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长夜行

罗景龙谎报姓名并没有什么坏心思，自己的本事自己清楚，就是早死晚死的事。

都是混洛阳一带的，碾子帮的名号他听过，虽然他们帮主是朝岚谷出来的，但并不像李凤岚那样为非作歹。这两三年他们一直乐善好施、为善乡里，很受这一带百姓的欢迎。因此也没啥人打他们的主意，除了开帮初期被人找过麻烦，以及去年受闲人堂的连累被夜雨小筑围堵过，他们这儿还算安全。

如今碾子帮说话算数的有仨人，帮主傅不凡，副帮主谭无双，以及白纸扇唐百灵。这仨人都是这两年突然成名的，而且他们的成名跟李凤岚多少都有点儿关系。

在罗景龙看来，这个傅不凡多少有点儿脑子，谭无双纯粹混日子，而唐百灵……这女人就危险许多，她有很深的江湖经验，也颇有心计。一开始傅不凡要收留罗景龙，唐百灵是反对的，后来他们又商量了什么，唐百灵便不再反对，不过看罗景龙的眼神还是有些戒备。

到了碾子帮后，罗景龙表现得很老实，伤没好就忙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他功夫还算不错，在嵩山派的时候经常代师授业，傅小虎便让他抽空教帮里的小孩子。

住了三五天，罗景龙竟然……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不用跟人钩心斗角，吃得饱、穿得暖，不用担心有人打上门来。罗景龙一度以为，自己可以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了。就当以前的自己死了呗，对他自己以及嵩山派都是个好事。

他不提走，傅小虎也不撵他。

在碾子帮的这段时间，通过跟别人聊天，罗景龙也搞明白了这个帮派的来龙去脉。之前这儿就是个不入流的山匪窝子，靠着打家劫舍养家糊口。傅不凡来了以后一改帮里风貌，竟然一夜之间转型成功了。

原先的大当家王无病年纪大了，年轻时受得伤比较多，如今有些腿脚不便，每天就坐在大院里晒太阳、看孩子们练武，看起来跟一个普通的安享晚年的老头差不多。

这让罗景龙有些费解，这以前的山匪头子竟然没被清算？

后来他明白了，原来碾子帮帮主看上了王无病的女儿。

那怪不得。

忙了一天，傍晚时分，罗景龙一个人在后院厨房边劈柴。他干得很卖力，完全把这儿当成了自己家。

正劈着柴，那位碾子帮白纸扇竟然走了过来。罗景龙急忙低下头，他有点儿怕这个女人。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没想到唐百灵竟然在他身边停下了。

罗景龙。

三个字出口，罗景龙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

罗景龙握紧了手里的斧子，沉默半晌，他还是把斧子丢下了。

哎……叹息一声，唐姑娘，没能逃过你的眼睛。

你的事情我很清楚，唐百灵的声音没有半点儿感情，老实交代，你来碾子山做什么？

罗景龙苦笑：我没想来，是被您帮助带来的。现在大半个江湖在追杀我，这点姑娘明白吧？

我知道。

这都拜你们李小姐所赐……哎，也是我活该。我没别的心思，就是想在这里躲一段时间，等江湖把我忘了，我在去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什么金财神的藏宝地，别人不信，您是李小姐的人，您应该信吧？

那是自然。

如果您怕我的身份害了碾子帮，还请放在下走。

唐百灵报这胳膊，似乎是在思量什么。

见唐百灵一直不说话，罗景龙无奈地说：算了，不用您赶，我自己走。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跟人说您各位帮过我的。

唐百灵摇了摇头：我了解李小姐，如果不是迫于无奈，她不会这么算计谁。

你可以在碾子帮待着，不过……如果你有坏心思，可就别怪我无情了。

唐百灵说完，转身就走。

罗景龙一脸费解地说：我有点儿搞不懂你们，说实话，如今江湖对于你们闲人堂，或者长风楼，对你们的评价可是以贬低居多，你们才是坏人。可不管李小姐，还是你们这位傅帮主，似乎都没把自己当成坏人。

唐百灵停下脚步，转身说道：我们本来就不是坏人，立场不同罢了。不过你也别太庆幸，把你留在这里还有别的用处。

啥用处？

你现在还不能知道。

罗景龙面色郑重地说道：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不太想跟李小姐为敌。当年在药仙谷外李小姐说过，对手是她，大家都好过，如果换了别人……那就不好说了。

唐百灵没再说什么。

这个碾子帮做事最有分寸的就是唐百灵，只要她认为没问题，傅小虎和谭无双就不会提什么意见。王小芙都说过，百灵姐姐看起来更像帮主。

自打李凤岚受伤，已经过去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没有半点儿好转，如今下床走动还是需要别人的搀扶。看来侯神医说的没错，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她的轻功都不太可能恢复了。

一连晴了几天，谁知道今天又是个大阴天。

下午的时候，李凤岚和陈玲儿在后院商量事情。之前李凤岚和陈玲儿接触较少，来白家接触最多的就是白叔禹。如今白叔禹被李凤岚派了出去，跟陈玲儿聊的就多了。这一聊，李凤岚就明白为什么白叔禹要留下陈玲儿了。这姑娘心思太缜密了，很多事情反应得比李凤岚还快。

玲儿姑娘，方便讲一讲陈子决吗？

李凤岚的这句话让陈玲儿愣了一会儿，反问道：这段时间，李小姐跟陈子决接触过了？

李凤岚点点头：见过，刚进洛阳城就见到他了，他故意让我看到的。

像他的作风，陈玲儿轻声说，总是有些大胆……对于他，实际上我了解的也不算多。他刚跟我爹学本事的时候，我爹教他的第一件事就是隐藏自己的内心。我接触他的那几年，他贯彻得很好，喜怒不形于色，有时候，他的计策都不会告诉大首领。我知道李小姐想跟他短暂结盟，但我还是要奉劝一句……要小心。

那是自然。

李凤岚本来想伸个懒腰，但是胸口的疼痛让她没法张开胳膊，只好作罢。

陈玲儿说道：对了，饕餮的行踪找到了，要派人跟着吗？

李凤岚摇头：别跟着了，以免打草惊蛇。他是个小角色，不用太上心。

陈玲儿点点头。这时候，莲容走进了院子，她似乎在月门外等了很长时间，一直到两人谈话结束才进来。莲容是个很有眼力价的人，从不会打搅公子小姐们的对话。

李小姐，玲儿姑娘，你们都快坐了一下午了，歇息会儿吧。

陈玲儿笑着说：忙了一天了，我也累了。李小姐，我就先告辞了。

玲儿姑娘慢走。

等陈玲儿走了，莲容笑着对李凤岚说：李小姐，我扶你出去走走吧。

侯神医让李凤岚多走动，但由于身体上的疼痛，李凤岚根本就不想动弹。这些日子莲容照顾她的起居，经常劝她走动。

李凤岚一脸苦涩：这都快下雨了，明天再走吧。

咱们又不出门，您今天可还没走几步路呢，来吧。

李凤岚无奈，只好在莲容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莲容问道：小姐来我家住了这么长时间，还习惯吗？

李凤岚回答：挺好的……莲容，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两人已经缓缓走动起来，莲容一边小心搀扶李凤岚，一边回答：几年前被人卖到了百花楼，后来秦老看我有天赋，底子清白，就把我带了出去，跟那些秘密豢养的死士一块儿生活。不过我学的不是武艺，而是情报方面的东西。

李凤岚问：枯燥吗？

还好啦，总比沦落青楼要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禁地外面。

莲容问道：李小姐，还没有去看过……看过我家小姐吧？

李凤岚知道白雪言就葬在白家禁地中，只不过前段时间连床都下不了，就算有心祭拜也没那个能力。禁地里的路并不好走，李凤岚想要过几天自己身子利索些再去。谁知道莲容已经搀着她往禁地中走去了。

无奈之下，李凤岚也只好妥协。

小姐走后，公子们都一蹶不振……二公子走后，我感觉大公子都没了斗志。

李凤岚轻声说：是啊，大公子和二公子是白家的手脚，你家三公子是白家的脑子，而白姐姐，才是白家的主心骨。她没了，你们这个家没倒就算不错了。

李凤岚忽然皱起了眉头，她看到禁地里有很多土坑，便问道：这些坑是怎么回事？

连着下了几天大雨，地陷了呗。

李凤岚哦了一声。这时候，她已经看到那座孤坟了，孤零零地伫立在一片碎石堆旁边，显得有些荒凉。

走近坟墓，李凤岚轻轻叹息一声，说道：世事无常，白姐姐……翡翠要嫁到你们家的，凭这个关系，我也会保住你们家，你放心……恩？

李凤岚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座坟旁边两三步的地方就是一个地陷坑，坑深三米多。下了这么多天雨，到处是地陷……按理来说……坟这种中空的东西应该是最先陷下去的吧？即便没有墓室，由于土地被翻动过，要比别处的松软才对。

李凤岚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莲容……白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莲容回答：一般公子小姐们商量问题不会避着我，但是我能不听就不听的，知道的不算少啊……李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李凤岚微微一笑：你家小姐没死，这个你知道不知道？

莲容有些震惊：您说什么？

李凤岚有些释然，心说：这不怪白家兄弟瞒着自己，毕竟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们肯定不希望李凤岚这个外人知道。

莲容似乎也反应过来了，急忙小声说：小姐，这个事，您可不能说出去啊……

我有分寸的……不过我倒是好奇了，白叔禹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也……不一定是我家公子瞒着您吧？

李凤岚回答：确实……不过，别的事就不一定了。

想通坟的问题以后，李凤岚的脑子忽然灵活了许多。前些日子由于伤病，让她思考问题的时候有些笨拙，如今思路打开，她想到了很多东西。

夜雨小筑后期的情报系统全面收缩，仅仅能罩住庐州一带，那……她在襄阳这事陈子决是怎么知道的？当时只有白家知道她的行踪，还一直瞒着翡翠他们，想想也只有白叔禹能出卖她。可是白叔禹虽然小动作多，但是他分得清轻重缓急，那个时候出卖自己根本就得不到任何好处啊。

难道是内鬼？

可是那时候白家已经找出内鬼了啊。

莫非……

莲容轻轻拍打着李凤岚的后心，笑着询问：李小姐想到什么了？

这句话宛若天雷，有些问题，她想通了。李凤岚只觉得自

己寒毛倒竖，她宁可自己猜错了。

莲容在她耳边小声说：晚了……

随后，李凤岚感到后背一阵推力，整个身体失去了控制，一头栽进了不远处的地陷坑，身体撞在坑壁上，几个翻滚后她躺在了坑底。这一下摔得很重，肋骨似乎断掉了几根，胳膊和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她想大声呼救，但是发现自己的肺好像也出了问题，根本无法大声说话。

咳了几声，吐了几口鲜血，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莲容站在上面，脸上带着单纯的笑容。

李小姐，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开始有雨滴落下来，短短几个呼吸，大雨瓢泼而至。

这种坑在这样的大雨前，不消一刻钟就会被灌满。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情况……周边的泥沙被水冲塌，将整个坑填平。

李凤岚在失去意识的一瞬间，想到的问题是：莲容究竟是女苑的人，还是夜雨小筑的余孽？

好黑啊，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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