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故人

“静好的诗向来合我心意。”

弘历闻言大笑，“皇后果然与朕一心。”这大约是帝王最大的偏爱，也是对爱情最大的讽刺。

余下者多是中规中矩，无甚出彩，弘历虽频频侧过头去与富察皇后说话，偶尔会把目光落到纯妃身上，往日里都是避开的纯妃，今时每次都像是不经意的刚好同弘历的目光相接，再以扇掩唇，留一双宛若靡靡烟雨的水眸，莫说是男人，就是女人一个不小心都要陷阱那汪温柔里。

宴饮过半，富察皇后忽然凑到弘历耳畔，低声说了几句，弘历一开始是有些讶异，转而又兴致盎然的模样，转而出声，“今日既然是家宴，众人也是难得见到家人，李玉在众人身后都设个座，你去凝晖阁请诸位小姐过来陪她们姐姐领宴。”

有人惊喜有人不愉，尔晴对上富察皇后得体的笑容，心里一紧，她倒是忘了，富察家里还有两个未婚的公子，若是皇上真的一时兴起赐婚……

虽说只邀请了妃嫔的姐妹却也不少人，足有七八人，这当中自然没有高佳氏姐妹，弘历也不知是不在意，还是故意的并没有多问，尔星在尔晴后方落座，有些不安，尔晴回头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这两个就是静姝和静婉吧，本宫听富察夫人提起过，尤其是静姝，据闻你才学不下于静好。”

苏静姝不意富察皇后提到自己，怔愣半响，才起身福了福，声音柔柔的，“皇后娘娘谬赞，民女不过是闲暇里读过几首诗词，哪有什么才学。”

高贵妃轻笑道：“皇后向来不轻易夸人，想来纯妃的妹妹也不是浪得虚名，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诗，纯妃妹妹到底是女儿家不若宽裕一些，二十一步，皇上以为如何？”

弘历已经被挑起兴头，“贵妃说得有理，若是成诗，不止你连带你姐姐一并有赏，若是不成那你姐姐那份就没了。”

事已至此，苏静姝只得起身走到中间，素日都是关在闺阁之中，今日万众瞩目，其中还是天下之主，苏静姝紧张得小脸通红，只怕大脑里已经是一片空白。

纯妃看她木讷得走出五步，扬声道：“静姝莫怕，便当是在自家的水阁里，看看外头的风光景致，随便吟一首来。”

苏静姝被提醒了一句，心一下稳了下来，往日闺阁里姐妹玩闹间也是做过一些，现在吟来刚好，“清风弄涟漪，斜阳照绿瓦。不见南朝寺，谁知城南花？1”一步一句，一步一顿，再加上回忆思忖，刚好二十一步。

弘历连说三个好字，“赏，不愧是藏书大家教出来的女儿也不输秀才了。”

苏静姝满面羞红，垂着头屈膝作礼，纯妃起身也是一礼，“皇上可太抬举二妹了，不过是胡诌了几句，哪里比得上前朝的诗词大家。”

弘历又微微倾身打量了几眼苏静姝，“纯妃，你这妹妹可许了人家？”

闻言苏静姝更是羞得不能自己，手上也不禁拧起了衣角，纯妃道：“还未曾许人，皇上莫不是想做一回月下老人？”

弘历展开折扇摇了摇，“此等才女若是去了寻常人家倒是明珠蒙尘，既来了京城就莫要回江南了，朕记得皇后家里还有两个弟弟未婚。”

富察皇后点头道：“多谢皇上记挂，清明和春和尚未议亲。”

弘历思索了一会，“朕记得清明饱读诗书与纯妃的二妹也是相配，就许给清明为侧室，也是天作之合。”

纯妃听见是富察家的八爷，心里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面上还是带着笑影，“静姝还不快谢过皇上与皇后娘娘的恩典。”

苏静姝声若蚊呐，“民女谢过皇上、皇后。”叩恩后便躲回到纯妃身后，一直低着头，露出红玉般的耳廓。

到此尔晴松了口气，富察皇后侍奉太后多年，今日这场千秋宴已是惹眼，她不会急着把两个弟弟的婚事都在今日敲定，否则就是给太后送把柄，只要不是当场赐婚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待熬到宴会结束，已是酉时末，今日是皇后的生辰，皇上自然是宿到长春宫，便牵着皇后的手离开，走前不经意得扫过苏家三姐妹，纯妃回了一抹笑，不得不说若是这个女人真的将心思放到皇上身上，还是很容易讨得皇上的喜欢的。

散席后，高贵妃故意在尔晴姐妹旁边停步，侧脸上下打量着尔星，看得尔星惶惶然地垂下头，引得她冷笑一声，“模样怪标致的，难怪皇后娘娘这般费神，日后好事若成，可别忘了本宫一杯水酒。”

说罢不等喜塔腊姐妹反应，高贵妃蓦地就欢笑起来，笑得渐渐弯了腰，又努力直起身子由芝兰扶着往外走去，后宫其余人一向不亲近高佳氏，不知是为了与家里人多待，还是为了避开都未有动作，一众人与家人三三两两走在一块。

太后未曾出席，诸命妇领宴毕还是要走走形式，到寿康宫请辞，众妃嫔也只能送到春华门附近，依依惜别一番，这才各自回宫。

临别时，尔晴只叮嘱一句，“便当什么都不知道，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

喜塔腊夫人颔首，摸着女儿微凉的素手，眼中含泪，“如今家里日子平顺，娘娘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要多顾惜着自己的身子。”

到了这时，尔晴再如何沉稳，都会被带出泪意，“时辰不早了，就不多留了，你们且去罢，路上小心些。”

看喜塔腊夫人与尔晴告了一段落，陈贵人领着陈夫人过来行礼，尔晴故作不知，“这是做什么？”

陈夫人言辞恳切，“民妇的女儿民妇自己最是清楚，虽说她父亲也教她认了几个字，却不是个聪明的，有赖文妃娘娘照顾，民妇是一定要过来谢恩的。”

尔晴忙扶住她，“哪有什么恩情，不过是同住一宫，互相照应，再则我年纪也大了，不像年轻人那样爱闹了，也多亏有陈贵人陪伴了。”

陈氏母女自然是听明白的，宠还是安稳，陈贵人一直看得很清，陈夫人亲眼见到女儿在宫里过得不坏也是了了一桩心事，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也跟着喜塔腊夫人她们离开了。

就是辉发那拉夫人这时候也没说什么浑话来惹娴妃烦心，只殷殷叮嘱女儿要看重四公主，也要照顾好自己，趁着新人未入宫抓紧机会诞下一个皇子才是真正的站住了，娴妃也不想同母亲在大庭广众下闹得不愉快，只顾点头。

辉发那拉夫人又凑近了一些，“那个尔星臣妇觉得还不错，娘娘觉得呢？”

娴妃皱起了峨眉，想了一会，摇头道：“还是再等等看罢。”

辉发那拉夫人本欲劝说几句却被娴妃的眼神按住，叹了口气，“都随你意。”又说了几句关心的话语便转身离去。

众妃望着母亲姊妹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往东六宫走，尔晴会延禧宫必然是要过景仁宫的，匆匆一瞥，到是安静得很。

等到隔日到长春宫请安，高贵妃身边却跟了一个陌生的宫女，脸色苍白，却是生得俊俏，那双带着点倔强的杏眸让尔晴觉得眼熟，引得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富察皇后也是注意到，便问了一句，“贵妃，怎么今日没见到芝兰，可是病了？”

高贵妃嗤笑一声，“皇后娘娘真不愧是六宫之主，连臣妾身边的小宫女都要垂问，不过不是芝兰，是臣妾那个没福气的继母，不知吃了什么，闹了一宿的肚子，臣妾实在担心，这不把芝兰给派出去探望了。”

“这样，那这个是？”

高贵妃斜了眼身后立着的人，“这个啊，是臣妾昨日半道里撞见，看她绣活还能上台面，就干脆把她拨到身边来了，皇后娘娘可是有什么指教？”

富察皇后仔细打量了一番，“贵妃难得有看得上的，本宫自然是允的，不过这宫女看年纪似乎不小了……”

不等富察皇后说完话，那宫女扑通一声跪下，可能是太用力磕着了，还低低痛哼了一声，“皇后娘娘容禀，奴婢在家时，父亲曾做主定下一桩婚事，但那男人等不住了，便背弃婚约，奴婢已是弃妇之神，贵妃娘娘好心收留，奴婢愿意一直伺候着贵妃娘娘！”

富察皇后柳眉未颦，“这……你可想好了，你又并非无家可归，再者天下儿郎众多，你又何必如此？”

“这天下女子有几人有福气如皇后娘娘这般得遇如意郎君，奴婢只求能一直在贵妃娘娘身边伺候，以免让族里女儿们跟着蒙羞。”

话已至此，富察皇后也不好再多问，世间对女儿们总是苛刻，他们不去怪心有歹念而行为出格的男子，却怪女儿无能守不住自己的贞洁，自唐后望门寡、贞节牌坊、三从四德、家族就像一座座五行山将女儿们压得死死不能动弹。

“既如此，贵妃平日里对这宫人温和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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