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鸿蒙

成都府郊外。

两个乞丐从远方走来。

一个老一个少，头发打绺，好像立着生长，污泥满身，肮脏丑态……

随着走近，他们身上散发的腥臊气味叫人退避三舍。

老的好似半个疯癫，少的沉声稳步，一言不发，想是哑的。两人好像腹中相当饥饿，晃晃荡荡来到一个煎包摊位前。

有两位食客正在咀嚼，闻到那股子气味登时吐了出来。空气中的腥臊混合着酸味更加不堪。

两乞丐眼中发绿，盯着金黄的煎包不语，喉咙滚动。

“不买就快滚！”店家的呵斥相当无力，那空中弥漫的气味让口鼻无法运作。

而且这里是蜀地，自古以来最擅长造反，朝廷平叛无力，让此地成为秩序的缝隙，那乞丐流民随时可操持着贱命生杀官吏，更何况抢劫商人……

老道迅速伸手抓起一个煎包，忍着炽热啃噬，一边大口呼气一边吞咽。不久便下肚。

“不错。”老道点点头。

“嗯。”袁法点头，抓起一个一边吃着一边点头附和。

店家惊愕，心想这是遇到霸道的了。

“肉煎包六文一个！”店家喊道，不由得摸向摊位下的菜刀。

“本道不欠你银子。”老道出声。

店家这才看到那金色的道冠，这出家人浑身都是脏，唯有这道冠耀目。

老道顺势从怀里摸出一包银子倒在桌板上道：“你这些家伙事我全要了。”

这摊位是有两个矮柜组成，上面铺了个门板，两边有小抽屉存原料，相当巧妙，旁边生碳火，支着口煎锅。

那门板上银子哗啦轻灵的声音相当迷人，让店家看的眼睛都直了。原来这大宋的白银多是富贵人家使用，普通百姓大都是铜子儿交易。

……店家调整呼吸。

“二位爷，请随意。”说着，小贩捧起那十几两银子跑走。

老道把那窄窄的厚重门板斜抗在身上，丝毫不费力。

袁法顺势收拾那油乎乎的家伙事，把锅子挂在矮柜旁，用扁担扛起两柜子就走。

两人向着城中走去，由乞丐变为了落魄商人。

…………

“师父，我们进了城去哪？”袁法疑惑。

“去找乞丐。”老道笃定。

“我们不就是吗？”袁法很少诙谐，想是流浪几日被老道传染。

二人异口同声，哈哈大笑，老道是真心自在，而袁法多半是苦笑不迭。

两人很快就找到了乞丐帮，或蹲或躺在墙根下头，半死不活的样子，或者他们中有几个已经死了，苍蝇环绕，臭气冲天。

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他们。师徒二人若是不背着家伙事，怕是真会和他们融为一体。

师徒二人赶紧摊开家伙事，四只脏兮兮的手掌开始制作煎包，虽比不上之前店家的手艺，不过也散发着香气。

这香气飘散，好像有着实质，窜进乞丐们的鼻洞里，让他们的半死不活瞬间起身来看。

围绕的乞丐们越来越多，老的少的，拖家带口的……

“剃头赏肉煎包一个！”老道见状一边煎包，一边高喊，声线带着韵律的调调，不大但却能传播很远。

袁法放下忙碌，取出短刀开始割发，师徒二人合作默契，不久便耗光了原料，收到了一大筐头发。

……

两人瘫倒在墙根旁喘气，累了个半死。

那一大筐头发混合着臭虫，虱子，油污和各色人渣，腥臭难闻，用双眼看去都会感到刺痛。

袁法无奈捂紧了口鼻，向着老道抱怨。

“师父，我们为什么要煎包子送人。”袁法无奈。

“既能行善事结善缘，又能得到我们的炉鼎火柴，各取所需罢了。”老道笑道。

在之前，这种笑被袁法认为相当痴傻，而如今看来相当神秘，老神仙总是能知道很多事情。

“这就是我们炉鼎的柴火么？头发根本不耐烧……”袁法捞起大片头发，相当不解，求教道。

“袁法，你可曾听说：发为血之余么？”老道俯视着发筐沉思道。

“弟子知道。”

这是出自秦汉典籍《皇帝内经》中的记载，血气溢出为头发。

……

“我们的炉鼎需要血气精华来烧。”老道解释道。

“血气精华……”

“……你要记住，我等修行之人，头发相当重要。”老道沉声教诲。

“弟子明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轻易毁伤，此为孝道修养。”袁法点头，额头沁出汗水。

“不仅如此，发丝既是血气之余，更是七情六欲之余……”老道继续道：“而且修行之人，灵力于天灵溢出，精华为发，此物蕴才，天地响应。”

袁法思考，消化新的学识。

“想不到竟然如此神奇。”袁法抬手擦汗，顺手理了理糟乱的头发，它们因为脏污而打结，散发臭气。

“是的，但是对于凡子的头发来讲，仅有气血和七情六欲的凝结。”

老道说着，微笑着向袁法……因为他目前也是个凡子。

“这也是为什么友教的出家之人要剃发才能为僧……”袁法大悟，喃喃道：“此为剃去情欲。”

他想起了佛家的僧侣，而且西域的教派也认为头发可让至高之神关注并赐予力量。

“是的，但那只是表面功夫。”老道摇摇头深沉：“证明不了什么……”

“师傅，可我认为出家人的虔诚相当重要……”袁法低声发表意见，形式可以磨炼心性总没错。

“道的极致，便是心修。”老道缓缓道：“这比头发和肢体更加重要，它从未断绝过。”

“弟子受教了。”袁法福灵心至，对道长更加敬佩。

“你我皆是父母生养，人母怀胎，那情欲便像一粒道种，栽在我们的心中，要是断绝情欲才能羽化，还不如不修，享受那俗骨极乐。”老道像是想起了什么，面带微笑，无法停止叙述。

袁法一时沉默，他亲人死尽，目前仅有师徒之情存心，不知还有其他情种。

老道忽然有些惆怅，仰头观星，像是阻止自己的流泪。

“想当年，我十七岁，她也十七岁，我们在比天大的宗门里……”老道想起了幸福，鼻涕泡都出来了，看起来相当有分享欲。

“师父，先等等，您还没教我我们收集这么多头发做柴火烧啥呢？”

袁法急忙打断又臭又长的爱情故事，一边搅和着大筐里臭气熏天的头发一边问着。

“……我还没说完呢，臭徒弟你好生无礼，罚你再去做几个煎包。”老道郁闷，之前好不容易酝酿的氛围都无了。

“好吧。”袁法起身。

“欸，算了。”老道不忍：“再陪我坐会儿。”

两人静默，和众位乞丐在墙壁旁一起呆坐着，和风景融为一体，不知不觉便到了下午。

乞丐们逐渐散去，这夜间凉意袭来，从此睡去怕是会冻死。

而袁法和老道身体强于旁人，自然不惧。

……

“来来来，快过来！”老道向昏睡的袁法呼喊，捂着怀，不知道揣着个什么宝贝。

袁法能想到的只有天材地宝和各种美食佳肴。

两人窝在草垛上，拱卫着，俯身看去。

“准备好了吗？”老道低声细语。

“嗯。”袁法好奇点头。

老道警戒四顾，而后从怀里缓缓捏出一小块……光芒！

……

那是个红色的锐利宝石，很小，指头大小，像是某种……玉器的碎片，那红光一开始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而后逐渐消散。

表面平静但是相当细腻，好似有着微观的世界存在其中，奇异非常。表面还带着些许褐色，那是血的颜色。

那血色让袁法莫名感到痛苦，撕心裂肺肝胆俱碎的暗痛……难以言状，让他的心脏好似被攥住，一瞬间静止。

……

“这是何物！？”袁法不由得声音急促，这太怪异了，让他开始恐惧此物……

“这是你。”

“这是我？”

“不对，这是我们要炼化的，然后给你。”老道解释。

“给我……修行吗？”袁法醒悟。

“不知道，反正别人托我给你。”老道坦诚。

“那它……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反正不能直接吃，得先煎熟了。”老道神秘。

“怎么……煎。”

“用锅加柴火。”

老道指了指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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