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堕无间

“12月23日，天气阴。

最近几天可能走了霉运，工作一点儿也不顺心。白成海那老东西还经常来烦。妈的，明明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警察那里也去了好几次了他还想怎样？在我这里吵能把他失踪的女儿找出来吗？当时怎么没看出他们一家那么不可理喻！

好在昨天又在车站碰到她了，这也算是最近几天唯一舒心的事。她好像对我也有点意思，或许今天可以试着搭讪一下——”

“喂，启明，苏经理有事找你。”

一道响亮的声音从办公室门口响起，魏启明手中的笔顿时一顿。

“妈的，又要挨骂。”慌忙将日记本合上，低声骂了一句，魏启明顿时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起身走向门外走去。

“来了，来了……话说覃哥，你知不知道苏经理是什么事找我啊？”

“我怎么知道，自己闯的祸你自己清楚。”带路的男人白了魏启明一眼，“但作为你的师父我提醒你一句，苏经理不喜欢经常犯错的人，虽然你是新来的，这还是注意些，等下进去了苏经理说什么你都认着。”

说着，覃哥敲了敲经理办公室的门。

“进去呗。”看了眼没有动的魏启明，他摆了摆头。

讪笑了一下，魏启明拉开门，走了进去。

轻轻关上身后的门，在办公桌前站定，魏启明对着正埋头批改文件的男人低声问道：“苏经理你有事找我？”

“自己先说说吧。”男人头也没抬，手上继续写着什么。

“呃……这……”闻言，魏启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启明啊，”等了几秒，男人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笔盖上，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你来这里已经四个月了吧？”

“是，是，算上今天刚好四个月。”魏启明唯唯诺诺地回答。

“那你怎么还在犯这些低级错误！”男人的声调陡然提高，让魏启明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被震聋。

“你自己说说这段时间交给你的任务你有几个是认认真真做好了的？”

“如果你不想干这份工作那就自己申请调岗，自己辞职！”

“苏经理我……”魏启明想要辩解，但话还没说到一半便被男人更大声地打断。

“不要找借口，我要看到行动！就是现在！”

吼完，仿佛心中的愤怒发泄殆尽，男人又变得温柔起来，连语气也轻了不少：“启明啊，我这批评你也是为了你好，现在距离提前转正只有两个月，我们部门可是一直很看好你的啊，别让我们失望。”

“我明白。”抿了抿嘴，魏启明干巴巴地回答。

“唉。”

再次叹了口气，男人向后仰靠在真皮椅子上，活像一直仰躺的蛤蟆，“我也不是存心找你的茬，但你自己说说你最近的工作做得像个什么样子？前几个月你的表现可完全不是这样的。”

“对不起，苏经理，我会尽快调整好状态的。”扯出一道难看的笑容，魏启明唯唯诺诺。

没有再说话，男人夹着烟的手挥了挥。

对着男人鞠了一躬，魏启明退回到门口，转身拉开了门。

“对了。”男人突然叫住了他。

“苏经理还有什么吩咐？”魏启明回头。

“等下覃广昭会给你一份文件，今天处理完后交过来。”

“明白。”点了点头，魏启明走出了大门，将浓郁得连让他都想吐的烟味和大腹便便的男人一起关在门后。

……

“做资料做资料，天天做资料我做你妈！”

晚上十点多，在空旷的厕所里，一脸戾气的魏启明一边接着水洗脸，一面对着镜子咒骂道。

今天的那份文件多得出乎他的意料，与其说一份不如说是一沓，勉强弄完这份材料后，距离下班时间都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现在整个公司除了他外基本没有其他人。

“试用期就这么压榨，难怪总是招不够人。”再次低声咒骂了一句，随手扯了张纸擦了擦脸上的水，魏启明转身准备回家。

也就在这时，背后厕所的隔间里突然传来一阵敲击声。

“咚！咚咚！”

“谁？”

魏启明猛地转身看向身后的隔间，在白色灯光的映照下，整个厕所看起来一片惨白，前所未有的阴冷。

TMD，这个点究竟谁还在厕所？刚刚我的话不会都听到了吧？

魏启明的大脑飞速地转动着，回忆着今晚加班的每一个人。但仔细想来，那些人好像都已经在一个小时前走完了。

“谁在敲门啊？再不说话我走了！”带着疑虑，他又冲着厕所高声喊了几句。

整个厕所一片寂静，仿佛刚刚的响动只是他的幻觉。

“奇怪，难道是加班加得太累了？”嘟囔了几句，魏启明再次转身，准备离开厕所。

这时，敲击声再次响起。

“咚！咚咚！”

“谁啊！这玩笑可不好笑！”

再次出现的声音顿时让魏启明感到毛骨悚然，他猛地扭过头看向厕所，声调也不由得高了起来。

依然没有人回答。

“MD，不管了，我先走了。”吞了吞口水，魏启明回过头就要往外面走去，可才刚刚踏出一步，他便停了下来。

外面走廊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整个厕所外一片漆黑，仿佛一片虚空。

“咕咚。”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魏启明的脸色变得肉眼可见的煞白。外面走廊的灯并非是感应式的，而是有着开关。而在他刚才洗脸的时候灯都还是亮着的……

“是……赵哥吗？还是……钱哥？说真的，这个玩笑一点儿不好笑！”

回忆着哪些人会跟自己开玩笑，魏启明支支吾吾地冲着黑暗深处喊道。

黑暗中没有任何的回响，仿佛一个黑洞一般将他刚才的喊叫吞噬，这不禁让魏启明感到更加恐惧。

“难道今天还遇鬼了不成？”

咬了咬牙，魏启明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向黑暗中照去，准备硬生生地穿过走廊。

这时，一阵阴冷的风从走廊吹来，仿佛野兽血盆大口的吐息，瞬间吹散了他的勇气。

“还是打电话算了。”站在厕所门口，魏启明最终还是没有踏出那一步，他关上手机的电筒，来到洗手台前，这里处于灯泡的正下方，明亮的光线暂时削弱了他的恐惧。

打开手机，魏启明开始翻找着号码寻找着可以打给的人。或许是恐惧下手指并没有那么灵活，仿佛是用力地一划，整个通讯录以极快的速度向下滑动，一串串号码带着残影从他眼前飞过。

慌忙深处手指按停，这时页面已经不知划到了哪天。正在他打算再次往上滑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瞪得老大，瞳孔剧烈地颤动，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其震惊的东西。

那是一连串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同一个号码，那个他曾经记得无比牢固的号码，那个他用唇和舌牢牢记住的号码。

再看时间……

8月24日！

“怎么回事——”

死死地盯着屏幕，魏启明的眼中迸出一道道血丝。他明明……已经将这些通讯删掉了，为什么……为什么又出现在了手机上？！

也顾不上什么打电话，魏启明发疯似地点击屏幕，将一条又一条的红得像是鲜血的号码删去。可无论他怎么删，这些号码都看不到尽头，仿佛整个电话簿的信息此刻都已经全部变成了这个号码。

删掉！删掉！

如同着魔一般，魏启明的手指机械地摆动着，脑袋里除了删掉号码外已经没有了其他任何念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持续的重复导致肌肉痉挛，他的大拇指突然一抽，竟没有把其中一条号码删去，反而重新拨打了过去。

“我想起，你告诉我天空的繁星，都是你，默默守护的感情……”

魏启明想要将电话挂断，可这时，他身后的厕所里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音乐声。

如同中了定身术一般，魏启明捏着手机呆呆地立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如同生锈人偶一般扭动僵硬的脖子缓缓将头转向身后，看向那空荡荡的厕所。

音乐声还在飘荡，但悠扬的旋律此刻听起来却如此地阴森可怖。

“不，这与我无关，与我无关！”瞪着眼睛，魏启明的脸逐渐狰狞。

“这一定是谁的恶作剧……”他不断重复，神色随着重复越发可怖。

“对一定是恶作剧，有人知道了那件事，所以来敲诈我，一定是！”

不受控制地摆动着脑袋，魏启明捏着拳头向厕所里走去。

“一定是白成海那个老东西，也只有他才有薇薇的手机。”

脚步声沉重地在厕所里回响，魏启明如同杀人狂一般推开一道道隔间的大门，寻找着铃声的来源。

“找到你了。”

终于，在最后一个隔间前站定，魏启明的脸上露出了病态的笑容。

猛地将隔间门推开，魏启明蓄势待发的拳头狠狠地向里面砸去，力量之大仿佛要把墙都给打碎。

可他打中的物体并没有想象中的坚硬，而是一片脂肪的柔软。凹陷的脂肪完美吸收了他的力量，没有让他造成任何伤害。

或者，死人已经不会再受伤。

狰狞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魏启明眼中闪过一片迷茫。一时间，他竟搞不清楚到底是自己在做梦还是在现实。

只见厕所的马桶上，仰倒着一个肥胖的身体，而此刻，他的手正打在身体的肚子上。

在这股重击之下，尸体的脖子在重力的作用下偏转，一张青紫的脸庞随之露了出来，眼睛里还残存着难以置信的目光。

“啪！”

套着粉色外壳的手机从尸体的嘴里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

看到男人尸体，魏启明一连后退了好几步，然后一个站立不稳跌坐在地。

这是苏经理的尸体。

“怎么可能？苏经理怎么死了？明明我记得他是回家了啊，怎么会这样？”

失魂落魄地与尸体暗淡的眼睛对视着，魏启明无比慌乱，他的脑袋剧烈地疼痛起来，仿佛什么东西正在里面啃食。

一幅幅画面在他脑海里划过，仿佛拼图被补上了空白。

他忽然想起，今天公司好像是没有加班的，下班后所有人都走了，而他也去办公室提交材料。而后……

“杀了他……”

“杀了他……”

那呢喃般的低语仿佛又在耳畔响起，他好像被一股怒火支配，随后扑在了那肥胖的身体上，将他死死地按在椅子上，勒紧了他的领带……

杀人了……

我杀人了……

茫然无措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魏启明感到一阵荒谬。

“可是他该死！”他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怒吼。

“他这是在阻止你去见她，他想要将她独占，杀了他！杀了他！”

“阻止……”

魏启明想起来了，在今天的下午，自己是提交过一次文件的。但这个姓苏的男人却仍不满意，执意让自己再把文件改一下。可……这样不就错过了遇见她的机会了吗？没办法，自己只能杀了他，只有杀了他才能见到她！

于是富态的脸逐渐变得青紫，身体的挣扎也越来越小。最后自己将不再动弹的男人拖到厕所，塞进了最后一个隔间。

“不……”魏启明混乱的大脑中有一道响亮的声音在否认，“不对，我怎么会因为这种荒谬的原因杀人！”

“我怎么会杀人？！”

不受控制地，魏启明突然高声向着空旷的厕所怒吼。这一瞬间，他脑海中仿佛闪过一道苍老但慈祥的面容，老人伸手摸着自己的头，轻声说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

“我是善良的孩子，我不会杀人……”

嘶哑的呢喃着，魏启明脸上的眼中不受控制地流下一行血泪。头疼在此时也达到了极致，仿佛另一个人要敲破脑袋从意识深处爬出来。

这一刻，如同时钟的指针被卡住了一般，整个世界仿佛发出了一声轻响。厕所的灯不受控制地闪烁起来，隔间的大门也疯狂地开关和闭合，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而门外的黑暗，此时也倾泻而入，在灯光熄灭的那一瞬，将魏启明呆滞的身影彻底吞没。

黑暗中，魏启明听见了哗哗的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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