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玉记

锯子、刨子、斧子、钻子、墨斗，菊生跑进跑出，临时给太子崔瑾搜罗了一整套打造彩绘绢衣木俑的工具。

“菊生，你觉得用什么木料比较合适？”崔瑾问道。

“便宜的松木。”菊生笑盈盈，脱口而出。

菊生这是担忧崔瑾技艺生疏而浪费木材。崔瑾听后，噗嗤一笑，示意亲卫耿安丘寻了一根白松木。

白松木，质地柔软，结构均匀，价格非常实惠。

只见崔瑾解开了十三环金镶玉云龙纹蹀躞带，脱去月白色捻金云龙纹袖袍，露出天净纱汗衫，在菊生面前，略微显得羞涩。

倒是菊生，觉得有阿瑛在场，一丁点也不尴尬。

“菊生，有没有兴趣帮忙打下手？”崔瑾问道。

毫无意外，菊生点点头，递给崔瑾墨斗。

墨斗是用来弹线的，初步描摹出宋嫣的形体。接着，锯子、刨子、斧子、钻子，轮番上阵，崔瑾一直忙到寅时三刻，累得顾不上喝口热水，方初见宋嫣的模型，即梳了发髻的脑袋、连着脖颈的上半身、分开双腿的下半身，当然还包括宋嫣的男子特征。

“菊生，明晚孤再过来。”崔瑾笑道，额角汗水密布，在昏昏黄黄的烛光的映照下，油腻得发亮，却瞧起来比较亲近。

太子殿下也是个普通人，菊生不禁暗自感慨。

“对了，下次别折腾出一大桌子的菜肴，煮点羊肉汤饼即可。”崔瑾转过身子，眉眼含笑，宛若一场春雨，吹落进宋嫣鬼魂的心底。

于是，宋嫣鬼魂确定，他的未了心愿就是一尊太子殿下亲手打造的绢衣彩绘木俑。

第二天白日，阿凡送来一碟糕点九珍九藏。

“清河县主，这是浮来县流行的名贵糕点，爷觉得好吃，就搜罗了食谱，八百里加急，昨夜就到了皇子府。小的盯着厨娘忙活了一晚上才做出来，刚揭开蒸笼时，那鲜香味馋得直咽口水。”阿凡顶着黑眼圈，哈欠连连，滑落了眼泪。

倘若清河县主当真对太子殿下有意思，爷是争不过的。

可怜的爷，小时候连喜欢的狼毫笔都要让给太子殿下。

其实，菊生现在不大愿意接受崔公子的吃食，这样剪不断理还乱，总归不好。但是，她容易心软，尤其是看见阿凡如此辛苦的模样，便大大方方地拈起一只白里夹红的糕点，认真品尝起来。

“有鸡、鸭、鹅、猪、牛、羊、鱼、虾、蟹，九种肉味，裹着油酥，风味独特。”菊生笑道，双颊晕开娇美粉色，眼波流转淡淡光华。

阿瑛见状，双手环抱，暗自感叹，小白脸的手段是润物细无声呀。菊生自从有了她，就没有结交过小伙伴，唯一的爱好便是吃吃喝喝。

又是子时，崔瑾踏着月色，敲响璞玉记的木门。

宋嫣鬼魂早已从玉俑钻出，模仿崔瑾的动作。

崔瑾这次要给木俑雕刻形态。例如脑袋，面庞要饱满，眉眼要细长，鼻梁要小巧，唇瓣要柔软。再例如上半身和下半身，体现波浪曲线，胸部平整，背部拱起，腰围纤细，腹部微凸，臀部向外凸出，双膝向前弯曲，极尽柔美姿态。

宋嫣鬼魂痴痴地瞅着，自然是万分欢喜。

原来，他在太子殿下眼中，不是透明人。

偏偏恢复了人形的阿瑛，藏在房梁上，艳艳一笑，泼他的冷水：“对于匠人来说，给一张小像，就能够再现死者容貌。”

宋嫣鬼魂听后，心里酸涩，他知道赵瑛将军说得对。

不过，当崔瑾忙忙碌碌的时候，宋嫣鬼魂忍不住借助菊生的手，给崔瑾倒一碗已经凉透的六安茶，然后挨了阿瑛一顿胖揍?

“太子殿下，我没别的意思。”菊生无奈叹道。

“菊生，孤不会同二弟抢心上人。”崔瑾打趣道。

可惜，小白脸想夺走一切，小傻瓜。阿瑛眼见天色将亮未亮，小玉匠和小傻瓜应当安然无恙，便提走回了客房睡觉。

第三天白日，菊生已经见怪不怪，阿凡跑腿送来美食。

这次是长生粥，比较考究的是唐僧肉，即金蝉脱壳时的胸脯肉。做法简单，珍珠米、唐僧肉、山泉水，拿砂锅炖着，起锅前撒点胡椒粉、生姜丝、河东盐。

“唐僧肉，口感嫩滑，有点像牛蛙肉，味道上又和鸡肉一般鲜甜。”菊生握着瓷勺，嚼得津津有味。

阿凡看着菊生吃得十分欢脱的样子，便放下心来。

今晚他就不必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进来，尔后被太子殿下的亲卫扔出去，怪丢人的，他都不敢说他是宁王殿下的小厮。

第三天子时，崔瑾按时到来，着手于彩绘。颜料是他早就嘱咐耿安丘准备的，还有鱼胶熬成的粘合剂。

白黏土打底白地，眉毛得翠绿，唇瓣得朱红，额前点金鱼钿子，一件天净纱汗衫，更是连褶皱都要顾及得上。

所以，崔瑾不能分神，只感觉春风细细。

这春风，是宋嫣鬼魂再次拜托菊生，打起的芭蕉扇。

亲卫耿安丘一直守候在门外，偶尔瞥见一眼，菊生替崔瑾打扇子的画面，感觉岁月静好。

耿安丘猜想，如果殿下不是太子，只是寻常人家，又恰巧住在清河县主的斜对面，大概早已成亲生子。缘分这种东西，没有如果，只分先来后到，后到的注定要吃亏一些。

第四天白日，菊生从早到晚，都没有盼到阿凡。

“阿凡或许是有事情耽搁了。”菊生喃喃道。

耽搁个毛线，这叫培养习惯。小白脸就是要吊住小玉匠的胃口，哄得小玉匠相思起小白脸。阿瑛懒得提醒菊生，便强忍住赏赐菊生一顿爆栗子的冲动。

第四天子时，崔瑾捎带了酒菜过来。

“菊生，东宫近来换了厨娘，烧得一手从古籍里学习的好菜，玲珑的胃口也见涨，想必你会喜欢。”崔瑾笑道，姿态坦荡。

酒是桑落酒，加了点酸甜风味，后劲不大。

“太子殿下，这孤男寡女的，喝酒会坏事。”菊生皱眉道。

“也对，那么我们先将酒菜热着，等打造完毕这彩绘绢衣木俑，再吃喝个痛快。从明天开始，孤就不能来璞玉记了，怕招惹闲话。二弟在前头打仗，孤却与你夜夜不知在忙活什么。”崔瑾低声道。

菊生听后，若有所思，笑道：“太子殿下，酒逢知己千杯少。”

语罢，菊生挨了阿瑛一顿爆栗子。不知为何，阿瑛感觉心底突突跳起，好像要发生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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