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长夜行

翡翠感觉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即使已经进了石门，她依然没办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那不是她的父母？李凤瑶才是自己的娘亲？

凭什么？不是李凤岚吗？她那么聪明，这些事情不应该是她来处理吗？凭什么这些事突然落在了自己身上？

在狭窄的坑道中走了小半天，终于看到亮光。

这是一个相当大的空间，点着很多蜡烛，里面摆满了书架，很多人在书架中穿行，那些人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根本不在乎刚刚进来的翡翠。正中央有一大块儿空地，空地上摆着一张矮桌，矮桌上摆满了书卷。李凤瑶跪坐在矮桌旁，聚精会神地抄写着什么。

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人到来，李凤瑶头也不抬地说：李家的情报机构从来就没有被破坏掉，我们不是白家，也不是上官家，不会把什么活都放到家里干。这样的石室，我们有好几处。

她终于抬起头，冲翡翠笑了笑：别傻站着了，坐吧。

翡翠在她矮桌另一面的蒲团上跪坐下来，一股无名的怒火开始在她心底升腾，双手不由得握紧，那个玉佩啪的一声被捏了个粉碎。

李凤瑶看了看玉佩，继续低头抄写：这玉佩一共三块儿，你悠着点儿，做一块儿很不容易的。

翡翠冷冷地问：为什么？

李凤瑶回答：这你不该问我，你该问莫长风，当然，更应该问问陈佻。她当了你十九年的娘，就从来没想过解释一下？

我问的是，为什么把我丢在朝岚谷？

我记得去年在药仙谷我回答过了，你要还想听，我可以再回答一遍……那时候我养不了你，可又不知道该送你去哪，索性就把你放到朝岚谷了。

翡翠在努力平复心情：朝岚湖，八月份的晚上很冷。

对。

你不怕我被冻死？

怕，李凤瑶抬起头看着翡翠，这世上我只有两个亲人，女儿，你说我怕不怕？

那为什么……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她又低下头抄写，你在朝岚谷生活得很幸福，至少比在我身边幸福一些。你有姐妹，有朋友，有疼爱你的长辈，这些还不够？

不够。

那我以后慢慢补偿你。闺女，我知道你喜欢白家三小子，没关系，娘不反对。还真是便宜他们家了，如果不是你，白家身败名裂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你让我进来，不只是为了跟我相认吧？

当然不是，明天的那场大战，你不要参加了，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呆着。

我要是不答应呢？

我是你亲娘，不会害你。明天朝岚谷胜算不大。

你说什么？

朝岚谷、荆棘门，这一战江湖要消失两个大势力。

翡翠猛地站了起来：不可能！我们的实力……

李凤瑶打断她：什么实力？闺女，总要失去些什么的。你今后会留在我身边，帮我解决眼前的麻烦，等咱们的仇报完了，你就可以跟白家三小子过你想要的生活了。至于你的姐妹，你的假爹娘……反正都是假的，你这么在乎做什么？

我为什么不在乎？！翡翠几乎是大声吼出来的，我从小在那里长大！

对，难过吧？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没有了，习惯就好了。

翡翠想要杀人，想要把眼前的这个女人剁碎。可她下不了手，这个人是自己在这世上的唯一血亲，自己的亲娘。

习惯个屁！洞口传来一个女人的喊声。

翡翠扭过头，看到李

凤岚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李凤瑶！她大声说着，只生不养，你这是什么道理？

李凤瑶叹息一声：我说了，我那个时候养不了她。

荒唐，李凤岚翻了个白眼，你找什么借口？这天下比你惨的人多了，人家就不养孩子了？算了，你这种人讲不通道理的，拿来。

看着李凤岚伸出的右手，李凤瑶有些不解：拿什么？

少装蒜，我当了你那么长时间的女儿，多少得给点儿好处吧？我要你手中白家的禁制，能控制白家的东西。

我要是不给呢？

嘿嘿，李凤岚笑了，那你可走不了，你可能对现在的局势有点儿误会。即便白家反水，我依然能赢，你以为就白叔禹找到了夜雨小筑大首领的藏身处？再说了，你跟白家合作有什么好处？白叔禹反水砍你一刀可比砍我一刀轻松得多，弄死你他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恩，李凤瑶挑了挑眉毛，你说得没错，给你。

李凤瑶的这个反应让李凤岚愣了半天：竟然这么简单？

接过李凤瑶递来的小册子，李凤岚快速翻动，终于翻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只见李凤岚瞪大了眼，似乎被内容吓到了。她将那一页撕了下来，然后将小册子丢还给李凤瑶。

这一张就够了。

李凤岚说完，转身要走，可是走了两步她还是停了下来，小声对翡翠说：翡翠，我知道你现在很乱，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考虑，不管你最后做了什么选择，你都会问心无愧，都是应该的。

说完这句话，李凤岚向洞口走去，可刚迈开腿，胳膊就被人拉住了。

她回过头，看到翡翠正盯着自己，她眼里有泪光。上次她这么难过，还是琥珀掉进山洪的时候。

她想喊李凤岚一声姐姐，然后问她自己现在该怎么办，这是姐姐应该做的事。可是姐姐两个字喊不出口，何况现在看来……年龄大一些的是自己。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变成了一句话：李凤岚……你怎么敢走？

你还没有帮我做出选择，你现在就走？

似乎是看出了翡翠眼中的无助，李凤岚点了点头：翡翠，我知道了。

李凤岚看向李凤瑶，大声说道：你不配当翡翠的娘亲，你这个人心里只有报仇。杀光所有人，杀光所有有瓜葛的人。你确实是被害的那一方，但你也是做错的那个。翡翠跟着你除了痛苦，别的什么也得不到。翡翠！

翡翠问：怎么？

跟我走，帮我解决眼下的麻烦。你要记住，我是剑仙的女儿，你也是！

好，我跟你走。

对于翡翠的回答，李凤瑶只是耸了耸肩，没说什么，任由李凤岚带走了翡翠。

两个人牵手走在黑黢黢的山洞中，翡翠突然甩开了李凤岚的手，大声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凤岚回答：不久前。

怎么知道的？

猜的……翡翠，其实并不难猜，谷里的大家隐藏得并不好。你从小就长得比我高，性格很像李凤瑶，还有我们都记得的，我们小时候娘长得很好看，可是慢慢地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跟记忆中的她一点也不一样了。还记得那幅画吗？那上面的人就是娘，就是你喊了这么多年娘的这个人……我才是她的亲女儿。这里面没有什么阴谋，几个月前，我就跟现在的你一样，怀疑所有人。我怎么也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那，为什么？

谷主他们那时候也不相信李凤瑶，怕她以后让你做什么违心的事……你也知道，老莫从小在上

官家长大，跟上官承，也就是你爹之间有很深厚的情谊。他不希望你出什么事，恰好那个时候我快出生了，于是他们就出了这么个主意，从小便互换了咱们的身份，以便事情有选择的余地……这是个馊主意。

黑暗中，李凤岚看不清翡翠的脸，但是能想象到现在翡翠的表情和眼泪。

李凤岚轻轻搂住翡翠：不知不觉间，你竟然成了三方的关键点。你不用苦恼，如果你不知道怎么选择，我来帮你选。

沉默好长时间后，翡翠问道：你刚才要了关于白家的情报，你和白叔禹之间，确实有矛盾。

我现在可以全部告诉你了，之前不说，是怕你冲动……翡翠，白叔禹会在明天的决战中背叛我们。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复仇，而是白家平缓地重出江湖。想要达到这个目的，白家就不能太显眼。之前白家遇袭，就是一场戏，让江湖人相信白家实力受挫。陈子决也是这么个目的。我不知道他们两个有没有接触过，但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长风楼在，荆棘门在，那夜雨小筑灭亡之前厮杀就不会停止，白家可不希望这样……白叔禹骗了你很多，在扬州的时候，我跟他吵架那次，他跟你说，仅仅是因为他骗了我我才不开心。其实不是的，那个时候我发现了自己不是李凤瑶的女儿，白叔禹故意不告诉你的。

翡翠的身子有些颤抖。

李凤岚接着说：我不是白叔禹，不会那么狠心灭了他们。现在我手上有制约白家的东西，我能控制住他，让他悬崖勒马。何况对付我们长风楼，应该只是白叔禹一个人意思，白家其他姐弟应该是不知道的。翡翠，现在时间不多了，我们得开始了。

翡翠突然镇定下来，恢复到了往日的淡漠与镇定：我去对付白家。

不，你和琥珀去找沈门主，去协助他们，白家让我来。

你没问题吗？

没有，相信我。还有一件事，爹和娘对你的感情是真的，咱们三个人都是他们的女儿，你不要恨他们。

不会的。

姐妹二人出了石室，陈佻见两人出来，急忙迎上来，将翡翠搂进怀里，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翡翠轻轻拍了拍陈佻的后背，小声说：娘，没事的，我不怪您。

陈佻流着眼泪看着翡翠的脸：我始终把你当女儿，不管发生什么事，娘都给你撑腰。

翡翠用力地点点头，这时候她才看清陈佻的脸，又扭头看了看李凤岚的脸，惊讶地说：你们……长得这么像吗？

李凤岚笑着拍了拍手，笑着对自己的家人说：好啦，煽情的话等结束了再说吧，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咱们还有事要做。爹，你回城里跟大家汇合，一切按计划行事。翡翠，琥珀，你们两个去找沈门主，协助他们。娘，你跟我走。

白叔禹坐在一块儿大石头上，不停地抖腿，这是一种紧张的表现。

大哥白伯驹和陈玲儿下午就到了，白家的人手也已经布置妥当。

那些死士在这个深林散布，看起来像是将六阳派团团围住，当然，如果换个角度看，同样也将荆棘门包围。

李凤岚和翡翠进入林子他是知道的，现在他就坐在出口的地方，等着她们出来。

快到寅时，他看到了两个白色身影，身高差不多，都是女人。

他用折扇敲了敲手心，站了起来，迎着两个女人走了过去。

白叔禹对于她们极度相似的容颜没有半点诧异，礼貌而从容地作揖行礼。

叔禹见过剑仙前辈。

陈佻并没有说话，李凤岚冲着白叔禹笑了笑：你做好决定了？

白叔禹站直身子：李凤岚，我给你留了退路。

我也给你留了退路，要不是看在翡翠和白姐姐的面子上，我现在就弄死你！让你的人老实听话，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至于翡翠要不要弄死你，那就是你们两人的事了。

白叔禹笑了：你至少拿出点儿让我服软的东西吧？

李凤岚掏出那张从小册子上撕下的纸，一巴掌拍在白叔禹怀里，说道：你自己看。我先跟你说好了，即便没这张纸，你以为你白家能对我有什么威胁？你同陈子决谈条件，我就不会吗？耍什么小聪明？娘，咱们走。

母女二人不再理会白叔禹，朝着庐州城方向走去。

白叔禹将那张白纸打开，细细阅读上面的文字，不多时，他的双手开始颤抖，整个人看起来萎靡不振。

一个死士跑到他面前，小声问道：三公子，咱们的人到齐了，大公子和玲儿小姐已经进城。

白叔禹低声说：听我吩咐，暂且……先隐藏着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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