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摘星

贾有乾出手不凡，扫荡寰宇气吞万里。

浮黎剑仙裴子昂、弥楼佛尊迦叶禅师固然厉害，可最多也只能算是一方陆仙，撑死不过和天上仙人叫板几句，可没贾有乾以一己之力害得九洲生灵涂炭这般能耐。

之前百姓在田间耕作，累了擦擦汗会抱怨几句“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可只要能有一亩三分地得以养家糊口，还是会感谢皇恩浩荡。

现在民众在炎炎烈日下不思劳作选择躺平，痛骂几句贾有乾祖宗八代，又懊恼自己当初太过贪婪不该轻易上当，末了感慨一句“普天之下莫不欠钱”算作自我安慰。

方悟稀由于贫穷因祸得福，成功躲过了这场惨绝人寰的灾难，如今她非但不欠分毫，甚至破布缝制的荷包里还被铜钱撑得鼓鼓囊囊。

过了十几年流浪狗般的苦难日子，方悟稀如今拜贾有乾所赐逆风翻盘，可算做了一回大款，高高兴兴地拉着萧遥去往糕点铺。

丹丘镇的街头吵闹声哭啼声此起彼伏，氛围十分压抑，萧遥骨子里有些愤世嫉俗，可他只是个刚刚穿越的屁民又能如何，只能拍拍兀自混沌的脑壳顺便伸个懒腰打上两个哈欠，唏嘘道：

“世间一切灾祸皆因“金钱”二字，百姓们只当这祸是贾有乾闯下来的，可不知朝廷其实也难辞其咎，若不是地方官员贪图钱财纵容贾有乾这种无耻之流，又怎么落到如此田地。”

萧遥满心想显摆一下他那现代社会学知识，可不想方悟稀对这些东西才没什么概念，他扯了半天却是对牛弹琴。

不过方悟稀即便听不懂，却也觉得萧遥说的应该有些道理，眨着眼好奇问道：“萧遥哥哥，你说这事后边会怎样呀？”

萧遥皱眉回道：“我看呐，往后必是朝廷四处救火，可这水缸已然千疮百孔，最终免不了还是要再推倒重来。”

“推倒重来？”这话方悟稀才不会信。

二十五年前，剑圣孔周以天罚三剑斩断铁柱山，无间炼狱封印由此解开并导致万魔逃脱，两千里地外的丹丘镇亦因此被瘟魔屠了一半，可最后还不是大唐国君宁仲禅召来天上仙人给收了场。

君权神授在此处有实践支撑，皇权至上在方悟稀脑里已经根深蒂固，她觉得萧遥说的太过严重，反驳道：“推倒重来？萧遥哥哥你还是太过天真了，那天上神仙受着人间供奉，每次不帮皇帝收拾残局？”

“仙人？”

萧遥觉得若按方悟稀所说，这神仙吸纳人间气运却又把气运贯入皇帝一人，属实不太合理。

再说了，仙人法力也是源自于凡间供奉，如今世间财富被洗劫一空，百姓们温饱都是问题，哪还有闲钱去焚香拜神，仙人吸不到人间气运将来也只能袖手旁观。

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能让神作难。

萧遥懒得和方悟稀这小姑娘理论，催促道：“哥哥肚子饿得咕咕叫，还是赶紧带我去吃你说那五花糕吧。”

方悟稀拍拍钱袋子，咧嘴笑出两颗小虎牙：“你以前没少请我吃五花糕，这次妹妹好不容易有了钱，就请你一回。”

二人还没走上几步，马荣兴突然拔腿追了过来，一脸贱笑拦下萧遥说道：“萧老弟别慌着走啊！”

马荣兴这种角色，无论职业还是面相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萧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问道：“马掌柜，甚么事？”

“我找老弟还能有什么事，还不是你爹欠我那三千两银子的事。”马荣兴一脸卑微，说话倒也客气。

三千两？这些钱足以在镇上置办二三百亩田产，或是去武陵城里买栋小楼，省着点花甚至能在万花楼潇洒个三五年。

萧遥不了解大唐物价，但也能察觉出三千两不是小数，这锅他可不愿意背，怼道：“你扯什么犊子呢？”

马荣兴揽过萧遥肩膀，笑眯眯地小声说道：“兄弟哪里话，你只要还钱咱有话好好说，真要是有困难，先还个千八百两也行。”

如今欠钱的是大爷，马荣兴这架势只要萧遥肯还钱，别说让他称兄道弟，就是让他跪下磕几个响头喊上一句大爷都不是问题。

可此萧遥非彼萧遥，他非但对这飞来横债一无所知，身上更是分文没有，只能皱眉回道：“我不认识你，也不欠你钱。”

“你小子啥意思？”马荣兴以为萧遥要耍无赖，忍下火气一个跨步上前将他紧紧揪住，阴着脸说道：“萧遥，那三千两银子你爹他是还不上了，可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你可得还给老子。”

马荣兴口气虽硬，其实也是有苦难言。

丹丘镇土地贫瘠镇民多以打猎采药为生，自从无量宫和绝虑寺推出封山禁令便是被断了财路，为了讨个生计十有八九都在当铺欠了银子。

话说去年贾有乾来到丹丘镇，在卑安谷圈了块地皮，诓骗百姓说无量宫和绝虑寺这几年要广门徒，到时候山上禅房不够用早晚要搬下来，以此忽悠百姓解囊购房。

百姓哪里有钱？可他们舍不得这翻身机会，纷纷去向当铺借来巨款拿给贾有乾买楼。

马荣兴从中看到商机，找了几个不识字的穷亲戚当托，借职务之便从有无当铺贷出了一万两银子，月息八厘。

钱一到手，马荣兴立马将这一万两银子以月息两分借给了贾有乾，每个月便能轻松赚上一分二的息差，算下来也有一百来两银子。

其实马荣兴之所以如此胆大，也是这种操作在大唐早已屡见不鲜，他这只能算是中途上车。

富可敌国的大通钱庄以及有无当铺，里边的大小掌柜们这么玩的不在少数，也有掌柜不想这么麻烦，干脆放贷时明目张胆地索取贿赂。

至于马荣兴借给萧遥父亲的三千两银子，也是他用了同样方式从当铺套出来的，算下来每个月也能赚个三四十两息差。

可惜马荣兴最终还是栽了跟头，他借给贾有乾那一万两银子，如今连本带利都要打水漂。

要知道，一万两银子可是能在大唐国都上京购得一座豪华酒楼外加四五个年轻老婆。

贾有乾捅出来的大窟窿已经无法填平，若总铺追究起来，马荣兴非但要倾家荡产，免不了还要受上一二十年牢狱之灾。

丹丘镇民风彪悍，刚听说贾有乾跑路便组成了“负债者联盟”，马荣兴对他们无可奈何，思来想去只能先挑软柿子萧遥下手，毕竟这三千两如果能要回来，他就还可以再喘息几个月。

“老子刚穿越就给我摊个这事?”

任凭马荣兴说的像模像样，可萧遥不知这债务是真是假也不知该如何辩解，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心里更是不住吐槽：

“什么玩意，别家穿越都是天帝转世龙王赘婿，凭什么我以开局就被人催收到了脸上？”

方悟稀见萧遥被马荣兴欺负，把他拽到身后护住，嬉笑劝道：“马老板马老板别急嘛！”

马荣兴直接把方悟稀推开，顺便骂了一嘴“小屁孩子”。

方悟稀卖报多年懂些《大唐律例》，撅起小嘴自信说道：“马老板，《大唐律例》可是规定人死债消，那钱既然是他父亲欠下，你要是暴力索债，我们现在就去报官给你好看。”

暴力索债？报官？

方悟稀说的对，大唐推崇依法治国，除了皇帝无人能够践踏《大唐律例》，他马荣兴不过一个当铺掌柜，在律例面前屁也不是。

再说了，大唐兵马司拱卫司捉妖司等一应俱全，维护治安监察百官降妖除魔各司其职，大唐命案侦破率九成往上，凶犯追缉率不低于八成，可不会任由马荣兴胡来。

“小子你给我讲《大唐律例》？那老子就让你好好看看！”马荣兴松开萧遥，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借据，指着说道：“白纸黑字签字画押，你还想抵赖？”

这借据皱了吧唧，上边写着：“今借有无当铺马荣兴白银三千两，月息二分用期半年，未央二十一年陆月十七日连本带利一并归还。”

借据落款处，除了萧存道的亲笔签名，“萧遥”也赫然在列，

“我勒个去。”萧遥无语，心想这特么算个什么事，开局没系统金手指也就罢了，还给强行摊派了一张巨额借条？

“啥也不说了，删号弃游。”萧遥牢骚满腹，各种骂天骂地骂空气。

“给我看看。”方悟稀伸手去夺借据。

马荣兴早有防备，直接一个巴掌扇在方悟稀脸上，接着把她踹翻在地，呵斥道：“你这小娃子想干什么？”

方悟稀委屈得眼角飙泪，指着借据说道：“谁稀罕你那破纸，我是看如今是二月，这借据还有四个月才到期，你急个什么？”

方悟稀擦擦眼泪，接着说道：“噢马老板这是要提前索债呀，我记得《大唐律例》可是说，凡未到约定日期收贷者，本金只能八折收回且利息免付呢。”

“知识就是力量啊”萧遥不禁对依法帮他捍卫权益的方悟稀开始刮目相看。

马荣兴见无耻伎俩被方悟稀拆穿，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强，只能朝她骂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去你妈的！”萧遥本不想纠缠，见方悟稀哭地稀里哗啦还强撑着好声好气地帮他说话，终是忍不下去，挽起袖子当即和马荣兴扭打在一起。

以前的萧遥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平常唯唯诺诺放个屁都要小心翼翼，今天的萧遥一反常态，像是吃了六味地黄丸猛地一匹，吭哧吭哧几拳打在马荣兴脸上。

马荣兴也没料到往常怂如老鼠的萧遥如此勇猛，冷不丁地挨了几拳，油腻的大鼻子登时塌出个坑，接着淌出一缕鼻血。

萧遥乘胜追击又来一脚，可不想这一脚踹在满身肥膘的马荣兴身上如同铁牛入海。

马荣兴借势拽着萧遥脚踝把他掀翻在地，然后直接凭借着体重优势扑了上去，朝着脸上啪啪啪一顿猛扇。

萧遥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淌血，他近身肉搏毫无优势，于是拼命挣脱出来滚到一旁，捡起地上石头一边跑一边朝着马黑瘤子疯狂输出。

马荣兴追不上萧遥，被砸地嗷嗷直叫，背过身去拿出一张银票抛至空中，口中念念有词：

“五盗五盗步步相随，身披金甲头戴金盔，财道祖师笑纳薄礼，请助弟子一臂之力。”

“摇人呢？”萧遥隔空讥讽。

可哪有马荣兴这样摇人的？

马荣兴动作诡魅如同中邪，双眼一翻浑身一阵剧烈颤抖，随后身上腾起一阵白雾。

“乖乖，高潮了这是。”萧遥哈哈大笑。

萧遥突然笑不动了。

马荣兴身上白雾散去，现出五具幻影。

这些幻影各执刀枪棍棒斧五种兵器，黑盔黑甲周身黑光弥漫，眼神杀气十足，如同枉死兵卒又似极恶山匪。

“上！”马荣兴一声令下，财道五将当即扑向萧遥。

“什么鬼？”

萧遥哪见过这神奇法术，以为只是幻象便捡起石头砸了过去，可不想石头撞到幻影好似撞到气球一般竟又弹了回来。

贾有乾用的，乃是财道法术“请神”。

一百两请五盗、五百两请五郎神，一千两可请玄坛元帅，五千两能请偃月武帝。

这法术虽然玄妙，但练起来并不难，无非几句口诀而已，只是太耗银子不到万不得已财道中人才不肯用。

“这特么。”马荣兴这死胖子都会点法术，萧遥觉得系统多少也得给自己安排点道行才说的过去。

气沉丹田，聚气凝神，萧遥一顿瞎逼折腾，却是“噗”地一声屁股泻出一缕恶臭真气。

“打扰了，先跑为敬。”萧遥转身就跑。

然而五盗速度极快，只一瞬间便把萧遥团团围住，举着刀枪棍棒齐齐砸来。

“要死要死。”情急之下，萧遥只能徒手胡乱反击，可这些幻象并无实体，赤手空拳哪里有什么作用。

须得用“气”才行。

剑道真气、灵道元气、魔道魂气

以上诸气皆可御敌，且五盗实力只相当于武道的六七品境，了不起对付些凡夫俗子，碰上稍微厉害些的就不好使。

但很不幸，萧遥目前还是肉体凡胎。

见伤不到幻象分毫，萧遥索性放弃抵抗，躺在地上双手护头蜷成一团。

不过马荣兴终究是道行太浅，他召出这幻象由“气”凝聚而成的兵器看似锋利，打在萧遥身上却并不足以致命。

尽管如此，萧遥还是被打得遍体鳞伤，疼得满地打滚。

方悟稀混迹街头多年早就受惯了欺辱，挨了一巴掌也没太往心里去，见萧遥奋不顾身替她出气还挨了打，禁不住眼眶有些湿润。

缓过神来，方悟稀擦擦眼泪，跻身上去使劲拉扯贾有乾，劝道：“贾掌柜，你们有无当铺讲究要钱不要命，坏了规矩可不好吧？”

其实，马荣兴看萧遥挨打，也很是心痛。

倒不是马荣兴他心地善良，而是这五盗出场不过一会，便花了他一百两银子，真要把萧遥打死恐怕还得再花上二三百两。

等到百两银票化为灰烬，五盗幻象也消散于无形，马荣兴这才收手，而后威胁萧遥道：“我马荣兴也不是不讲理，就等到了六月再找你收债，到时候可别怪我不客气。”

撂下狠话，马荣兴哼哼唧唧扭头离去。

萧遥擦干嘴角鲜血想破口大骂，可想到马荣兴这奇特法术，又不得不忍了下来，瘫坐在地上不住地唉声叹气：“这穿得是个什么玩意，真特么倒霉。”

方悟稀走过来扶起萧遥，心疼地眼睛鼻涕止不住地流，哼哼唧唧说道：“萧遥哥哥，走我带你吃糖糕去。”　　25820/10987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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