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玉记

“菊生，咱们不接单。”阿瑛低声道，难得正经。

菊生向来听得进去阿瑛的话，小嘴张开又合拢。

“东家，我这梳头娘子，身世凄惨。捡到她的时候，浑身烧伤，没一处好皮。我原本不打算救她的，可怜人活在人间只会加倍可怜。可是，她不停地求救，教我心软。我投了很多银两，才将她救活，并且想办法替她褪去大半的疤痕。可惜，她嫌弃自己毁容，每日拿黑纱包裹着，除了替我梳头，从不出来见人。我不明白，她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但是，她梳的发髻，我特别满意，便也舍不得她寻死。然而，当我听说裴药王到访长安时，我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去寻觅，终于为她恢复了原本容貌，她反而悬梁自尽了。”景如玥轻声叹道，那蹙起的秀眉犹如一波水光潋滟的西湖，教人神往。

“菊生，不管景如玥说什么，我们不接单。”阿瑛叮嘱道。

阿瑛打量景如玥许久，摸着下巴，有些猜不准景如玥的来意。

语罢，景如玥展开梳头娘子的小像。乌油头发，圆圆小脸，杏仁眼儿灵动，杨柳腰肢水嫩，正是长安城里头最常见的小丫头形象。

菊生瞅着瞅着，感觉好生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她叫阿螺，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本名。”景如玥浅笑道。

阿螺？和平坊丫鬟巷的阿螺！菊生记得，爷爷还夸赞她性子通透呢。听说，阿螺当初与一位贵公子相恋，那贵公子的家人嫌弃阿螺的出身，让阿螺在贵妾名分与一百两银子之间选择。阿螺果断要了一百两银子，然后搬出长安，就没了音信。

“菊生，你要是认得阿螺，就更不能接单。”阿瑛冷声道。

她知晓景如玥的目的，利用这单玉俑生意，将菊生困在长安。她不妨大胆猜想，景如玥爱慕小白脸，求而不得，如今乍然听见小白脸和纳兰璇玑被赐婚的消息，自然是一百个不甘心。那么，对付纳兰璇玑的最佳人选就是菊生。说不定，这位叫作阿螺的梳头娘子，与纳兰璇玑或者纳兰璇玑背后的宣成侯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景娘子，你是什么时候捡到阿螺的？”菊生问道，柳叶眉半卷，水杏眸泛光，语调也是努力压抑着哭腔。

她感觉，她可以猜到阿螺如此不幸的前因后果。

“好几年吧，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也记不清楚了。那晚，我心情糟糕，和阿珂随便收拾行李便去了渡口，打算下江南游玩，凑巧就碰上从水里爬起来的阿螺。阿螺只字不提她的遭遇，更别说她的过去，但是我们大概也猜得出来。客船突然着火，她及时跳入水中，没有被烧死，已经是万幸。”景如玥淡然一笑，双眸染上点点春愁，犹如为花开花谢而忧伤的花神。

“景娘子，这单玉俑生意，我接了。”菊生抿了唇瓣，眸光坚定。

阿瑛听后，抡起拳头又放下，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

菊生想要打造的不仅仅是阿螺玉俑，还要替阿螺伸冤。可是，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像阿螺这样的民女，菊生若是都不想放弃，那岂不是将贵女得罪个干净。

“东家，你想收多少钱？”景如玥低低一笑，姿态慵懒。

小玉匠就是小玉匠，天真得以为自己是救世主。

“一百两银子吧。贵是贵了一点，但是我需要赶工，还要保证细活，光是玉料价钱就占据一半。”菊生掰着手指头认真计算，喃喃道。

话音刚落，景如玥示意阿珂双手奉上一百两银票。

“东家，不要教我失望哦。”景如玥临走前，倾城一笑。

“菊生，你要赚这笔可能拼上性命的银钱，我也阻止不了你。但是，你的赶工费也忒便宜了。眼下，正是打造玉俑和玉蝉的旺季，你赶工七天，每天只赚七两银子，是不是忘记了我那份苦劳了。”阿瑛忍不住伸出纤纤素手，轻拧菊生的耳朵，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阿瑛明白，菊生这是在景如玥这位假想情敌面前摆穷大方。

“阿瑛，阿螺是民女，我也是民女。如果阿螺遭到奸人所害，才毁掉一生，我也没有把握帮助她伸冤。但是，我拥有鬼眼技能，总是比阿螺特殊一点点，浪费着不用也怪可惜的。”菊生小声道。

她哪里是穷大方，她又不准备用上等玉料。

芙蓉玉就很适合阿螺，颜色粉润，晶莹剔透。她平时买的发簪、钗子、步摇、耳坠都是这类玉石，价格中等，佩戴起来也倍有面子。

不过，崔公子爱打理她的首饰盒，装满了金银珠宝。

她没有那么讲究，崔公子给她戴什么，她都不会拒绝。

思及此，菊生使劲摇头，想将崔公子的音容驱逐到脑后。她将剩余的古楼子都用来讨好阿瑛之后，就一屁股坐上水凳，开始干活。

阿瑛很想罢工，奈何菊生干得正带劲。

解玉砂有石榴红、木炭黑、嫩柳黄三种基本色，还有烟罗紫、豆粉绿、象牙白等多种复杂色。她阿瑛要是不帮忙捣砂研浆，菊生连打盹的时间都得牺牲。

“菊生，待会儿小白脸过来送吃食，你一口都不许吃，全部是老子的！”阿瑛恼道。

果然，黄昏过后，小白脸提着竹篾髹漆描金三撞八棱形食盒出现。那刻意放缓的步伐，好像要步步生莲似的，看得阿瑛想砸人。小白脸，你不去勾栏里卖屁股，实在糟蹋了好姿色。

只见崔瑢，搬了靠背椅，坐在菊生身旁。

他轻轻推开食盒盖子，让荤香味悄然充斥菊生的鼻尖。

蟹酿橙、白莲糕、樱桃煎、酥琼叶、乌鱼蛋、炉焙鸡、神仙鱼、拨霞供、槐叶淘、佛跳墙、雪霞羹、珍珠丸，他就不信，菊生可以耐得住美食的诱惑。

“崔公子，食盒留下，你先走吧。”菊生头也不抬地笑道。

语罢，阿瑛笑得前俯后仰，小白脸使用美人计和美食计，亏大了。

可惜，小白脸的脸皮厚着呢，吩咐阿凡打盆热水，净手之后，握了筷子，就在菊生的眼皮底下，细嚼慢咽一只珍珠丸，馋得菊生咽了咽口水。

卧槽，珍珠丸卖相晶莹亮丽，入口鲜香软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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