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宋泽骞冷笑一声。
“你什么意思？”宋云初不气不恼，缓缓开口。
宋泽骞抬起头，迎上宋云初的目光，笑道：“姑姑，您老了。”
宋云初面色微变，定定望着他。
“当一个人对自己失去信心，充满恐惧时，则说明她已经老了。”宋泽骞淡淡解释道，眼神中充满挑衅。
这副神情，跟他一直以来在宋家的定位很不匹配。宋云初颇为意外，“当男人盲目自大，听不进去忠告时，往往离死不远了。”她毫不客气的说。
宋泽骞笑了，“姑姑，你就这么盼着我死？”
“我当然盼你好，只可惜……”宋云初目光一闪，并未说下去。
她的确得到一些消息，可在她亲自证实之前，还不想向宋泽骞交底。
迟疑间，宋泽骞已经站起来，在未经她许可的情况下。
宋云初既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中，她并不恼怒，只是盯着对方的眼睛，面无表情的说：“你想好了？”
宋泽骞点头，“姑姑，对不住了。”
“各凭本事，没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宋云初优雅的摘下手套，那是一个薄如蝉翼的肉色手套，不细看，几乎会将之误认成是她的皮肤。
等手套彻底摘下，露出一双肌肉松弛，皱纹遍布的手。
这是一只很常见的，老年人的手。
唯有她左手的小手指有些古怪，像是古代妃子套的的指套，却又比那更尖锐，在灯光的照射下，金灿灿的，十分刺眼。
宋泽骞目光落到姑姑的左手小指上，神色复杂。
“想要这个？”宋云初摘下指套，放在手心，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它。
黄金材质的指环，因家族震荡反复融了几次，最终打造成鹰爪模样的指套。
宋家人就称之为“鹰爪”。
鹰爪是宋家主事人的标志，宋家是百年大族，为平衡各方势力，往往会有多个主事人，但必须有个地位最尊崇的人，名义上也是主事人，地位却凌驾在诸人之上，也可以称之为当家人。
传到这一代，鹰爪落在宋云初手上，足足三十年。
为了保住这个鹰爪，宋云初牺牲了爱情，终身未嫁，以一己之力几次带宋家度过灭顶之灾。
正因如此，在宋家，宋云初地位超然，是所有后辈的楷模。
也是众人眼红艳羡的目标。
大家眼红的，自然是她手上的鹰爪。
如今时局稳定，天下太平，当家自然也容易许多。
宋云初年事已高，却迟迟不交出权柄，昔日功劳成了昨日黄花，对盯着那个位置的人来说，已经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在一众晚辈当中，宋泽骞表现得与世无争，自妻子病逝后，他便一直沉浸在悲痛中，人也变得佛系无争。
对此，宋云初颇为惋惜，她本来最看好宋泽骞的。
直到此时，她才醒悟，男人是天生的野心家，无一幸免。
宋泽骞直勾勾的盯着鹰爪，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凝视鹰爪，眼神热切。
“你倒是能忍。”宋云初笑了，“比你大哥强多了。”
宋泽骞目光上移，又回到姑姑的脸上，“大哥有勇无谋，废一条腿，死一个儿子，已是姑姑手下留情。”
“算他精乖，知道悬崖勒马。”宋云初嘴角露出笑意，“你想重蹈覆辙吗？”
宋泽骞摇摇头，“不见得吧。”他嘴角上牵，眼中却无笑意，“我自认比大哥能干些，姑姑又比当年老迈些。”
宋云初掌心一收，将鹰爪握在手中，“你觉得我不中用了？”
“不，年纪越大，往往越心软，纵然我功败垂成，没准也能放我一条生路。”宋泽骞朝前迈了半步，他跟宋云初的距离本就不远，如今更是近在咫尺。
“你无儿无女，何必贪恋权柄？”宋泽骞个子很高，光是往那一站，对宋云初而言都是压倒性的威慑。然而后者虽是女流之辈，却凛然不惧，就见她镇定自若的迎上宋泽骞的目光，像是闲话家常。
宋泽骞冷笑，“你不也是无儿无女吗？”
他嘴角继续上扯，眼中充满戏谑之色，“姑姑甚至更糟糕，你连爱人都没有。”
宋云初并不生气，反而颇为惋惜的摇摇头，“泽骞，姑姑是怎么教你的，翻脸可以，但要在对方死透之后。你现在就得罪我，未免太早了吧。”
“姑姑的教诲，泽骞一直铭记在心，可话已出口，我不后悔。”宋泽骞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云淡风轻的点上，深吸一口。
宋家上下都知道，宋云初讨厌香烟，莫说在她面前不能吸烟，连有烟味都不行。
常年在她身边做事的人，都不碰香烟的，偶有吸烟的晚辈见她，也要提前沐浴更衣，比拜佛都虔诚。
正因如此，宋泽骞此举堪称挑衅。
宋云初变了脸色。
“姑姑当真闻不了烟味吗？”宋泽骞吐了个烟圈，“如果我也拥有了无上权力，肯定也要多几个怪癖才行。被所有人迁就的感觉……就是权力带来的快感吧。”
言下之意，分明在讽刺宋云初无病呻吟。
比起愤怒，宋云初显然更重视权衡当下的形势。
“原来你是故意的。”她嘬尖了嘴，轻轻吹散面前的烟雾，“你怕自己畏缩不前，才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
宋云初得意的笑了，“泽骞，算你勇气可嘉，但我不得不提醒你，没有胜算的，如果你现在收手，我可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
宋泽骞本来信心满满，可听姑姑说了这番话，目光略闪动几下。
若是旁人这样讲，他肯定不以为然，可对方是宋云初啊。
宋云初一向待他不薄，刚刚保证的不追究，是把他当成爱惜的晚辈，才这样说吗？
不，宋云初突然来到龙城，迄今为止并没见到她那几个亲随心腹，对方肯定是在摆空城计，就是想先蒙混过关，日后再找他算总账。
想到姑姑平日的雷霆手段，宋泽骞咬了咬牙，开弓没有回头箭，人都得罪了，还能再缩头吗？
“姑姑，对不起了。”他无奈的耸了耸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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