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生存法则

“咚咚咚—”

扣门声，又是扣门声。

守门的妖精翻了个身，用潮湿的被子捂上头，—它最讨厌暴雨夜里的扣门声。

在这种鬼天气进镇的都是些趁火打劫的恶霸，上回是僵尸，上上回是哥布林，那些生性邪恶的家伙大都分进了镇就是一通烧杀抢掠，偶尔有的不闹这么大动静，但他们走后镇里总归要少点什么。反正那些家伙一来，镇子上就鸡犬不宁。

妖精披上雨披，绕开泥泞的路上隔三差五突然袭击的小水洼，贴到下部爬满苔藓蘑菇的老木门前。

它打开门上的瞭望口，借着怀中微弱的灯光向外望。它没看见浩浩荡荡的哥布林大军，只有一对披着斗篷的伶仃单薄的影子。

谢天谢地，它松了口气。

“劳驾，能在镇里的旅店借宿一晚吗？”

妖精的身影消失了，片刻后，苍劲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滑开了。

“一直往前走，第三个路口右转第二家店应该还有空房间。”

“嗯，好的谢谢。”

陆熙森道了谢，和明曦在滂沱大雨中前行.

“诶，曦曦，你怎么也进来了？”

“我看见门口的礼泓像化成流沙，然后有人用蘸了迷药的毛巾捂住我的嘴把我拖进洋楼。醒来我躺在起居室的木地板上。在洋楼里溜了一圈找不到正门，我就随手拉开三楼，一个房间的门遇上了你。”

“你没在洋楼里遇上别的东西吗？”

“没有，什么啊？”

“没什么。”陆熙森摇摇头，疲惫地朝他笑了笑。

“啧，混蛋，你能别总这个样子吗？！”明曦不高兴地拧起眉，”话说一半不说了，关子卖给谁啊？！”

“可是我这回真的没卖关子哦，我单纯问一下有什么可以确认这是哪里；不要总发那么大火啊，很容易变老的。”熙森眨眨眼，一脸纯良。

“……你这家伙…”

“算了，既然曦曦也没有线索，一会儿进客栈问问吧。”

但陆熙森很快意识到把希望寄托在客栈是个多么荒谬的笑话。

站在门口，紧闭的门内传来的喧哗声震得门旁破旧的招牌战战兢兢地摇晃。檐下挂的马灯缺了大半个灯罩，之所以还顶着这个名号，是因为里面在狂风辗压下苟延残喘地摇曳着的细弱的火焰让二人勉勉强强看见周围一列参差落破的低矮平房。

“要不要再从镇里找找？”望着仅仅碰了一下门环就落了满手的铜锈，陆熙森语气牵强。

“算了，”借着零星的灯光，明曦沿着路延伸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半斤八两的货色；混蛋，都怪你！”

陆熙森转过茶色的眼睛想要开口怼他，但看见少年疲倦颓唐的面容和脸上的泪痕乖乖闭了嘴。

陆熙森悄悄凑到明曦身边，像小时候那样，小心翼翼抓住他的手，这回小孩没有挣扎，将快要不堪其重的脑袋蔫蔫地搭在陆熙森肩上。

他们孑然地站在檐下，面对着瓢泼大雨统治的世界。台阶是湿的，也不是熙森宅邸光滑洁白的大理石质地，不容他们像从前在伊思菜那的黄昏中面朝无垠的大海坐下。

“先进去吧，湿淋淋地站在风里会感冒的，”陆熙森推开坑坑洼洼的木门，牵引明曦走进客栈。

进门就是个乱糟糟的大厅，大厅由很多歪七扭八的木桌椅和酒酣耳热后狂放地东倒西歪的顾客装点。古灯没有点燃，只有两团飘飘幽幽的鬼火挂在天花板打瞌睡，幽微的光勉强将店面照亮。

二人顶着呛人的酒气与潮湿的霉味沿着狭小的过道走到服务台前。点了几个品相不算很差的菜，两瓶拿不准会掺多少水的红酒。陆熙森从兜里摸出几个名叫“米特”的小钢镚（这是这一带通用货币，在来到镇上前他们曾在山野遇到一对山妖夫妻，为它们驱走进犯领土的凶恶的“兽狼”，作为筹谢山妖夫妇送给他们镇上人穿的衣服，也就是几个世纪前的服装；和几兜名叫米特的钱币，但明曦不记得曾在历史书上看到过这种钱币）。

然后七扭八拐绕开过道酒气醺天的醉汉，明曦和陆熙森挑了角落处较为清静的桌子坐定。

明曦仰面倒在椅子上，已经顾不得椅子多冰冷多人。他下意识地将手摸进裤兜，突然意识到没有信号，低声咒骂了一句，一头扎在桌子上。

“哎，也不知道那两个家伙现在在哪里。”

“那两个家伙”不是别人，正是陆熙森的两个好兄弟李捷筠和岑怀瑜。

明曦没吱声，但心里狠狠地点了点头。

岑怀瑜是异能魔咒方面天才，而且心眼多，李捷筠妥妥武力输出。虽然那俩家伙性格不讨喜，但碰到危险总比两个人孤军奋战强太多了。毕竟是在这个地方……

明曦抬起头，陆熙森端着酒安静的坐在他身边，目光深沉地投向窗外，看上去像是在看雨，但只有明曦的视角才能看清他正用余光在周围几个位置来回周旋。

明曦小心翼翼沿着陆熙森余光撇向的地方看去。

第一个位置，坐着一桌看上去醉醺醺的酒鬼，其中最为壮实的撑在身旁人的肩膀上，对漠然地坐在离他不远处的陆熙森毫不避讳地指指点点。

第二个位置，坐着一个吐着烟卷的烟鬼，身旁立着把战斧，狰狞的疤贯穿他半张脸，无论什么姿势烟头永远径直指向他们这一带。

第三个位置，一个络腮胡子的红脸大汉站在磨刀石旁，刀尖斜着擦向陆熙森和明曦方向。

突然，磨刀的放下刀，抬起头，明曦迅速地想要收回目光，但来不及了，他一低头，两人的目光恰好撞在一起。

磨刀的抄起锋利的刀，起身向明这桌慢慢走来。陆熙森轻轻搭上明曦的手，余光继续密切注视他的动向，另一只手紧紧擦住斗篷下的十字短刀冰冷的刀柄。

就在这个剑拔努张的节骨眼上，突然，一只白色的，圆滚滚、毛茸茸的鸟类生物振动翅膀飞到二人桌子上。把毫无防备的两个人吓得向后一撤身抱在了一起。

“哦？你要在这里？”

一道温文尔雅的声音从二人身后响起，二人抱在一起抖了会儿，然后战战兢兢地回过头。

身后站着一位神秘兮兮的不速之客，披着墨绿色过膝斗篷，穿着黑色高筒军靴，脖子缠着一条白色围巾，兜帽帽沿压得很低，看不清五官，但听声音辨别这个人年纪并不大。

鸟似乎听懂他的发问，“咕咕”叫了两声作为回应。

“那好吧，”蒙面男将身体转向陆熙森与明曦，“劳驾，我起晚了，大厅没空桌子了，介意我跟你们拼一桌吗？”

此时明曦已经顾不得看他了，他惊恐地盯着操着刀一步步向自己逼近的红脸大汉，冰冷的手在桌子下抖成筛子。

“完全不介意，可是我们可能会给您带来麻烦。”陆熙森强制自己挤出了个微笑。

“哦？——”蒙面男低吟一声，顺着明曦视线和熙森眼角余光方向转过头，轻哼一声，像是发出一声轻轻笑。

“你们某位暴躁的朋友？”

“不是，我们不认识他，但打我们一进来他就紧紧地盯着我们。”

“哦？看来你们很困扰啊。”年轻人轻歌慢颂接口，下一句是二人完全没料到的。

“要不要我去帮你们问问？”

“不要去——”

为时已晚，小白鸟落到的小臂上，蒙面男站起身，迎着红脸大汉走过去。

“喂，我说，先生，监视别人很失风度吧？”

意识到路被挡住了，红脸大汉被迫停下脚步，他斜着眼打量着这个自不量力的家伙。

又是个自以为是的小鬼。身高上和他差不多，比那两个有些明显优势。但他不认为裹在斗篷下都显得硌人的排骨有希望干过一身腱子肉，更何况，狂妄到连刀都不拿，真是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红脸大汉提刀向蒙面男提刀向他扎来，蒙面男依然单手抱着鸟，步调轻捷地在他刀锋间游走。红脸大汉的刀速越来越快，蒙面男的步子也越来越灵活，欠身，弯腰，刀刀都游刀有余地躲过。

走马灯似的转了会儿，蒙面男烦了。见红脸大汉再次提刀扎向自己，一把抛开小鸟。先弯腰闪过他的攻击，向旁边错步，趁他调转沉重的刀头的功夫抬手搭上他的手腕，手指猛力地收缩——

“咔达”

“嗷嗷嗷啊—”

“当啷——”

蒙面男松开手，旋身对着他抱在胸前的手来了一脚，又是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喊，红脸男一屁股坐上地板。

蒙面男出了口气，拍拍身上的尘土，一脸嫌弃地甩甩手“脏死了”。然后走到掉在地上的刀旁，蹲下身想要贴近它。

突然，一只脚踩上刀柄，模模糊糊的人像在刀身上倒映。

“当心！”明曦大叫。

背后的人将斧头高举过头顶，蒙面男迅速贴在地上缩紧身体向旁边一滚，斧子贴着他右臂重重砸进地板，陆熙森趁着斧头没拔出来握着短刀扑上去。蒙面男勉强松了口气

“比我想的要棘手些啊。”

蒙面男从地上坐起来，摘下兜帽，抬手将淡黄色的长发从衣领掏出来，然后扯下脖子上的白巾当束发带勉强在脑后扎成成了个马尾。

“你是精灵？”陆熙森握刀向袭击他的烟鬼男横着劈来，烟鬼喘息时，他抬眼看向“蒙面男”挽在耳后的左鬓头发下的尖耳朵。

“别分心，人命，哦不，吸血鬼体可不是闹着玩的。”

陆熙森再次举刀刺向烟鬼，烟鬼张皇地向左一闪身，短刀迅速在陆手中打了个转，陆反手捏紧刀向着烟鬼的右臂扎下去。

“噗——”筋肉破裂的声音响彻鸦鹊无声的大厅。

此刻在场所有人都聚住在他们身上，连照明的鬼火被吵醒后都悠悠绕到他们上空，饶有兴趣地俯视下方的闹剧，周身的颜色加深了，光芒也明亮了许多。

初来乍到，就…出尽风头啊。但起码应该胜了，明曦抱着精灵的鸟，心里五味杂陈地坐在一旁观战。

此时喝酒的那一桌也上了，前仆后继地经历着陆熙森和精灵游刃有余的虐杀，什么心理，抖m？明曦不能理解。

看他俩打架打得酣畅淋漓的样子。虽然不想坦白，但他真的有点羡慕，这样他就可以回家，可以去寻找他的母亲和弟弟。他的弟弟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拐走了，那时他的家族刚刚摆脱陆家操控，积贫积弱，根本没有能力去寻找他的弟弟，母亲气得出走独自寻找他，父亲作为上台不久的新任家主为了家族无暇顾及支离破碎的家庭，把失去葱郁的大树的幼小的他“委托”给曾经的宗主家族。从五岁到十五岁，整整十年…

虽然已经过了男孩子可以哭鼻子的年龄，一想到刚到陆家别墅他远离在房间争抢游戏机的宗主家族的熙森和他同母异父的哥哥，偷偷溜进院子扒着精致的雕花栏杆望向他“家”方向时痛哭流涕的孩子，他的眼泪又不气落了下来。

明曦又抬手拭了把泪，将目光挪向“战场”。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粗暴地捏住他的胳膊，他被拖到地上，他奋力挣扎，一只脚狠狠踩上他的脚踝。明曦疼痛难耐想要大叫，刚张开嘴，下巴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一个冰冷尖锐的东西抵上他的脖颈，一道细细的血痕从细小的伤口流下。

“不要动，小弟弟，留下疤可不好看了。”

他听话了，没有动，但远处他的宗主翩然回首，看到他被动的境地，茶色眼眸流露出纯粹的愤怒。

陆熙森撇下身后的对手，然后提起短刀在一个个迎上来的强壮的男人密集的刀锋下奋力游走。

没有温度的刀刃割伤少年姣好的面容，殷红的血珠像断了线的红珊瑚项链，在空中散漫地翻飞，在昏黄火光照耀下披上温润的光泽。

陆熙森单脚一踮地凌空越起，蹬了脚半空作踏点的墙壁，直接从两三个人头顶飞过，然后稳步落到挟持他的人身后。

挟持明曦的人立刻提刀刺向他，陆熙森一侧身，然后身体前倾，双方刀锋交叉着擦过，就在这时，明曦战战兢兢转过头——

“噗——”

温热的血飞溅在他的眼睛上，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惶恐地擦掉眼睛上的血，这时，劫持自己的人的哀号响彻厅堂。

他停止揉眼，跪在凳子上，凭直觉张开双臂。

陆熙森将刀上的血从对手衣领蹭干净，收起刀正要起身，突然，一张冰冷的、粘着乎乎液体的脸贴上他的后颈。

陆熙森低下头，微长的棕发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投射出浓重的阴影，他的表情藏在阴影下，没有任何人看得清。

时间似乎定格了，很久很久，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是精灵先挥手招呼被与熙森紧紧圈在一起的鸟。鸟挣开明曦的手臂，扑棱着翅膀落回他的胳膊上。陆熙森抬起头，明曦松开胳膊。

“下巴有点脱臼，你忍一下，我给你接回去。”

明曦的手指紧紧抓住精灵冰凉的手腕，一阵难耐的剧痛像锯条拉扯着他的神经，好在只有一下。然后，三人搀扶着走到洗手的水池边。

“他们为什么要袭击我们，诺斯加拉德先生？”

“为了钱吧，这一带的盗贼，都这么不要命。”

“诶，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茫湖镇。”精灵倚在门框上。

“茫湖镇？”精灵点点头，陆熙森不记得有听过这个名字。

“喂，你们快过来一下，快点！”

屋里的水声突然停止了，明曦急切地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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