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种清除计划

良久，苏北才从疲倦的状态中挣扎出来，身体平缓躺下，静静地凝视着白漆的天花板。

紊乱的呼吸逐渐平复，苏北默默地回忆着梦中的幻想，那个少年的脸，逐渐清晰地显于脑海之中。

苏北缓缓地调动思绪，构想着少年的眼眸，那闪烁白色瞳光的画面。

渐渐地，苏北的眼睛果然开始升温，那股释放意识的熟悉感觉，无可阻挡地奔涌而来。

但也许是因为刚刚释放过一次，身体已经陷入疲倦，他眼中的白炽光亮仅仅闪过瞬间，旋即消逝。

“所以，梦中的那个少年，就是我的‘联系物’？”苏北在心中自言自语。

他抹了抹额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囫囵地翻身下床，走到立于门后的落地镜前。

他看着镜面之中的那张脸，还算白皙的皮肤，棱角分明的面庞，乌黑深邃的眼眸，确实和梦中的少年一模一样。

或许应该说，那梦中的少年，与他长得一模一样。

按照冯远松的说法，清除者想调动意识时，需要在心中描摹出对应的“联系物”。

看来单单只是看到“联系物”还不行，必须要做到真正地于内心构思。

否则，如他现在这般对镜自视，本该已经触发了意识的释放。

他摇摇头，抽离出繁杂的思绪，忽地发觉所穿的衣服，已被汗液浸湿。

他迟疑片刻，随即脱掉衣服，换了件干爽的灰色短袖。

手机闹钟，于此刻响起。

他在回家的路上，就已经设定好闹钟，防止因为突发事件，而忘记晚上八点还要进入溯界的安排。

床头对面的墙壁上，悬挂的钟表，显示还有一分钟，八点将至。

他搬过来书桌旁的木质靠背椅，于面对钟表的方向放定，摸了摸胸口处，确认那枚被泛银链条坠住的莫比乌斯环并未遗失。

抬头，看向钟表，细长的秒针正在勤劳地旋转，已走过四分之三的整圆。

苏北深吸一口气，放空思绪不再联想，并随即闭上双眼。

等候。

耳边，雾巡的声音如约响起，虽然实在有些冰冷与淡漠。

“清除者即将进入溯界。”

苏北感觉本还清醒的意识忽变得模糊，即使还在闭着眼睛，却也能察觉到眼前的黑色，正在被更加深沉的黑暗笼罩。

如同域外的天狗食月，无边无际的深渊吞噬掉了所有的光亮。

......

十分钟前，天色已暗。

常道街45号，时运斋。

这是一家年岁已久的古玩店，场面不算大，古色古香的对开棕色木门，入内即见缈渺的熏香，乳白色的气流慵懒地攀至半空。

店内陈设的古玩并不算多，仅是寥寥几尊，但却即使身为外行，也能得见各中不凡。

诸如皇帝御题清诗的文碗，手掌可覆的鎏金小佛，乃至于外国流入的古董水晶杯，等等，尽皆有之。

再入内，深处，剔漆填彩的双面屏风后，早已包浆的八仙桌子旁，两张靠背木椅子于两侧分立，其上各坐一人。

冯远松拿起木桌上冒着热气的茶碗，放在嘴边轻吹，抿着碗沿，小口吸食。

另一侧，正襟端坐着一位头发已近花白的老人，稀长的白色胡须垂落，说是近于耄耋之年，似也不为过。

白发老人说道：“好多年都没有再见到基准意识为‘时间’的清除者，此刻突然出现，竞也不知道，该算是喜事，还是悲事。”

冯远松嘬完半杯热茶，放下茶碗：“我说，老唐啊，你虽然看起来七老八十，但年纪毕竟在那里摆着，明明比我还小一岁，怎么现在说话做事，越来越古旧。”

老唐摇头苦笑：“‘时间’的代价，可能不仅仅局限于身体上的改变，或许我的思维也早已老化，只不过连我自己，也未有察觉罢了。”

冯远松轻叹一口气：“这也是我所担心的事，‘时间’意识掌控着时间，却也在透支着时间。”

老唐捋了捋缭乱的花白胡须，轻轻点头：“等过段时间，我去你的咖啡馆坐坐客，看看你养的那些猫女仆，顺带再瞧瞧那个新员工。”

冯远松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手机。

点亮，屏幕上的时间显示，距离八点还有两分钟。

“差点忘了，今晚要进执念界，咖啡馆还来了一个新员工，今天刚好带他们两个涨涨见识。”

老唐皱起眉头：“你说的那个叫‘苏北’的新员工，今天才刚刚入职，这就要进入溯界了吗？”

冯远松摆摆手：“你离开公司太久，可能不知道，执念界的门，这几年的形成速度在不断加快。”

“我觉得早点让他们进入溯界，明白所要面对的不是游戏，而是事关生死的战争，也挺有意义的。”

“毕竟，每年总有那么几个新员工，还以为这只是一场游戏，最后就被蚀种一口咬死。”

冯远松低下头，转了转中指所戴的戒指，只见其上镶嵌着一颗怪异的黑色宝石，无有半点杂色，是近乎于纯黑色的质地。

那是他的铭轮。

“这次的侵蚀时隙只有3秒钟，所以，3秒钟后见。”

冯远松转过头，看着老唐，咧开嘴笑，露出上下两排光洁的白瓷牙。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雾巡不夹带任何情感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清除者即将进入溯界。”

话音未落，冯远松的身形突兀地凭空消失，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

视野内的景象，似是被雾水浸润的镜片，逐渐由模糊转至清晰。

苏北倏忽间睁大双眼，看着眼前陌生的暗灰色天空，不时有微风拂过面庞。

他感觉到身体并无不适，遂以手掌支撑地面，顺势坐起，环视周遭。

天地间，尽是阴暗，荒草衰败，木本枯黄，远处孤独矗立的歪脖柳树，像是早已死去的上吊人。

雾巡的话语仿佛还在四周回荡，苏北的眼前浮空出现几行字，像是竖起了一面写着字的透明玻璃墙。

【溯界编号：执念-19854号】

【侵蚀时隙：3秒钟】

【清除者：冯远松，夏语嫣，苏北，谷宇】

【蚀种：骨灵渎】

【异化物：牙泽】

苏北一字一句地完毕，虽然这些字迹早前在手机上已经看过，此刻却还是不放心地重读了一遍。

“各位，听得到吧？”

耳边突然炸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是冯远松。

苏北虽然早有准备，但此刻独自身处于这寂静空旷的无名之地，却也分外地骇人心魄。

“听得到。”

“听得到。”

另有一男一女旋即回答。

苏北听出那女声的来源是夏语嫣，而男声，则大概率是那个还没交流过的谷宇。

“我也听得到。”苏北下意识地跟着回答，虽然他还不清楚，自己到底藉由何物与他们沟通。

冯远松接着说道：“这次有两位新员工加入，所以我再重新介绍一下大体情况，大家可以先看看周围的环境。”

苏北依言，环视四周。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山的半山腰处的土坡，放眼望去，类似于梯田的田亩延伸到山脚。

而正前方，是一条小路，还有类似于食尸鬼空想界里，那种灰白色雾气在隔断周遭。

他如果选择下山，就只能顺小路，笔直地通往视线尽头，坐落在土坡下方的冷落村庄。

可见村庄里没有一丝光亮，或许是因为时间不早，村民都已睡去，或许是因为那里早就废弃，并无人居住。

他只得借用夜幕高悬的圆月泼洒而下的月光，才得以看清村庄的轮廓。

而且，这里只有他独自一人，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冯远松等了一会，给他们时间用以查看环境，继而说道：

“首先，说一下相互之间的通讯，我们都是依靠于铭轮而进行联系，所以有事情，直接说出来，大家都可以听到。”

“也许大家对于自身所处的位置还有些疑惑，那是因为我们进入溯界的节点并不一致，所以‘降生’的地点也并不相同，但也都是在这片雾气所包裹的范围内。”

“而至于这片灰白色的雾气，切记！不要试图触碰或者穿越！我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雾气所围成的区域内！”

“我们的任务，就是在这片区域里找到那只蚀种，并且杀死它。”

“个人界面里，可以查阅到小队成员的资料，还有调用地图的功能，等等，你们可以看一下。”

苏北闻言，便在思考该如何调出个人界面，却仅是心念一动，眼前就浮现出字迹。

除了他个人的信息外，还有许多队员的信息，十分丰富与详尽。

而格外引起他注意的是，在自己的物品栏中，那柄迟滞之刃，赫然在列。

所以，溯界与现世虽然物品无法互通，但却可以将在其内已经获得物品保存下来，以供下次使用？

这样，起码不算是白手起家，倒也不错，苏北欣慰地笑了笑。

接着，他选择调用地图的功能，但见透明虚化的地图，徐徐展开于视野之内。

地图上以层叠的等高线绘制，四周边缘涂有灰白色的界限，似乎就是以那些肉眼可见的雾气为分隔。

而在雾气所包围的区域内，几乎已经全部被“点亮”，其上分散标注着四个绿色，以及一个红色的圆点，仅余一小块区域，还在被灰白色的蒙片笼罩。

“这次的任务，我们是第二批进入这里的小队，第一批的那几个废物，本来已经找到了蚀种，但却在最后没能够成功击杀，而是被迫躲进屋舍里，回归了现实。”

“所以，你们可以看到，在地图的中央区域，有个红色的原点，那个就是我们要找的‘骨灵渎’，大家根据自己的位置，合理规划路线，我们将在红色标点的附近汇合。”

“不过，在与蚀种作战之前，我们要先找到异化物，必须要靠它，才能杀死蚀种。”

“因为蚀种无法被普通物质杀死，只有异化物，才可以对它造成伤害，上一个小队也正是因为没有找到异化物，才最终没能够完成任务。”

“所以，大家先汇合，不要惊动目标，然后花时间搜索那件异化物，明白了吗？”

冯远松在最后询问，而众人也尽皆回答确认“明白”。

苏北扑了扑后背的尘土，突然想起当时在食尸鬼的空想界中，他正是于不经意间，在厨房内找到了那柄迟滞之刃，才最终用它，杀死了食尸鬼.

所以，他幸好没有选择随便拿把刀就冲上去硬拼，否则，当时砍了几刀还砍不死，那可就傻眼了。

苏北还在回忆思考时，耳边突地又传来冯远松的声音：

“小北，之前那个队伍已经探索完大部分区域，不过他们是从村西头进入，所以并没有勘察到村东头。”

“而你的位置，刚好下山后会从村东头进入村子，所以，你多观察观察那一块区域，如果能找到异化物的线索，那自然再好不过。”

苏北重新调出地图查看，发现确实从他这个位置下山，刚好可以到达村东头，那块仍旧被灰白色雾气笼罩的，未被探索的区域。

“呃，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苏北倒不是害怕，而是习惯性地希望能够有所准备。

“不好说，你应该知道，执念界是个独立存在的世界，其中有蚀种，也有普通人，也许你会遇到一位风尘女子，也不是不可能。”

冯远松语气严肃，但说出来的话，却让苏北觉得那么不靠谱。

这个地方，或许遇到山村老尸什么的，才更加正常一点吧......苏北没再多言，而是应允道：“那我去看看，说不定有喜欢在路边招手，度化有缘人的女菩萨。”

“好，注意身体！”冯远松嘿嘿笑着。

苏北看向山下的村落，惨白的月光笼罩下，就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在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

下山的路虽然崎岖陡峭，但却不至于完全无法通行。

唯有丛生的杂草拌脚，使得苏北不得已俯下身子，拨弄开缠住脚腕的坚硬草杆。

破落村庄虽然看着远，但顺着下坡，仅仅花费三四分钟，就到了。

苏北驻足，但见村门两侧，两头年久蒙尘的石狮子昂首挺立。

这里似乎已许久无人居住，屋舍都是上世纪初的破旧式样，各家门口早就堆起了厚厚的暗黄落叶，干枯木枝。

这里是异世界，得有点不一样的感觉才对，为什么还是蓝星古时建筑的模样？

苏北徒然生出好奇，但身处此情此景，却也没功夫进行过多的思考。

他缓步走入村内，可见道路两旁的屋舍，窗户都已残破，木门半掩损毁碎裂，黄泥墙壁斑驳脱落，其内并不见光亮与生人气息。

鬼村吗......苏北想起原来玩的那些恐怖游戏，但当时都是隔着电脑屏幕，画面也都是合成的虚拟景象。

而此刻，真实置身于此，未免毛骨悚然起来。

调出地图，其上显示他已经进入了那片，未被探索的灰雾地带。

不过此刻，除了诡异的气氛外，倒是并未有异样的突变。

他正想着，走出去还不到五步。

突然，一道衰老的女性声线自右边传入耳畔：“远来的客人啊，不要再向里走了。”

苏北的身体徒然僵硬，脊背冒出冷汗，呼吸都停滞住了。

哪里来的声音？

明明刚才查看了几遍，都没见到周围有人！

苏北猛然间转身，同时向后急速退几步，但见一个佝偻身形的老太婆，拄着拐杖，立于身后。

她身上是破旧的灰白布衫，与黑色半截长裤，双手扶住油亮的棕色拐杖，俯着身子，脊柱突出，看不清面貌，稀疏的头发，零星散于褶皱的头皮。

“远来的客人啊，不要再向里走了。”老太婆再次出声，语气颤颤巍巍。

“为什么？”

苏北警惕地站在远处，看着这个诡异出现的老太婆。

“村子里的人们啊，都疯掉了。”

老太婆的身体似是筛糠般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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