这样行不行……”

又问别人:“行不行?”

一共九个人加上我和吴玉花十一个人,五个同意,四个没表态,我和吴玉花当然没表态。但事情到了这份上不能不说话了,先看吴玉花,每当遇到重大事情她总能想出办法,可那天她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她和别人不一样似乎不能不说,可她就是没说!虽然没说也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毕竟夫妻这么些年了,她那点心思还能瞒得过我?她肯定这么想的:买票的钱说是我们先垫上,可到了月底谁好意思扣出来?主要担心还指望他们给我们挣钱呢?不能因小失大,钱是绝对不能扣的,这不是开玩笑吗?大家又看我,被迫无奈,只好说:“这法子行,也不扣大家的钱,但咱不知道在哪儿买票啊,你们有知道的告诉我,或者向吴玉花要钱自己去买,这样不就行了!”

“你说行么,吴玉花?”

“行呀,怎么不行!”她这才说。

这么说大家当然看明白了,知道票我是不能买了,有人又带头说:“我看算了吧,反正电视上转播,在家里看电视就行了,也省的挤得慌!”

“行呀,行呀,怎么不行?”有人马上应和。

“散了,散了吧,都到点了!”

事情就这么搪塞过去。要不是这几个小子来工地,就像什么也没发生。现在可不行了,我说没地方卖票,人家把票送上门来,你总该知道什么地方了吧?问题是,自从他们来,虽然没人再提票的事,但换好工作服却没有一个人离开,全都拿着彩页看得聚精会神,说的是那两个明星,实际是说给我听,旁敲侧击,等我表态。当然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靠时间”,这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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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时间”,把他们“靠”走,只有时间才能解决问题。可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人走,这就不行了,再等下去太尴尬了!故意提高嗓门咳了一声,想敲山震虎,可根本没人理会,声音在大厅里十分虚假。

知道这事麻烦了,应该有个了断了。不由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子,竟差点崩溃!刚才把心思全用在票上,对他穿戴长相基本没注意,这一看不由十分鄙夷,不知他上的是哪所大学,竟有这种学生——皮肤黝黑,长了张小窄脸,除了那对眼珠不时转动能证明是个活物之外其他的全无特点。天气这么热还穿了两面衫,还是黑颜色的,也不知他懂不懂黑色吸光,夏天不能穿黑的。裤子也是黑颜色的,又为了显摆大热天穿着双白色网球鞋,戴着顶很夸张的遮阳帽,不伦不类的像个瘪三。两个女的也不是好鸟,天气虽热,还没热到那种程度吧?再说,女孩子家家的,人家男同学都穿着衣服呢,她俩倒好,一身短打扮,虽然不算太短,似乎恰到好处,可看着也很不正经,毕竟男女有别!可说也怪了,虽然这么想,又觉得毕竟年轻,叫人有些想入非非,尤其两条腿特别招人喜爱,一个硕壮,一个细长,两人拿着小手绢不时朝脸上扇风——我怕走神立即又盯住眼前这小子,谁知他却立马有了反应,说的话叫我始料不及。

他说:“老板,想好了吧,买几张?你看各位师傅都看您,就干脆请客吧!”

刚才吴玉花还说她是老板,怎么突然又说我是老板?肯定是大家的眼神出卖了我。当然要反击了,说出的话却言不由衷。我说:“那当然了,昨天还说这事来着——”

话刚出口,就知道失口了,连忙刹住。可已经晚了,大家又跟着起哄,说:“算了吧,看电视就行了,还真买——”也有人说:“就是,就是。算了吧,哪能真买!”

“我们也就开个玩笑……”

“是啊,今天多热,到体育场人一多就更热了!”

只有那个叫“硬”买的人还坚持他的意见:“老板你就硬买,我看没人不要吧?”

话赶话,我只好说:“那可真买了,可不迨不去的——”本来,是想用这句话再试探大家,要是还有人说“算了吧”,也就算了,这叫借坡下驴。可谁知这句话就像一拳打在棉花包上一点反响都没有,人们立马又哑了,不说买也不说不买,立在原地继续看彩页,更有甚者,把彩页对角折一下再对折一下,用手捏住中间部分,另只手转着玩,这是准备打持久战了……确实没谱了,只好先不说话在心里想主意。那小子却看出来了,朝前靠了一步,大声说:“老板,买吧,买吧!你看大家都等着呢?”很厌恶地看他一眼,竟假装没看见,还嬉皮笑脸,不知这种素质能不能毕业?

又说:“买吧,买吧,一共买几张?”

他这样死缠烂打只能先退一步,这确实出于无奈,虽说脸皮有些发红也顾不得了。我说:“我又不是老板,找我也白搭!”

“你不是老板?”他有些错愕地看看刚才几个指认我的人。“哪是谁呀?”他又问。

“在那儿呢!刚才不是跟你打招呼了?”指指吴玉花,确实迫于无奈,不知道这样踢皮球会是什么结果,又隐约知道吴玉花肯定比我有办法,再说,这么大的事我也做不了主。

这小子立刻回头转向吴玉花:“我寻思刚才你开玩笑呢?”

“对不起了!”他说。

吴玉花笑了笑。可能她已经看清楚了,今天这票不买是不行了,也没和他废话,上来就讨价还价。

问:“多少钱一张?”

“不是说了,五十块一张。”

“太贵了吧?”

“都是这个价,又不是我定的!”

“我看这样。”吴玉花说:“如果能打折的话,可以考虑买你几张!”

“几张?”

“你数数几个人就买几张!”

他立刻转着圈数人,两个小姑娘也帮着数,后来三个人一碰数:“十一个!”

“对。”吴玉花说:“就买十一张!”

他说:“那就五百五——”

“拉倒吧——”吴玉花说:“眼看就散场了,还五百五,二百二还差不多!”

“怎么二百二呢?”

“就是每位二十,十一张还不是二百二!”

“那不行——”那小子委屈地说:“要这样我们要赔钱的!”

“赔什么钱?”

“这么跟你说吧,老板,我们是三十上的票,虽然没花现金,组委会都记着呢,卖给你二十,那十元谁出?”

“真的?”

“可不真的,不信你问问!再说,晚会还没演呢,怎么就散场了!”

吴玉花说:“演过今晚不就散场了?”

其他人也说:“就是,再不卖,过去今晚可不砸在手里了?便宜点卖吧!”

那小子好像就等这句话,连忙问:“你们说多少?”

吴玉花说:“我看这么着吧,看你们还是学生,勤工俭学也不容易,就不难为你们了,就依你——三十!”

三个人碰碰目光,点点头。我在旁边惊出一身冷汗,吴玉花可真会打折,幸亏刚才我没买,要买的话说不定就给他们五十了,当然,肯定也要打价,四十也有可能,但肯定没吴玉花狠,一下砍去五分之二,海报上可是明明白白写着五十一张。

吴玉花从包里往外掏钱,先拿出张一百的,又拿出两张五十的,后来又拿出一摞十元的,一张一张往外数,数到十张就不想数了,可那小子死活不依,硬是从手里夺去三十元。吴玉花也没恼,笑着说:“毕业后你干营销肯定是把好手!”

他笑着伸舌头:“还不是跟你们学的!”说完,朝两个姑娘招招手一块走了。

吴玉花说:“都过来拿票——”

人们围拢过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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