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鹿鸣

晨间的天空薄雾缥缈，那轮东方的日头冲破浓云，渐渐升高，五月朝阳用她的暖意对这片远离世间与江湖的荒僻谷地温柔以待，忘川河面平静无波，水面的白色碎冰杂在粉红花瓣之间，叮叮咚咚的响，一往无前地向东而去。

白泽神兽玉龙寒与渠大鸟夜惊尘静静跟在陈彻与孟孤容二人身后，似是知道即将分离，便不时用头挨蹭一下对方，不时看着对方鸣叫几声，以示不舍之意。

二人同行在植满曼殊沙华的沙地上，一时默然无语。

陈彻看着对岸远远的那处凸崖，此时隐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心中有种恍然如昨的渺茫感，忽觉一只温润软滑的手掌握住了自己的手，心中一动，转头看向孟孤容。却见孟孤容正转头面向自己，虽满头白发，面容黝黑浮肿，一双眼睛却如凤眸般晶莹闪亮，如黎明前的晨星一般。见她虽面容不美，却在眼中流露出真诚的眷眷之意，他在前世也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的爱情，那是他高中时的初恋，那时的他们亦如这一世这个面前的女孩子一般的年纪，单纯，纯真，无所顾忌。

他看着这女孩子眼中所蕴含的离别时的那种无以言说的伤感与眷恋之情，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心底不禁生出一些怜惜之意，便不再抽脱，任由孟孤容将自己的手握住。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孤容伸手握了陈彻的手，拉着他径直穿过沙地上的那一片曼殊沙华，来到忘川河畔。

陈彻随了她走至河边。

忘川水面此时平静无波，水面上漂来一片片对岸被晨风吹落的桃花瓣，一层淡淡雾气缥缈，如柔柔的轻纱一般，隐隐传来碎冰的叮咚声，让这片方寸之地显得静谧而美好。

河畔沙地上的曼殊沙华，叶如丝带，其上闪着点点晨露，油嫩嫩的，在清露晨光之下，更是显得似五月春日的荷叶一般，油绿如蜡，而奇香暗送，令人沉醉。

孤容放开陈彻的手，去到河边水浅处，弯腰去水面取了一片漂来的桃花瓣，放在鼻下微微轻嗅，回头看了看陈彻，微微一笑，道：“我的曼殊沙华有花无叶，有叶无花，传说八百年才能开花一次，不似这桃花年年都会开满粉红的花儿。嗯，这么多年了，我便从未曾见过它开出红花。我的曼殊沙华，无花时只得一色，一片青绿，碧叶蔓蔓，让这片黄沙大地平和而静好，……只是……”她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出去轻轻抚摸着身前的那一簇簇青绿的曼殊沙华，喃喃的说，“只是，……只是这点缀黄沙大地上的绿色或许便要被一场即将到来的战火湮灭了。”

“不会的。”陈彻不知以何种语言来稍作宽慰。

孟孤容瞧着水雾缥缈而显得一望无际的忘川河，出了一会神，又是一声喟叹，一改平时的调皮与戏谑的语态，有些戚然，道：“鹿儿，你便要走了，记得你那年来时是一个傻傻可爱的小男孩，我还是一个小女孩儿，然后一别就是十年，我们也长大了，而这一别不知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是呀，人间的聚合离散，便如这花落水头，随水漂了去，再不回来，或者说，再无机会重回一次。”

陈彻静静听着，心下默然，竟不知如何作答。

孤容举目望远去，看着不息静流而去的忘川水，轻轻吟唱：——

一水临漪，涛涛未息；

如若流兮，与君作别。

潺潺忘川，今夕何夕；

但若归去，愿君与余。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

歌声清丽婉转，和了水面碎冰叮叮咚咚的响，在这空寂的诛心谷忘川水畔，旋律眷恋凄清而幽婉，隐隐有缠绵太息之意，幽远而悠扬……

河畔的曼殊沙华，随风轻轻招摇。

“容姐，你的歌声真好听。”

孟孤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在这清寒的世界，这歌声，自此以后，只怕以后你便再也听不到了，……”眼底说不尽的怆然。

孤容摘下一束曼殊沙华，拈在指尖，幽幽说道：“我的曼殊沙华，传说花开八百年，花落八百年，花叶两不见，生生皆相错。情不为因果，缘注定聚散，便如这曼殊沙华，分作曼殊与沙华，在前世、今生、来世的此岸与彼岸，无法触及，只能让所有记忆，如红花开满黄泉。”

“……只能让所有记忆，如红花开满黄泉。……”陈彻看着静谧的远天，默然无语。

孤容低下头，轻轻说道：“我梦见那个少年男子某一天身穿春衫，脚踏轻雾，走进我河边满地的曼殊沙华。终是有一天，我与他一起离开八百里忘川的时候，那忘川河畔一望无际的曼殊沙华，开满红花。触目惊心的红，开满这世界的每一块大地，如火、如血。……是的，在这八百里忘川，我看见了他的前半生，却看不见他的后半世！在看不见的今生余光中，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但我知道，当有一个少年突然某天摘来一朵花儿给我时，那种欢喜是世间最美的情感，是柳枝上晶莹的一滴露水，是清晨间滑过的一片轻羽，是管弦中飘过的一阕音符，更是四季里时或被更替的一段美丽光阴。……错过了，便再不会回来。”

孤容走到陈彻面前，抬起头来，看着陈彻的眼睛，目光炽烈，道：“曾经，我在梦里，看到他一个人孤独的跳舞。他身后的大殿是荒芜的黑暗，黑暗的颜色，可以让我感觉到孤独的触感，然后，我会在黑暗中抱紧自己，无法有效的呼吸，苍凉得不知所措！曾经那个孩子一个人在孤独里跳着一个人的舞，寂寞得让人心疼。……鹿儿，你便要走了，但愿你此生好好的。”

陈彻看着面前这个女子的炽热目光，呐呐无言，手足所措。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鹿儿，我好想和你一起去看天上的云，地上的海，去看山花烂漫，去看市井人烟，那是多么好！但愿人间和平，没有战争。……鹿儿……再见！”孤容看着陈彻，眼波流转，如盈盈秋水。

“容姐，我……”陈彻看着孟孤容的眼睛，心底甚是感动，伸手过去，轻轻执了孤容的手，看着孤容，眼中亦是不舍，怆然一笑，道：“容姐，你也好好的，……再见！”

孟孤容转身望着忘川河流向远远的山峦深处，默然不语。

陈彻不再说话，转身走到神兽玉龙寒身边，回头再看了看背身而立的孟孤容，欲言又止，然后，翻身骑在了玉龙寒背上，轻轻拍了拍玉龙寒，“走吧，我们回武夷山。”

玉龙寒振动双翅，直上半空，然后在孟孤容头顶半空盘旋了两圈，呼啦啦一声，振翅向东而去。

陈彻骑在玉龙寒背上，再回头向下面看去，依稀看见孟孤容满头白发，黝黑浮肿的侧面，在清透的五月晨光中，映着河中碧蓝波光，寒水孤客，潇潇冥冥，除了风拂衣袖，竟是一动也不动，良久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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