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录

萧瑟的秋风带着冷空气刮过城市的街道，钻进城郊一处高大的铁门里。

尖锐的铁门呈扇形，两边耸立的灰色高墙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电网，这会儿才是初秋，哥特式建筑下的院子里已经看不见一点绿色，就连枯黄的叶子也见不着影儿，光秃秃的树干尽力的往外延伸着，宛如坠入地狱的罪人最后的挣扎。

‘啪’

一扇窗户里泛起了白色亮光。

“0194号，起来吃药。”护士服的腰带都要快要兜不住来人腰上的赘肉，她粗暴的将门打开，门砸在背后的墙上，发出哐当的巨大声响，震得她胸口的铭牌也抖了抖。

铭牌有点老旧，勉强能看得清‘精神病院’几个小字，小字下方写着个稍微大点的“花”，至于是花什么，已经被磨损得看不清了，院里的人也不在意，都叫她花姐。

躺在床上的少女被这巨大的响动吵醒，缓缓的睁开了眼。

才从黑暗中苏醒的人显然适应不了这么刺激的灯光，一睁眼就被刺眼的白光刺激出生理泪水。

即便如此，她还是面无表情的移开了挡在眼前的手臂，起身坐起来。

坐在床边的少女身子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格外清瘦，条纹病服挂在她的身上，犹如挂在空荡荡的衣架上一般。

尽管身子已经如此瘦弱，但少女仍旧有着一头令人羡慕的黝黑长发。

披散的浓密秀发如同绸缎般随意的垂下，在白光下泛着一圈光泽，额前的碎发已经稍微遮住了眼睛。

她黝黑而深邃的双眸好看得令人嫉妒，哪怕其中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

少女静静的坐在床边，犹如中世纪的世界名画，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和生命枯竭的颓败感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是花瓣仍娇艳欲滴而花蕊已经萎靡的蔷薇，是远观皎洁明丽近看而寸草不生的月亮。

是一幅完美却又失败的画作。

推着铁皮推车的花姐显然没有心情形象这样美景，她不耐烦敲打着手里的玻璃瓶，将玻璃瓶里的液体吸到针管的同时骂咧着，“天天和你们这些人待在一起，老娘迟早要疯掉。”

她说着，一手抓住少女纤细的手臂，粗暴的将她从床上扯下来。

少女冰冷的手臂撞到病床的墙角，立即出现一大片乌青，但她也只是条件反射般蹙了下眉头，随即又舒展开了。

花姐对准她的手臂连扎了三四下在扎对位置，但她的脸上丝毫没有愧疚之情，反而怒火更甚了，手上用力的扎得更深了一些，恨恨的说：“老娘当初就不该接下你，谁知道你能活这么久，你怎么不早点去死。”

手臂上的痛感传来，少女蹙起眉头发出一声闷哼，像是以此来表达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花姐瞪了她一眼，将针头拔出来，又捏着她的脸，将药水悉数灌下去后，撂下一句，“快点出去活动。”又摔门走了。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少女转头看向窗户。

窗户映照出她惨白的脸色，本就不大的脸被护士刚刚这么一捏，几乎在整张脸上都留下了红色手指印。

她拉开抽屉，拿出了一块长方形的金属铭牌，上面只有‘0194’四个数字，这就是她在这里的名字。

作为0194，她并不喜欢这个，其他病人都期待的自由活动时间，因为他们都是一群只会欺负人的疯子，会扯着她的头发在地上打转，而旁边的监管的护士只会自己说笑而对一切熟视无睹。

尽管不想去，但0194还是将脚放进了干净的白布鞋里，因为她知道，如果她自己不去，他们有无数种办法让她参与到那样的‘集体活动’里面去。

她呆呆的看着窗外的世界，眼里平静得如深渊般没有波澜，她不明白他们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这些人口中的自由是她所不能明白的，因为她分明的看到所有人的周围都缠绕着数不清的丝线，将他们牢牢缠住。

医生说她有严重的幻觉，于是将她送到了这里。

很多事情0194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迷惘的在这里醒来，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他们又告诉她是医院好心的收留，不然她早已曝尸荒野了。

走廊上是两眼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的药味十分刺鼻。

没有一个人，只有两头的摄像头在辛勤的工作着。

0194面无波澜的走到前面下楼，在一楼的转角处就能看到几个已经有些老旧的大字。

十一精神病院。

站在楼下台前的花姐瞥了她一眼，油腻的眉头皱起来拧成一团，眼里写满了不耐烦和厌恶。

这家医院据说是为了照顾护士的心理健康，不仅允许提前退休，还可以拿到一笔不菲的资金，原本花姐已经到了可以离开的年纪，没想突然来了0194，原本看着0194来的时候满身是伤，昏迷不醒，花姐以为是个短命鬼，于是接下了她，以为自己还可以多拿一笔护理金，甚至提前退休，但没想到0194就像是裂缝里的野草，拔不起根来，给了一点水便活了。

看见花姐眼里浓浓的厌恶，0194不等她过来，自己就走了出去。

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她刚在角落坐下，就围上来了几个人。

0194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根干枯的树枝无聊的戳着地上泥土，很快，就围过来了几个人，他们喜欢她的头发，但——更喜欢的是拉住她的头发在地上拖。

果然下一秒，几个人笑嘻嘻的就去扯0194的头发，嘴里念叨着，“你的头发真好看，给我们分点好不好呀~”

“下午董事长要过来，你们给我安分一点！”身后传来护士严厉的吼声，但这并不能震慑住他们太多。

有人兴奋的叫起来，松开了0194的头发，忽的兴奋而诡异的大叫起来，“快跑呀，0194快跑呀。”

都是疯子。

0194在心里骂了一句，转身立即从他们中间钻出去往前飞奔，不等他跑出去两秒，后面的人就尖叫着笑着追上来。

他们可以活动的区域被看管得很死，还有武装保安守着界限，如果不是精神病院，拿来做监牢也是很合适的。

0194拼命的往前跑着，她已经用上了最快的速度，但后面的人追她却毫不费力。

因为她实在是太瘦弱了，没跑几步就已经开始大口喘气，就连视线也模糊起来。

忽的脚下被突出的小石子一绊，0194整个人摔倒在地。

身后的笑声逐渐近了，就在0194挣扎着要爬起来的时候，世界忽然一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0194条件反射的抬起头。

在她面前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系着绿色的条纹领带，他身上干净得一尘不染，西装完美的贴合了他身材，肩宽腰细，长腿笔直，看着瘦而不失力量感。

精致的高贵感显得男人与这里格格不入。

“董，董事长。”护士长从后面唯唯诺诺声音第一个落入了0194的耳里，很快她就来到0194身边，低下咬牙切齿的藏着怒意对0194道：“快过来，别脏了董事长的鞋。”

0194很顺从的要站起来，但脚被摔麻了，身体一时有些晃悠。

站起一半又要摔下去时，忽的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臂，男人弯下腰，0194得以在逆光下看清他的模样。

深邃的五官像是鬼斧神工般的技艺雕琢而成，面部线条利落干净，一双碧绿色的眼眸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力量。

狐狸。

0194脑子里莫名闪出这两个字。

“怎么这么瘦？”男人眉眼沉沉带着带笑意，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也具有十足的魅惑性。

0194当然不会说是胖护士想要饿死她，吃掉了她的营养餐，给她留下残羹剩饭。

所以她只是沉默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不好意思李梵董事长。”花姐见状惊慌失措的两步走上来把0194拉住住向后退了两步。

李梵玩味的目光扫过花姐的脸庞，眉头稍稍一动，“你是她的护理人？”

“我，我...我是。”兴许是自己心里有鬼，花姐说话时也不由咽了下口水，手脚莫名的有些发软。

李梵什么也没说，0194却从他毫无表情变化的脸上看见了厌恶，他只是淡淡道：“好了，都回去吧。”

0194转身，看见刚才追她的几个人被武装保安死死的压在地上，丝毫不能动弹。

直到李梵走远了，花姐才松了一口气，她恶狠狠的瞪了一眼0194，却又忽的想起方才的恐惧感，终是没敢将辱骂的话说出口，只拉扯着她往回走。

路上听见一些小护士望着李梵远去的方向窃窃私语。

“那就是李董事长，听说是所有董事长里面最年轻有为的一个。”

“是，医院的三个投资方，沈氏集团，楚氏集团，都是以集团的名义投资的，只有这位是以个人的名义投资，并且占的比重最多，可是大董事长。”

“哇，真是年轻有为，听说还是单身呢...”

0194不自觉的朝那边看了一眼，却猝不及防的对上李梵微微侧过来的脸，明明没有正面对视，但一瞬间，一股令人胆寒的凉意顺着脊背爬上了头皮，那种感觉诡谲又阴冷，让她顿时感到手脚冰凉，若不是花姐扯着她，或许她会完全的僵在原地。

一瞬间，有种直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这个人，很危险，不可以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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