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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春

第二十七章 天下事

风声雨声读书声,家事国事天下事。

九洲方圆几许?不知。

因为仅仅是将莲花洲和菩提洲,与其余七大洲隔离的那片无涯苦海,三教圣人就未能丈量出个准确的数字。

因此山上修士有个有趣的说法便是:

世俗凡人,任其长寿百年,但凡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走出天下最小的阑珊洲,加上一匹永不停歇的快马,兴许只需九十年。

当然阑珊洲最为出名的不是这句调侃,不是北部那能冻死三境修士的恶劣寒气,更不是天幕上终日绚烂璀璨的千幻极光……

而是矗立于天下最北的那座城。

拒北城。

天下的最北犹有更北。

拒北拒北,拒的是什么?

原来拒的是另一座天下。

那个地方……有人称之为神遗大陆,有人称之为陨神之地,有人称之为魔渊、魔界、魔海……

不管怎么说,都逃不开神魔二字。

而生长在拒北城中的人们,更喜欢将那个地方称为魔界。

因为他们见到的。

是真正的魔。

——

魔界。

一座流淌着滚烫熔岩的巍峨大山上。

一位赤裸着上身的高大男子赤足而立。

男子双眼处和额头处皆蒙有白布,黑色长发则是随手扎成了高高的马尾。

明明脚下接触的便是可以焚烧六境修士魂魄的山火,但蒙眼男子却不为所动。

山下到处都是奇形怪状、周身漆黑的魔物在相互厮杀、吞咬。

那是魔界生活在最底层的生物,从魔海孕育而出,毫无灵智,只知杀戮和吞噬。

但其身躯却媲美九洲那边的三境体修。

突然远处天幕云海翻涌,却是一股清风飞掠而至。

清风所到之处山火熄灭,但不久后便再次燃起。

蒙眼男子的长发被风吹起了个弧度。

只见一位头戴儒巾的青衫男子站在了蒙眼男子身旁。

“嗯?”青衫男子轻疑一声,而后笑道,“看来是我来早了?”

“嗯。”蒙眼男子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更是很快随风飘散。

就在这时,二人脚下所站的大山却开始剧烈起伏。

只见那些在山上各处相互厮杀的魔物,就如同被油纸伞甩开的水滴一般纷纷坠落,更有甚者被山上的一处不知何时打开的深渊一吸,就这么失去了踪迹。

从极远处望去,就好像是大山张开了嘴巴。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青衫男子与蒙眼男子再次站定,落脚处是一个巨大的头颅。

“这些蚂蚁真是越来越难吃了……”那颗巨大头颅缓缓开口,每一次呼吸都扬起了巨大风暴,掀飞了数以百计的魔物。

原来之前的那座巍峨大山不过是一颗头颅而已。

此刻头颅的主人微微支撑起身躯,便是真真正正的遮天蔽日。

好在魔界也没有所谓的日光。

不过这尊巨人似乎只有上半身,所以只能靠着八条手臂支撑着自己庞大无比的身躯。

“瞎子也就算了……但你这个人族站在我的头上,可是让我很不爽啊。”巨人的声音厚重而悠长,似乎响彻整个魔界,“隔着八万里远,我都能闻到你们人族那该死的臭味。”

青衫男子似乎对巨人的话毫不在意,转头对蒙眼男子问道:“听说你和白山打了一架?”

“感觉如何?”

“只论胜负的话定是平手,”惜字如金的蒙眼男子闻言思索一番,而后说道,“但若论生死大战,我拼去两条手臂,应该能摘下他的头颅。”

青衫男子闻言缓缓点头,而后笑道:“但这是在他手中无剑的情况下……”

“如果他找到了趁手的剑呢?”

青衫男子没有听到蒙眼男子的回答,因为有一只遮天蔽日的手掌盖在了自己头上。

青衫男子无奈一笑,只得躲去身形。

“轰——”

巨大手掌的拍击掀起的声浪,将千里外的无数魔物都碾碎成了齑粉。

“跑得倒是挺快的!”

巨人闷哼一声,搬离拍在自己特定的手掌,只见那位蒙眼男子正完好无损的站在原地。

只是身躯上多了些许灰尘而已。

这种层次的攻击,根本伤不了他的肉身。

青衫男子在千里之外重新现出身影,不过巨人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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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追击。

因为天幕下另有六道身影缓缓浮现。

或声势浩大,杀气汹涌,一出现便掀起滔天血海;或口含惊雷,目露青电,举手投足间都是雷纹环绕;或渺小如介子,似乎只是一个貌不惊人的枯瘦身影……

他们九人,是如今魔界最为强大的九位存在。

仅次与王座上的那位。

——

天下修士喜欢习惯姓地将览清洲列为最难,其实不然,因为他们总是下意识地忽略与人族格格不入的妖族。

所以四面隔海、妖族林立的大荒洲,才是天下的最南部。

今日的整个大荒洲都动荡不安,不仅仅是那些修为低微的小妖,就连几位沉眠千百年,身居大荒洲山主之位的大妖都苏醒了过来。

因为今日龙王出行。

整座大荒洲好似被谁摇晃了一下。

只见大陆最中心的那处连接着无底海渊的寒潭,原本常年水平如镜的潭面突然掀起了滔天大浪,而后一道巨大身影从水底呼啸而出。

“吼——”

一声龙吟响彻整座天下。

大荒洲万里之外。

菩提洲有位僧人从莲花台中睁眼再闭眼,而后双手合十,默诵佛经;白玉洲有位道人从青牛背上惊醒,微微皱眉后又沉沉睡去;梦西洲有位书生提笔一顿,而后思如泉涌,纵笔一纸墨香诗文……

“恭送吾王!”

整座大荒洲上,大大小小的妖族纷纷跪拜于地,行五体投地大礼,但他们那微微颤抖的身躯,无疑不显露出他们心中的恐惧。

因为妖族的世界里,没有道理规矩一说,只有血淋淋的弱肉强食。

只有那九大位高权重的山主没有跪拜,但也纷纷驻足俯首,以表敬意。

那道长达万丈的巨大身躯终于消失在遥远的天幕之中。

但金鳞掠过之处,急风暴雨骤起。

哪怕是在人族治下,圣人立矩的其余几洲也是如此。

因为这是整座天下最为古老的规矩。

龙行之处,风雨兴焉。

“七百年……我等了七百年了啊……如今就让我看看,你们人族能给我怎样的说法……”

无尽天幕之上,似乎留下了这么一句苍老的叹息声。

——

凌川洲的卧龙小镇。

怀仁巷的阿正学堂。

此时夕阳西下,诸位孩童都已放学,回到家中,但学堂大门却没有关上。

因为学堂中来了一位客人。

那是一位耄耋老人。

徐先生煮水洗茶,以礼相待。

“七百年未见……”徐先生将终于煮沸的水倒入茶壶之中,笑道,“千舟你怎么成了这副沧桑模样?这可没有半点儿当年的俊俏啊。”

“不应该在前面加上一个‘薛’字?”名为薛千舟的老人接过茶壶,而后将其中滚烫的水缓缓倒出,有些讥笑,“我与你徐正则可没这么熟吧?”

“其实我一直将你当作朋友来着。”徐先生一直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半点不恼。

“我可不会将当年羞辱我的人视作朋友!”老人一见徐正则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便觉得有些欠揍。

“谁叫当年的你那么欠揍?”徐先生此时没有半点威严先生的模样,倒像是一个与老友随意唠嗑的市井少年,“老是让我忍不住多说几句,我倒是想撸起袖子打你来着,可是打不过嘛……”

“毕竟我的境界一直都不高。”徐先生笑呵呵道。

然而坐于对面的老人,闻言却忍不住叹息一声。

“你这是走了断头路啊……我原本以为你会选择枯木逢春,”老人望着茶杯上升起的袅袅烟缕,说道,“却没想到你会如此决绝,居然选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座小镇的蝼蚁值得你这么做吗?”

“如果不这么做,岂不是让你薛千舟看我笑话了?事后肯定免不了要被你讥讽‘贪生怕死’这四个字吧?”徐先生如人所愿地加上那个“薛”字,而后语气失了些笑意,“再说了,合不了道便合不了道,何必苟且求活?还不如为这方我守候了七百年的百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以衰老之躯,硬抗大荒洲那位的怒火,也叫力所能及?”老人忍不住大声呵斥道,“徐正则你疯了不成!真要自己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吗?”

面对着老人的没有抑制的怒火,徐先生只是微笑道:“原来我们还是算作半个朋友的……如此一来,我就放心了,至少你不会加害那两个少年。”

“我薛千舟还不会无耻到对两个小辈动手!”老人气呼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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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徐先生将茶水一饮而尽,算是赔罪,“况且他们都是很好的后辈啊……这片天下会需要他们的。”

“我收徒的眼光可不比你徐正则差半点儿!”此刻的老人就像一个脾气不好的小顽童,什么都要争上一争。

“所以这片天下以后有他们在,”徐先生点头道,“我很放心。”

“你的那些布局,”徐先生突然问道,“能否为他们争得一个五十年?”

“以我们推算出的那片地方的灵气枯竭速度,那些家伙是不可能等待五十年的,”老人喝了一口茶水后说道,“但有拒北城的那些人在,应该可以凑个五十年。”

徐先生闻言微笑点头,算是了却了心头处的一桩烦恼。

“如果让你来的话……”老人突然开口道,“应该能够争取至少七十年的时间吧?”

直到如今,老人也不得不承认,面前的那位教书先生才学在自己之上。

现在又多了个自己嗤之以鼻,却不得不佩服的气魄。

“我的学问都是一些蒙学,拿来治国平天下岂不是贻笑大方?”徐先生闻言只是笑道。

“若是能够抛却那些蝼蚁的性命,敢于在一国一朝试学,你岂会落得一个合道不成、寿元枯竭的下场?”老人闻言只是叹息。

世间九境修士其寿命大多九百年,若合道不成,无法踏入太玄境,便会如同凡人一般老死。

所以徐先生已经很老很老了。

只是如今的徐先生双鬓微白,笑容宛若春风。

还是那个满身正气的教书先生。

“让你白跑一趟,没看成我的笑话,真是对不起啊。”

薛千舟缓缓抬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少年。

——

迎福巷的一间客房。

大磐皇子刘弘德正在煮茶款待一位贵客。

正是那名来自昭阳山,真身为千年背山甲的付姓老者。

此时的老者虽然一直对刘弘德的滔滔不绝微笑不语。

可心神,却从未离开过桌面上的那瓶鲜红血液。

那是所有妖族心头处巨大的诱惑。

——

守禄巷。

顾府。

那位一直在顾家和颜悦色的貌美妇人,正牵着那位如今性情收敛了许多的孩童,与顾家众人告辞离去。

就在顾府一家老小都在心神松懈之时,却有一位小小孩童正与另一位稍大些的孩童偷偷挥手。

“顾守礼!你记得以后来凌川派找我玩啊!”稍大些的孩童突然大声道,“我们可是说好了的!”

顾守礼霎时间面如土色,一个劲儿的钻在自家哥哥身后,心想那不是咱俩偷偷约定好的么,怎么闹得人尽皆知啊?

身着白衣的顾守池对那妇人无奈一笑。

那妇人微笑回之。

半点不失礼数。

——

冬去巷。

有一大一小正在打坐,相对而坐。

王秋明轻轻呼出一口气,只见一道近乎透明的白烟从鼻孔左边钻出,而后钻入右边。

若以内视之法查探,便可看到少年身体中,正有一头游龙行于四肢百骸。

而后心湖之中灵气愈发凝聚,气府地基愈发实质。

只是总未凝聚成真。

许久过后,少年睁开双眼,无奈神色一览无余。

“董姑娘传授给了我完整的鲤跃江呼吸法门,”王秋明开口说道,“我这几日也是走到了十八门的地步,照理来说早该跨入一境才是……”

“我传授的那套拳法练得如何?”坐于少年的李叔开口问道。

“自然不曾懈怠。”少年答道,“每日走九九八十一遍拳桩,约莫两个时辰。”

李四闻言点头,而后一针见血道:“你的灵气、体魄都早已达到门槛,只是拳意差了一点儿。”

“因为你未能经历过真正的生死拼杀,根本不能体会到那种向死而生的拳法真意。”李四望着少年的眼睛说道,“我虽然可以当你对手,但哪怕我下手再狠,你也知道我不会真正打死你。”

“那该怎么办?”王秋明忍不住挠挠脑袋,很是苦恼。

“我会给你安排一场真正的生死拼杀!”李四缓缓说道,“因为小镇即将迎来七百年来最混乱的两个时辰。”

“小心点儿,这次如果真的被打死了,我是不会出手的,你就真的死了。”

少年闻言只是重重点头。

眼中却有熊熊战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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