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玉记

当晚，菊生没有回宁王府，心绪不宁。

午间吃的烤肉太饱腹，以致于到了半夜也感觉撑肚子。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遍又一遍过着刚才同阿瑛起的争执。

阿瑛怀疑，胡瑷玉俑是霍小小故意讨好崔瑢而招来的。

从胡瑷到于珏，真正要牵扯出的是欧阳皇后。欧阳皇后但凡有半点名誉受损，秦王崔瑜也会被御史台指摘。通过弹劾皇亲贵胄而一举成名的御史，从古至今，比比皆是。

可是，菊生不允许阿瑛这般质疑崔公子。

崔公子想要对付欧阳皇后，是不会拖她下水的。

“菊生，那桃红碧玺瓜形玉坠藏着的雪衣草被发现后，你觉得小白脸现在还有耐心么。他肯定安慰自己，他虽然小小地利用你一次，但是获得的收益无穷。待以后君临天下，他用尽权势护卫你，即便你不乐意当皇后，那也是大齐最尊贵的女人。男人就是这样，他再爱一个女人，也不会被情情爱爱冲昏了头脑。况且，情爱这种东西，能值多少银钱，不过是互相取暖罢了。”阿瑛的刻薄话，回荡在菊生脑海里，久久不能挥去，疼得菊生眼眶儿发红。

菊生明白阿瑛的意思，应当搁置聂氏鬼魂的未了心愿。

这世间鬼魂千万只，也有许多没有拜托菊生打造玉俑的鬼魂，安安心心地上了黄泉路，并不闹腾。

可是，她有点强迫症，既然教她遇上了，岂能轻易放弃。

没有一个女人，会不记恨被男人强夺了身子这事。

咚咚，木门被敲响，动作轻柔，像是春风拂开有情芍药花。菊生若是熟睡了，是听不见的。菊生倘若听见了，也是一定会开门的。

“菊生，我睡不着。”崔瑢浅笑道，飘絮风裁剪的小山眉凝聚着巫山云，芭蕉雨浸润的丹凤眼流溢出沧海水，仿佛离开了江南，生出无限哀愁。

菊生蓦然扑入崔瑢怀里，先前没哭出来的眼泪掉落。

她实在太爱哭。不慎摔了一跤，磕破皮肉，渗出血丝，哭上几朵泪花。蹦蹦跳跳地买古楼子途中，听闻悲惨故事，也要哭一回。

崔瑢不禁疑问，他的小玉匠，怕是长江水做的骨肉。

“崔公子，接下来我要替聂氏完成未了心愿，但是于珏背后的靠山是皇后娘娘，你能不能别插手？”菊生弱弱问道。

“好，不插手。”崔瑢答应得干脆，眉眼依旧温柔。

他不插手，必定会有人比他更加着急。

菊生听后，先是欢喜得眸光发亮，尔后思忖片刻，又小声道:“崔公子，你的下属也不可以插手。”

她知道她这个要求很过分，垂下眼睑，绞着双手。

“菊生，我虽然不喜欢欧阳皇后，但是不会下作到去攻击一位母亲。我也有生母的，还是卑贱的船娘出身，犯不着自讨没趣。”崔瑢握着菊生的肩膀，淡然一笑，眉眼宛若被冬季残留的雪花浸润般柔和。

于是，菊生依偎在崔瑢的怀里，乘着马车回宁王府。

第二日清晨，菊生同崔瑢报备，再度去了大理寺。况廷风终于没有躲着她，而是坐在双清院，静静等候。

加足羊肉馅料的古楼子，搭配一盏六安茶。

菊生不同况廷风客气，津津有味地用着早膳。她这次留了心眼，不撑起一把朱红色绘凤穿牡丹纹油纸伞，也就不带上阿瑛。

菊生都可以想象得到，待她回到璞玉记，必然瞧见发怒起来也会艳艳一笑的阿瑛。然后，她菊生挨了胖揍和爆栗子，哭哭啼啼。

一时间浮想联翻，菊生抖了抖小身板，觉得古楼子不够荤香。

“菊生，关于于珏与皇后娘娘的过去，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你要是上京兆府，替聂氏告状，这些必定会被有心人抖落出来，为的便是脏污秦王殿下的名声。秦王殿下如今的优势，一是占据了嫡子名头，二是从靖郡王殿下那里继承了宣成军。然而，秦王殿下不擅长打仗，必须借助赵瑛将军的力量。”况廷风低声道，举手投足之间依然是清贵气质，眸光却是极其黯淡了，仿佛夜尽天明时候那点星光。

“况寺卿，对不起。”菊生耷拉着脑袋，也是愁眉不展。

她想告诉况寺卿，崔公子答应了不会插手此事，或许这段风波会止步于聂氏和于珏两者之间。那么也就是说，况寺卿不必告知于珏与欧阳皇后的过去，这会让她产生愧疚感。

可惜，朝堂之上，风云变幻，不是一个小玉匠能够理解的。

“于珏是皇后娘娘的青梅竹马。如果不是陛下相中了欧阳丞相，执意要迎娶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或许会嫁给于珏。二十五年前的于珏，可不是现在鱼肉百姓的不良帅，而是仗剑江湖的游侠少年，最容易打动闺阁少女的芳心。我们大齐，不学古人迂腐陋习，允许男女大婚前有鱼水之欢。皇后娘娘与于珏有过一段私情，陛下是知晓的。但是，陛下毕竟是九五之尊，骄傲得很，无法忍受任何人将这段私情放在台面上来讲。菊生，你听得懂吗？”况廷风质问道，双眸迸发出的寒星，盯得菊生局促不安地挪动身子。

菊生懂得，她当宁王妃有一段时日，也该懂得。

欧阳皇后与于珏只是有一段私情，但是传入民间就多姿多彩。只要编排一出前朝皇后私会旧情人的戏码，那么不仅是靖郡王崔瑾的血统会被质疑，秦王崔瑜也会受到牵连。

百姓容易遗忘过去，但是御史台的奏折不会。

倘若有一日，崔瑢登基，只消搬出御史台的奏折，给欧阳皇后安上一个私通外男的罪名，崔瑜就身败名裂，甚至被贬为庶民。

齐高宗登基之后，便是用这个法子，整治手足。

所以，崔瑢可以大度地不插手，留着秋后算账罢了。

“况寺卿，那我该怎么办呢？逼着于珏写封道歉信，够不够分量？我不想伤害三弟，他是阿瑛爱慕了很多年的人物。”菊生喃喃道，头次感到心力交瘁，有些想要放弃聂氏的未了心愿。

她就失败一次，不知上天是否容许。

“恐怕晚了，你再次登门大理寺，秦王殿下的下属就会有所动作。秦王殿下既然摆出争权的姿态，那么手底下大把追求泼天富贵的人会帮助他争权。”况廷风揉了揉眉心，叹道。大風小说网

他出身寒门，过惯了平淡生活，何尝不是厌恶这些勾心斗角。

可惜，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他也要努力辅佐秦王殿下登上帝位。那位疯批美人，看着是温润如玉的君子，实则随时可能发疯，太危险。

话音刚落，小厮阿柴入内，道是于珏堕马而亡。

“菊生，你不会还要为于珏打造玉俑吧？”况廷风松了一口气，随意叹道，并无别的意思。

“不会了……”菊生摇摇头，咬着唇瓣，压抑着心底的酸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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