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立

听见有人在敲窗户，我本以为是巡查的老师，就只是悄悄看了一眼。夜色之下，窗外的人与教室的倒映相重叠，看得也不清楚。坐在窗边的人和来访者说了两句话后，就传话说有人找我。等我走出教室，才发现是爸爸。他穿着红色的背心和黑色的运动短裤，就像夏天在家里穿的那样。

“钱够用吗？”

“够用。”

他把手上的红色塑料袋拿给我。本想再问我些事，但欲言又止，转身走了。

回到教室，我打开一看，里边装了六瓶蒙牛的纯牛奶，还有十张五块的人民币。我并没有为每天都能喝到牛奶而高兴，生怕别人看见那一张张新旧不一的小额纸币，赶紧把袋子重新扎紧。

第二天，总管在吃了晚饭后回到教室，走到我桌子旁边问道：“你身上还有钱吗？能借我三十块钱不？”

我没问她借钱的原因，只是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有，但都是五块的，因为……”

“不用了，我问问别人。”她笑着打断我，并不想听我的解释。我不知道她是觉得我在婉拒，还是不想借六张的五块钱。旁边的许衫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沉默地看着新买的MP4。

过了两天，化学老师找到我。

“那天晚自习来找你的，是你爸爸？”

他带着高度近视眼镜，过厚的镜片让他的眼睛变得畸形了。眼球凸出，过多的眼白让眼珠显得比常人的小很多。他似乎总是在看着地面，讲课也好、聊天也好，眼珠只在凸出的眼球的下方不停转动。

“是的。”

“他高中是不是在一中读的？”

他一说话，肥厚的嘴唇就会外翻。和他的眼睛搭在一起，显得特别滑稽。他讲课也很幽默，就和他的名字一样有趣。

“读过吧。”

“那难怪看着眼熟。你爸和我应该是同学。”

我爸同学特别多，毕竟复读了两届才考上大学。作为家族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他对自己考上大学的事很骄傲。

“我们那时候，整个县能考上大学的一年也就几十个人。我的理科成绩好得很！物理和化学，要么不写，写了基本不会错。我就是英语差点，不然早考上了。”

所以，他常常对我的学习指手画脚，特别是数理化。

“做那么多题没有用的。关键是要把教材学通学透，不要读死书。”

我承认他说得有道理，却不觉得有什么意义。

下课时，老方总是和其他男生站在走廊上。几个人靠着栏杆，几个人靠着墙，中间过人的地方就不宽了。我们三个班的人上厕所都得从他们班过，所以经常遇见他。熊猫和吊爷偶尔也在。还有另一个初中同学，高高胖胖的，初三时一下早自习就去打篮球，然后浑身是汗地跑教室，衣服上全是手掌印，齐眉的长发紧贴在额头上。他一跑起来，整栋楼都会和他身上的肉一起晃动起来。我和田鸡打了乒乓球，还能躲过李老师的法眼，悄悄溜进教室。他不行，一上楼，李老师就知道是他打球回来了，免不得在上课时叨叨两句。

在暑假即将结束时，常听见有班上的女生提到老方。

“戴眼镜的那个最猥琐。”

后来，女生们上厕所渐渐都不往他们班过，宁愿从另一道楼梯绕道去楼下。老方至今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觉得不过是女生经过时看了几眼，就背上了这样的污名。也是听他说起，我才弄清了前因后果。我回想起他看人时，由于高度近视习惯性眯成一条缝的眼神，并不觉得女生的评价有何过分的。

老方是一个有故事，而且喜欢讲故事的人。他曾经跟着人在外边玩，经历不少人生的第一次。初中的那天夜里，他挤进人群试图看个究竟，却被人推到了受害者的面前，吓得他很长时间无法安眠。还有那次家属楼里的家庭争执事件，他从那栋楼经过，听到了一声闷响，就回头看了一眼，又成了他新的梦魇。初三时，他原来所在的六班从广东转回了一男二女，经常在教室里做一些令人作呕的事也是他说的。那两个女生也是学校里唯一化妆的女生。老方还常提起一个好看的女生，已经她在班上如何被男生欺负、被女生嫉妒，后来和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的故事。老方还会懊悔不已地说起自己的第一段恋情。

“两年呐，”他竖起左手的两根手指，激动地抖动着说，“连手都没牵过！”说完，就把眼镜摘下来，用手抹抹眼睛，像真的哭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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