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下桑

朝议刚一结束，允牙聪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王宫。秋天的寒意日渐加深，风吹到脸上冷冷的，穿着单薄衣袍的他不由一阵哆嗦，他往后山走了没多远，转念一想，又掉头往郊外的方向走去。

他想再去郊外的那条小溪边看看，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个地方能令他感到平静，也许是因为上次那个大胡子老头跟他说的话吧，那老头说时间是最等不起的，如果不是因为这句话，他也不会去芳华堂，就更不会见到那个人了，可现在的他宁愿自己没有见到那个人！

他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穿过熙来攘往的街道出了城，当他来到溪边的那间茅草屋时，他果真又见到了那个大胡子老头，老头正在摆弄他那些桌椅瓢盆，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走了过来，允牙聪赶紧上前两步叫道：“老人家。”

大胡子老头颤巍巍地转过身，眯起老眼打量了他一番，最后终于认出他来，老头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笑呵呵地说：“哦，是上次来的小哥呀，怎么，又闲逛到这里来了？”

允牙聪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看有空就来走走。”说完，他顺手帮老头捡起了几个粗瓷碗，老头忙劝阻他道：“哎唷唷，小哥可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老头子怎好叫小哥干这样的粗活呢，快放下，快放下罢！”

“我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允牙聪说着想起了刚才王殿上的议事，也想起了允牙府当下的处境，如果不是千叔府和易府对他处处照应，只怕允牙府早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他禁不住叹了口气说：“我家早就败落了。”

“这……”老头惊诧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哪？”

“可能是因为我不愿意承担家族使命……”允牙聪说到这里蓦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马上改口说：“我不想继承家业，府里的境况也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老头登时脸色微变，他忙咳了两声掩饰着自己的异样缓缓地说：“这可真是怪事，荣华富贵是世间多少人求而不得之事，小哥怎么反倒像是唯恐避之而不及呢？不知小哥府上是做何营生的啊，怎地闹得小哥都不愿继承家业了？”

此时的允牙聪根本没有注意到老头的异样，他尤然在喃喃地说：“我府上……我府上确实显赫一时，可我总觉得我们做的事……也未必是对的，而且当家这个位置……本来就不该是我的。”他越说越小声，最后干脆沉默了下来，过了半晌忽然又说了句：“我找到那个人了。”

老头似乎没听明白他说的话，他慢腾腾地把粗瓷碗一个个摞到井边，好一阵才迷惑地问：“什么人？”

允牙聪愣了一下，简单地解释道：“上次我问老人家有没有见过一个和我长得差不多的人，我找到他了。”

“哦！有有有，”老头恍然说：“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唉呀，还真给你找着喽？听小哥说都找了很多年了，不容易啊，这下小哥总算是放心喽。”

允牙聪“嗯”了一声转开了脸，神情也随之变得有些奇怪，老头看到他这个样子不由打趣道：“我说小哥啊，人都给你找着了，你怎地还哭丧着个脸哩？”

“因为他变了！”允牙聪冲口而出：“我找了他七年，他见到我竟然像是完全不认识一样！他还在……还在那种地方做那样的事！那不是他，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刚说完他就呆住了，大概是觉得自己失言，他有些尴尬地转身想走，老头却把他叫住了：“哎，小哥啊，我这把摇椅怕是要坏了，来来来，给老头子搭把手吧。”

允牙聪不由得皱起眉头，他迟疑了好一会才过去帮老头抬起摇椅，只见老头蹲下来在椅子上一边捣鼓着什么一边慢慢地嘀咕道：“人虽然找着了，小哥看起来却很气恼呐。”

听老头又提起这茬，允牙聪有点不自在地说：“那又怎么样。”

“也没什么。”老头示意他把摇椅放下来，笑眯眯地说：“只是凡事皆有因果，小哥所找之人不与小哥相认也是如此罢。人哪，总是会变的，小哥总不能指望一个人和几年前一模一样嘛。”

“那也不能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吧！”允牙聪登时心有不甘地辩驳道：“我和他那么多年没见，他正眼都不看我一下，话也不说一句就走了，我看他就是不想认我，不想再见到我了！”

老头呵呵一笑道：“那小哥你呢？你见到他都有一肚子不满，指不定别人见到你也觉着陌生得很呢，再说了，人在碰到意料之外的事情时难免会进退失据，小哥就不要怪他一走了之了罢。”

允牙聪低下头盯着地面没有吭声，像是在思考着老头说的话。他能听得进这老头的话不仅是因为老头慈眉善目的令他颇感亲切，更重要的是老头和他素不相识，并不知道他是三族中人，因此他也能放心跟老头说几句心里话。

这时，老头捋着大胡子环顾了一下四周，大约是认为东西都安置好了，便满意地躺上了摇椅，然而他刚躺下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坐了起来，只见老头往皱巴巴的麻布衣裳里掏了一阵，接着摸出一个钱袋递给允牙聪说：“小哥啊，上次你落下了这个，喏，点点看？钱是不是都在？”

允牙聪定睛一眼，那正是他上次留下的钱袋，他忙把钱袋往老头怀里推：“老人家，这是留给你的，虽然不多，但……你照看这口井也不收取钱银，这些钱就当是……茶水钱吧。”

老头闻言哈哈一笑：“小哥还担心老头子的生计哪！”他说着把钱袋往允牙聪手里一扔，接着慢悠悠地躺了下来，乐呵呵地说：“老朽给大伙提供方便，大伙方便时就会替我照料我的那亩薄田，时不时还有些粮食蔬菜相送，日子是清苦了些，也不愁吃喝哪。”

允牙聪点了点头，才想起问一个早该问的问题：“老人家该怎么称呼？”

“大伙儿都管我叫水老头。”说完，老头舒舒服服地眯起眼睛，咿咿呀呀地哼起了一支听不出调子的小曲，看起来甚是享受的模样。

允牙聪也没有再说话，一老一少两个人又像上次一样，互不言语地相互陪伴了良久，眼看天色渐晚，这里也开始陆续有农夫小贩等人驻足休息，允牙聪便起身对老头说：“水爷爷，我先走了。”他说完也不管老头听到没有，把钱袋往他脚下一放就走了。

阅读风动下桑最新章节 请关注盘古小说网(www.lawace.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