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故人

求人不如求己，张常在等了数天后才得了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传话，当即就愣住了，珍儿继续道：“我家娘娘说了，皇上忙于前朝，近日后宫皇后娘娘事务繁忙，小主温婉聪慧，琴棋书画、诗书歌舞只要有一样使皇上龙颜大悦了，就是为皇后娘娘分忧，也是为小主自己解忧。”

张常在仍是不愿相信的追问，“文妃娘娘呢？她……怎么说？”

珍儿道：“我家娘娘还有一句话，这世上没有不需付出代价就能凭空得到好处的，明日黄昏，御花园，小主家里那位的未来就全在小主的一念之间了，话已经传达，奴婢先行告退。”也不等张常在反应就按着自家主子的吩咐拔腿就跑。

陈贵人在一旁从头听到尾，眉头颦蹙却是一言不发，张常在双目通红下意识的就去看她，“姐姐、姐姐，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陈贵人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冷静，“伊人冷静些，你先冷静下来，我同你好好分析分析。”

张常在抽抽噎噎的，犹如梨花带雨，教人心中升起怜爱之意，陈贵人心中一叹，若这是在皇上面前哭，她也不会只是区区常在了，“伊人，娴妃娘娘的话不无道理，求人不如求己，再者兹事体大，就是皇后都不好开口，不然就犯了七出，娴妃娘娘能帮的已经帮了，接下去就看你了。”

“可、可是……”张常在一想到往日高贵妃的磋磨就小脸煞白，她虽然是常在，但是日子还算安宁，若是往皇上身边凑了，先出头的椽子先烂，哪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陈贵人继续道：“如今高贵妃急于挽回皇上的心思，自然不会再来为难，皇后娘娘素来也是不管皇上宠爱谁的，皇上想选美人也是觉得身边没个说话的人，空落落的，你本就善解人意，这时候若能宽慰一二，皇上一高兴了还有什么是求不到的？”

张常在咬着下唇，一边是小妹的前程，一边是自己的平静日子，犹豫了许久，久到把自己的下唇都咬出印子来了，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闻歌把我的衣裳首饰都拿出来！”

翌日，弘历方从寿康宫出来，本来这些日子心情不太好，今天在太后处又听了一耳朵唠叨，更加郁闷，他的后妃也是各有千秋，怎么就没有一个体贴的知心人呢？原先皇后还算一个，可自永琏去后渐生嫌隙，明明他都服软了，皇后还是心存芥蒂，他堂堂皇帝还要如何放下身段？

本以为那文妃是个好的，不知道是不是他给的宠爱太多了，叫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怎么就没一个体贴他懂他的可人呢？

心情烦闷就是御花园经专人打理的盛景都惹人厌烦，“李玉，这打理御花园的人是越发的懒怠了，看看这些庸脂俗粉的，看了就叫朕烦心，拔了，都给朕拔了！”

李玉一愣，“都拔了？皇上这可是内务府好不容易培育才提早开放的迎春花呀，就这么拔了？”

弘历转头瞪了他一眼，李玉拍了拍嘴，对着一旁的小太监咳了咳，“没听见吗？这种黄澄澄的跟个油菜花似的怎么配长在御花园里？看顾这块的是哪个小兔崽子，若让咱家抓到了非剥了他的皮！”

在皇帝身边的都是精明人，知道弘历只是一时迁怒，小太监点头哈腰的却也和李玉一样不说是谁负责这块的，一溜烟的就跑没影了。

弘历心情烦闷，对这丛迎春花越发看不顺眼，竟是自己上手，李玉看得是心惊胆战的，嘴上则说着，“哎哟，皇上小心手疼，让奴才来，这区区迎春哪里值得皇上御手摧花。”

弘历却是劈头一顿骂，“怎么，朕堂堂天子还不能摘花了？”李玉忙告罪求饶，弘历却是气哼哼的转身走了。

待弘历一行人走出段距离，却见一着湖蓝披风的纤袅身影从花丛后面踱出，扶着她的宫女看着圣驾远去有些着急，刚要出声却被女子拉住，“闻歌，你陪我一起将那些迎春花收起来。”却是张常在主仆。

“小主？”张常在只是拉着她亲自捡方才被弘历摧残的迎春花，一瓣一瓣的小心翼翼的捡起放到自己的绣帕上。

这些御花园的值守太监本就轮值离得不太远，不过是看着弘历生气，李玉又有心保他们一下，自然不会让他们这时候往弘历面前凑，待弘历走远了，他们才过来，一来就看到张常在带着闻歌捡花瓣，一时进退两难，这个位份再低也是他们的主子啊！

“小主，您这是做什么呀？”小太监压低了声音，深怕被皇上给听见了。

闻歌本就有意引起弘历的注意，反而提高了声音，“主子做事，关你一个奴才什么事？”弘历他们走得不远，自然是听到了，当即就回头，一眼就看到那弱不胜衣的江南美人。

张常在也不理他们吵架，自顾自的捡着花瓣，小心翼翼的用绣帕兜着，小太监更加急了，“小主，皇上方才下令要把这丛迎春花拔了，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张常在这时候才抬起头来，“皇上说拔了，可有说扔了？”

小太监一愣，“这到没有。”

张常在莞尔一笑，“那就劳烦公公将这丛花移到我宫室里吧，就当是皇上赏给我的。”

“赏你的？朕何时说的呀？”

见弘历去而复返，诸人当即跪下，张常在却是小心翼翼的避开了花瓣，“贱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弘历看她的打扮肯定是自己的妃嫔，却是实在记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收了一个纤纤弱质的俏佳人，李玉在旁弯了弯腰，“奴才给张常在请安。”

弘历这才想起来，“原来是张氏，你不是不喜欢出门吗，今天怎么出来逛园子了？”

张常在下意识的瑟缩一下，暗暗给自己打气，努力压制住颤抖的声线，“贱妾听说迎春花开了就想着来看看。”

弘历看她为了收集花瓣一双纤手给北风吹得通红，“你喜欢迎春花？”

张常在摇了摇头，“贱妾不懂花草。”

“那你这幅作态却是为何？”语气里有了几分不善。

张常在本就胆小，声音也不禁低了下去，“贱妾、贱妾只是羡慕。”

“什么？”

“贱妾是羡慕这花还有福气惹皇上生气，贱妾却连这花都不如，让皇上生气的本事都没有！”既然已经出口了，张常在也就破罐破摔，小脸涨的通红。

弘历原有的烦闷也缓和，反而觉得好笑，“为什么要惹朕生气？”

张常在讷讷的道，“贱妾也不知道，可、可贱妾就是羡慕这花，这才想着捡起来的。”

弘历看她紧张的样子，觉得可爱，便笑出声，“不过一从花罢了，有什么好羡慕的，李玉将这丛迎春花移去张常在院里，当这是朕赏的。”

张常在听到此处，心中一松，一时间反而呆住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被闻歌扯了扯袖子才回过神来，“贱妾谢皇上赏！”

当晚，弘历翻了张常在的牌子，一夜春宵，隔日便是张贵人了，赏下锦缎首饰，张贵人知道她已经是迈出这一步了，就不能退缩了。

娴妃得到消息时，只做一笑，“看她能不能耐得住性子了。”

弘历以往都是偏爱皇后这种温婉大气、善解人意的女子，娴妃与尔晴自不必说，就是高贵妃也往往能戳到他的痒处，这种时候弘历再看到这类女子反而会想起先前的不快，张贵人小家碧玉在这时成了异军突起，加之她于诗书上有些造诣，能同弘历唱和一二。

更难得的是张贵人还会一点点昆曲，不过也只会《游园惊梦》这一折，因做了皇上的妃嫔，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自然不好拿出来，可是私下里闺房逗乐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好、好、好！”

张贵人一头乌发披散，又只着了一碧色寝衣，一折《游园惊梦》在这种境地唱来别有一番媚态，“皇上高兴就好。”

弘历横卧在榻上，一手撑头，一手冲她勾了勾，张贵人羞红着脸坐到塌旁，弘历挑了挑她小巧的下颔，“朕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一个妙人。”

张贵人嫣然一笑，“皇上说笑了，皇上身边的哪一个不是妙人，贱妾也只会唱这么一折而已。”

弘历将人揽进怀里，“说来你一个闺阁女儿怎么会唱昆曲的？”即使如今已是满清，汉人对男女大防看得还是很重的，尤其江南一带，甚至还有那种关在阁楼里的闺阁千金1。

张贵人似是有些尴尬，“这……贱妾有一位小妹，她的生母就是出身梨园，闲来无事就会在自己房里哼哼，家里过年过节的也会叫她来堂上唱几句，贱妾听过觉得词句甚美，就记住了。”

听得梨园出身，弘历下意识就皱了眉，“你的小妹？”

张贵人心跳不禁加快，面上却强自稳住，“是啊，小妹虽然是庶女却一直养在贱妾母亲膝下，我们自小一块长大，感情深厚，当年贱妾入京时，她还边哭边追着贱妾的马车跑，算算年纪也有十六岁了，不知道可许了人家。”

弘历回忆了一下，好像底下递上来的画像里是有个姓张的，“不若朕派人去打听打听，若是没有许人家，朕给你娘家小妹赐婚？”

“真的？”张贵人惊喜非常，当即跪下谢恩，“那贱妾就先替小妹谢过皇上恩典了！”

“不过是个赐婚看你乐得……”弘历到底是帝王，这时候也转过脑子，饶是他习惯了被算计，被一个小小的后妃算计，心中也是不喜，但是话都出口了，也不好收回，只是对着张贵人起了厌恶之心，当下唤了李玉进来伺候着更衣，拂袖而去。

张贵人待皇上离去当即就瘫软在地上，闻歌忙扶她，“小主怎么突然就惹皇上生气了？”

张贵人这时候才敢把多日来的畏惧化作泪珠簌簌落下，“没事了，以后……都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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