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剥夺的人生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不怎么顾家，脾气也不是很好。在我母亲叙述中他是个最没用的人，可问题是，我家的经济收入几乎全是我父亲挣的。我母亲把他说得一无是处，但我小时候父亲怎么抱我，骑脖子我记得很清楚，我带自己孩子也在学他。只是我大一点后没有什么印象了，留下的就是我母亲说的这些。

那年我父亲要动手术，需要有人陪护，按理说，我母亲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我母亲根本不会照顾人，老是找不到人去哪了，我父亲苦不堪言，只能我去了，说真的，我还特别期待这一刻，我守在我父亲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帮父亲擦身子，洗屁股我并没有觉得异样，我还知道了我遗传了我父亲的乳糖不耐受，我们父子俩都是喝牛奶就拉稀。事情是这样的，医生让吃流食，我就准备了奶粉和麦片，没想到我父亲拉稀了！把刀口弄脏了，我只能帮他先洗干净，然后找医生重新包扎，弄了好几次，医生才问吃了什么？然后他说，你父亲可能是乳糖不耐受，别吃奶粉了，我才想起来我那年定了牛奶也是拉稀，还以为是不干净，在那个送奶工的建议下后来改成豆奶。原来我们父子都是乳糖不耐受，现在上网一查就知道了，那时候如果不是医生告诉我，我还不知道。我瞬间觉得和我父亲近了一步！那种感觉很奇妙！医院里陪护的可没有床位，睡病床上医生不让，别人家基本是有人换，我只能二十四小时全天候，我一直有失眠的问题，奇怪的是在医院里那么不舒服我竟然休息得很好！虽然大部分时间只能见缝插针地睡一会，看来在父亲身边还是有安全感的。

在和我父亲朝夕相处的差不多半个月里，是我最留恋的时刻，我觉得我父亲很亲！我是那样的恋恋不舍，就想和父亲多呆一会儿，多说会话。但我的那种难受让我不时得请假，爸爸，我得出去透会风，这个我从小就习惯了！我也相当有经验，只要离开一会儿就好了！我告诉过我母亲，父亲，舅舅，同学，朋友，和人单独说话我会难受，但好像谁也没告诉我该怎么办，我也觉得我就是这样的，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这个确实影响了我和别人的交流，我哪有精力去听人家说什么，什么意思？这种场合我都得专心致志地得对付我的难受。

我父亲是那样的和蔼可亲，这哪像我母亲说的那样只会打小孩！在相处的日子里，我们父子的角色好像互换了，他成了一个听话的孩子，刚开始给他接屎接尿洗屁股他还有点抗拒（准确来说我父亲有那种欣慰，幸福，和感激的神情在我面前流露），后来他很顺从了（没有表情），这也让我好受多了！从那以后我和我父亲渐渐走近了，到是觉得我母亲一无是处，我们父子好像成了统一战线，但在我儿子，也就是他孙子才七个月时，他车祸去世了！我小时候的事他再也没法给我讲了，我们也从来没有交流过我小时候的事。等我发现，看清我母亲，我知道我错怪我父亲了！我对我的父亲充满了愧疚，我误解了他这么多年，我了解了他的良苦用心，可我没机会和他说话了！

我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谁也说不清到底我几岁时走的，我只记得他去放牛，让我坐在牛头上，两只小手正好抓住两只牛角，那个时候我应该还不会走路；还有就是给爷爷捶背，那时我会走路了；另外就是我爷爷要出去，让我在家等着，我很听话地一直在门口，看着爷爷的背影远去，然后等着他回来，他总会给我带点好吃的。我爷爷一直在生病，如果现在来看，应该是肺结核，那时候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后来他起不了床了，我也就没什么印象了。

在我母亲的描述中，他是个自私自利，只顾自己，打小孩还特别凶的人，说他叫我叔叔起床，动作慢一点，就拿竹条，掀开被子搂头盖脸就打！他几乎是个小孩的恶魔。但我现在怀疑，我母亲说的是她自己，凭她的能力，她编不出那么多故事，第一，我听到过她在教我老婆，怎样让孩子白天少睡觉，第二，我一直有失眠的问题，是不是她的野蛮操作让我对睡眠有了恐惧！我很快发现我爷爷对小孩凶是母亲的谎言，事情是这样的，我堂弟也生了个儿子，当然我们分处两地，平时一年也见不上一面，他孩子已经好几岁了，那天俩孩子都在，我就对我的小侄儿说：来，让伯父我打两下屁股，他愉快地把屁股撅给了我，我和我堂弟可能已经习以为常了！可我的弟妹露出了诡异的微笑：你们两兄弟是不是都有这毛病，喜欢弄小孩的屁股！是的，我儿子每次换完尿布我都会拍他屁股两下，说要打他屁股，他还很享受！（当然不是真打），我们俩兄弟还都喜欢摸小孩的屁股，我们俩都是生的男孩，女儿的话我们应该会区别对待。那问题来了，如果一般小孩听到打屁股肯定会害怕，而我们俩的孩子很享受，我和我堂弟小时候没有一起交集过，这种共同的恶习肯定是我们的父亲给我们的，那我们的父亲肯定是我们爷爷给他们的，至少是从我爷爷开始，我父亲他们觉得很享受，才成为我们的家族记忆。也就是说，我爷爷用这种方式来疼爱孩子！孩子也感受到了这种疼爱！哪像我母亲说的那样。

可为什么我母亲要说我的爷爷呢？她似乎对我爷爷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也只能从我母亲的只言片语中去拼凑，说我爷爷凶，打她，不给她吃东西（都没有奶水了），总之我爷爷一直在虐待她，她太苦了！这个不听她的，那个不让她做主，我爷爷就是个恶人！渐渐地我开始清晰起来了，逻辑的链条串起那些只言片语，原来是我爷爷不让她当家！看来我母亲的野心还真不小，本着女人要翻身要当家作主的信条，刚嫁过来就要当我爷爷这个家，她以为她是那个什么小将啊！还搬出了毛爷爷，毛爹爹说的，女人能顶半边天！

我母亲说的委屈对她来说可能是真的，但问题的起因是她太强势，她想当家，让一大家子人听她的。在她的认知里，老人就应该让小辈当家，我小时候我父母打架多半是为了所谓的家庭权力。我很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我跟我老娘说，不是我爷爷他们欺负你，是你想压人家一头。我也跟她说，你在玩最危险的游戏，人类社会，当权者可能会去同情一个杀人犯，但对权力的觊觎者一般不能容忍，古往今来都是如此，还给她举了好多例子。就算你真的有能力，你觉得能把家管得更好，但你才刚嫁过来几天你就要当家，说实在你连脾气性格都没混熟，是你在欺负我爷爷他们，还把自己弄得是个受害者一样，但奇怪的是还真有好多邻居为她打抱不平。

说到我爷爷欺负她，我想起了一件小时候的事，我妈把药扔在旱厕里，我很不理解我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时候我还小，还需要抱。给我看了医生配了药，你要是不想喂药，觉得麻烦，你大可以扔在边上的河里，为什么要扔在茅坑里呢？那样谁都能看到。如果你觉得这样对我治病有用，那你可以说啊！那时候对怎么科学治病不清楚，但对那些怪力乱神的事可能会有人相信。我觉得我母亲在挑战我爷爷他们的忍耐极限，动机不明，反正我到现在也没搞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在家庭权力的争夺中，我父亲失败了！我爷爷走后，我母亲当家了。现在看来我爷爷不让我母亲当家是对的，看看她的操作，先和我两个叔叔分家，我小叔叔那时才十四岁，我小叔叔四岁就没有了娘（我奶奶），放现在，他还是个孩子，我母亲居然和他们分家。再看看她把我们的小康之家过成了什么样子，一句话，她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我父亲为什么会失败，家里他是经济支柱，按理说，我母亲没有优势。第一，我父亲好像没有权力的欲望，你爱管就管吧，我落得清闲。第二，我父亲没有那么多的手段，我说过，男同胞好像就只会恐吓和暴力，我父亲也好像努力过，打架不就为了这个吗！但我父亲这些手段对我老娘没用。我妈不怕疼！我是在我父亲走了以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我母亲不怕疼，那年她摔了一跤，股骨头断了，骨头都错位顶在那里，她说想到我这里住几天，还非不让我妹妹送，自己坐车来的（是不是吓到你们了？）。休息了几天她要出去散步，回来告诉我那里还是有点不舒服。我觉得不对劲，逼她去医院检查才知道的。追究起来她身上还有几处骨折，是后来的体检时发现的，问她什么时候受的伤，她自己都不知道，让她回忆，可能是那次吧，小时候和小姐妹们玩摔了一跤走路有点难受，是不是惊掉你的下巴？要换别人都应该哭爹喊娘了。我父亲用暴力手段对付一个不怕疼的人确实没什么用，给她讲道理可能会好一点。但我发现她知道疼，不小心弄破手了，她也有反应，眉头会紧锁一下，但她好像对自己不怕疼很骄傲的样子，马上就会说没事，留着血还照样干活。那年在医院里也是，刚动了手术把断了的骨头接好，麻药一过，她就要去散步，把医生和护工吓个半死！也是强调她不怕疼！但那是不怕疼的事吗？骨头就几个钢钉接上的，弄松了，弄断了还得开刀。她是不是英雄电影看多了，电影里的英雄都是不怕疼的，当然这是我想去了解我的母亲。但有一点，受伤了把注意力分开，不要停下来，真的好像不怎么疼。

但她对所谓的权力的迷恋，已经把一个小家过成了大国博弈，抱着女人不再是生育工具和要当家作主的信念，咄咄逼人地出现在我爷爷面前，为了这个使命，打得头破血流也绝不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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