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未尽

“娘亲，父王，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略微平复了自己的情感，君无泪慢慢冷静下来，虽然他们已经真真切切地站在了自己的眼前，但是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让他实在无法接受。

灭族之夜他是亲身经历的，虽然不是亲眼目睹了父母死在自己面前，但是以当时的情况来看，自己的两位兄长都战死在外，甚至需要开启祖传传送法阵，说明这一定不是一般的祸患。

而以他对父王的了解，他虽然有实力自己离开，但是身为北寒王的他绝对不会抛下自己的家族独自逃命，哪怕是用“以图再兴”这样的理由也绝对不可能。

两个姐姐也是一样，事后无数次深夜的回想，她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明明是充满了死志的遗言，如娘亲所说，当时整个北寒王府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囚笼，没有人能够逃出去，而祖传的传送法阵大概率也只能使用一次，所以她们必然都已经葬身于废墟之下。

如果说他们所有人还可以理解为机缘巧合、逃出生天，那么站在他们身边的曲攸是绝对不可能有任何理由活着的，因为是他君无泪亲自确认了她死在了自己的怀里，心脏崩碎，魂魄消弭，绝对没有任何幸存的可能性。

阴无殇用自己的魔角插入曲攸颅骨的一瞬间，他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那个姑娘完完全全身死道消，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彻底发狂，以至于舍弃了四道九品的机会，拼死破境。

他放开了娘亲的手，后退了两步，两眼微微眯起，重逢的喜悦和庆幸此时被警戒所替代，不对，这一切都不可能。

北寒王看到了他眼中的那一抹狐疑和警惕，很是欣慰地开怀大笑两声，接着走上前，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少有地夸奖起他来：

“哈哈哈，很好，悲，不压垮意志，喜，不丧失理智。你所见之悲戚，所感之绝望，所喜之重逢，所悟之事理，尽为你一路大道而行所穿越的风景，夜儿，你没有让父王失望啊。”

寒天落一向对他最是严格，但是自己顽劣的性格让他连满意的时候都不多，更别提夸奖了，所以即使明白父王是为了自己好，他也一直很渴望得到他的承认，哪怕只是一句“做的不错”。

没等他再发问，夫人主动开口讲述起那天晚上他所不知道的后续：

“北寒王府的传送法阵确实只能使用一次，也只有一个人可以离开，之所以送走你是为了给寒家留下最后的希望，在那之后我们本来打算随你父王一起死战到底，绝不弱了寒氏的威名。

但是就在王府众人准备拼命时，一道金色的虚影在半空显现出来，面容也是模糊不清。虽然只是一个虚影，但是他确实强的离谱，从始至终他只是随手打出一掌，随即便是七彩云霞漫天，竟然是生硬将黑夜映照成了白天，一道巨大的掌印落下，将来犯之敌镇杀了多半之数。

最关键的是，他出现的一瞬间，我们寒氏族人的血脉都好像沸腾起来一般，仿佛突然充满了凶悍无匹的力量无处发泄，战力都凭空提升了数倍，你父王带领着还有战斗力的族人反攻而上，将那一掌之下的漏网之鱼屠戮殆尽，这才化解了这一次堪称灭族之难的惨剧。只是大战结束之时，那道身影也随之消散，想必是寒家那位神族先祖护佑子孙，只是可怜你平白受了罪，你看看，都瘦了……”

寒夜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这个解释确实合理，毕竟如果是假扮，即使力量模仿的再像，也不可能瞒过他的感知，更何况金色虚影、造化生灵掌这些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那么换做任何人来站在自己面前都是绝对不可能描述出来的。

虽然他曾经使用过造化生灵掌，但是以他的境界却是打不出漫天七彩云霞，只是直推一道掌印带着些许云霞罢了。包括那遮天蔽日的云中巨掌，也是修炼到化境才能施展出的神通，除去自己在星辰空间见过少年神明的留影，他人绝无可能知道这一掌的后续。

还没等他细想其中的破绽，夫人继续开口：

“夜儿，如今我们终于找到了你，也是该回家的时候了，娘亲可是亲口答应了你的两个姐姐，认她们做了儿媳妇，你可是抵赖不得了。

我们这次回去，虽说错过了你的封爵礼，但是你也差不多就要十一岁了，娘是想着你们的婚事或许也可以提早一些了。

一是不能苦了人家两位姑娘，他们愿意与寒家一同赴死之时便已经是寒家人了，这只是走个程序，给姑娘们一个名分；二是为我们寒家冲冲喜，这一战对家族的影响太大了，不仅我们北寒王府，各个偏族也是损失惨重，幸好你父王带着我们及时赶到，才救下了他们，现在的寒家正处在百废待兴的关头，有了你们的婚事也好聚在一起激励一下各个偏族。”

寒夜别这么一说顿时小脸通红，虽然心中还有疑惑，但是起码已经信了八九分，是啊，家破人亡后他最大的愿望不就是阖家团圆嘛，失去两位姐姐后他最想的不就是再见到她们永远地在一起嘛。

现在一切都在按照他最渴望的轨迹在发展，甚至曲攸也没……

等等，师姐她……

王妃没有注意到寒夜眼中再次升起的一丝怀疑，还在欣慰地笑着：

“哦，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云家那个小姑娘，你可是招惹了人家，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要是婚礼上没有那位啊，我估计你云叔叔还有五绝真人都会亲自过来把你抓回去赔罪，那小丫头手上还有一把寒铁匕呢，你是下一代北寒王，大婚一定要去祖地先祭祖啊，祖器少了一半可不行……”

不对，自己和云溪是在她的房间里交换了定情信物，而云溪的房间，据她所说是她求着自己的爷爷五绝真人亲自下的禁制，即使是云五绝的“老对头”，他口中“吊儿郎当”的寒决，也绝不可能探查到房间内部的情况，云风逸是因为特殊的术法才能把小丫头从房间里揪出来，他也探查不了房间里小姑娘都在做什么。

所以，娘亲是不可能知道自己送出了寒铁匕的。

所以……他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只是不愿去相信。

察觉到他的异样，曲攸走上来，想要解释一下自己“死而复生”的原因。

还没等他开口，君无泪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外的举动——他一把狠狠抱住了曲攸，霸道地把她的头压在肩窝，用脸轻轻摩挲她的头发。

“师姐，对不起，对不起……”

“不，不怪你，我这不是没事嘛，多亏了……”

“师姐，对不起……”

他似乎不想听那个注定会让自己彻底失去最后一丝希望的理由，只是对着怀中的姑娘不停地道歉，至少在这一刻，他是真真切切把他当做了曲攸，当做了那个确确实实神魂俱灭的姑娘。

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曲攸。

一点都没有，不是因为她不如自己的姐姐倾城绝色，也不是因为她性格残忍狠毒，从始至终他都是很纯净地把她当做亲近的师姐，仅此而已，对她的情感完全是感激和尊敬，就是没有喜欢。

他才十岁，对于情爱一事其实还是完全的陌生。寒曲攸是天定的良缘，纠葛深远相依相偎；江窈寒是打破命运的相逢，是命格的互补；云溪是神明定下的媒约，是必然不可分离的缘分；君莫泣是绝望中的救赎，是灰色世界中第一点光彩。

所以对于曲攸所表现出的善意，他也只是下意识的认为是对于师弟的照顾和对他孤身一人的怜悯，从未想过情爱。

说实话，如果说阴无殇是杀死寒曲攸四人中任何一个来威胁他，他心中的恨意和痛苦都会占据绝大多数，完全失去神智，但偏偏是曲攸受了无妄之灾，最难过的那一关还是心中铺天盖地的愧疚。

所以即使察觉到了什么，他还是紧紧抱住了这个姑娘，一遍遍地道歉，哪怕师姐再也听不到了。

果然，姑娘开口：

“阴无殇其实并未彻底毁灭我的神魂，他需要我的神魂去破境，激怒你的只是障眼法。王爷在进入这片空间后感受到了两股纯度极高的魔族气息，随即遁入虚无空间灭掉了阴无殇和阻止他与你同归于尽的那个魔族女子，也顺便救下了我，听闻我们的渊源，王爷出手帮我重塑了一副身躯，然后王爷打破了空间壁障，我们找到了你，只看见你们两个在这里发呆……”

君无泪打断了她。

“原来我的想法还有这么多不够仔细的地方啊，简直是漏洞百出了，看起来我当时自认天衣无缝的谋划简直就是一个笑话，也怪不得在秘境里被阴无殇算计了，师姐，别说了，够了。”

他摇摇头，后退数步，和所有人拉开距离，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我多希望你们都是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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