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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垣梦

第28章叹世事无奈恨缘浅

正在苏雨霖以为终于可以与心仪的人厮守终生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新闻,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那一日,潘兆新神色匆忙地跑了过来,手里拿着当天的报纸,对苏雨霖道:“邵世同在家中服药自杀。”

文轩问潘兆新到底发生了什么。潘兆新答道:“报纸上说是前一天晚上跟靖华起了很大的冲突,家仆都听见邵世同对靖华说:‘你这是要逼死我!’”

“他怎么会逼死自己的父亲,报纸上胡说的吧……”文轩道。见到苏雨霖错愕的神情,他心中难过但又有一丝不露声色的妒忌。

苏雨霖不禁倒吸一口气,她当然不相信靖华会逼死父亲,但究竟发生了什么,要让平步青云的邵世同自绝于此。

“我去一趟邵家。”苏雨霖说。

“我送你吧。”

苏雨霖感激地望着文轩,但还是推辞道:“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吧,苏贵送我就好。”然后赶忙梳洗后换了身素衣裳,带好帛金,便赶往邵家。

走到邵公馆门口,只见邵靖华跪在门外,面容憔悴,像是多日没合眼了。

屋内有人喊着:“把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赶出去,不要在这儿脏了邵家的门。”

邵月华走到靖华身边,哽咽道:“靖华你起来吧。”

靖华没有言语,仍是一丝不动地跪在那儿。

“你告诉我,你那天晚上到底跟父亲说了什么,他怎么会那么生气。”

靖华依然一言不发。

“我不相信你会逼死父亲。你为什么不说出来,非要自己独自承受所有人的误解呢?”

苏雨霖知道靖华自尊心强,定不希望自己见到他这样,便对苏贵轻声说“我们回去吧。”转身前,她又心疼地看了靖华一眼。

苏继宗知道女儿苏雨霖擅自去吊唁邵世同,怒不可遏,等苏雨霖回到家中,对她厉声喝道:“谁让你去看他的!邵世同大小也是个司长,他死了没人敢去吊唁,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上面都在传,他奉命采购军需却侵吞了大量款项,将劣质物资、药品送去前线,事情败露才畏罪自杀的!这都什么形势了,还敢做这种事!还有,从今往后,不需要再与邵靖华来往。”

苏雨霖心中一阵酸楚。当初,父亲费尽心思想与邵家联姻,如今却是唯恐避之不及。昌荣一直高举爱国大旗才能从激烈的竞争中崭露头角,她自然能够理解父亲的苦衷,也知道父亲并非薄情势利之人。却还是不由地心疼起靖华——树倒猢狲散,如今又有谁敢去帮他呢。

即便心中思绪万千,苏雨霖还是说了句迎合父亲的话:“我走到邵府门口就回了,并未进门。”

苏继宗这才安慰了些,道:“霖儿,苏家以后就要靠你了,你以后不仅是苏家的长女,还是昌荣的继承人,凡是都要三思而后行。”

苏雨霖忽然对自己方才下意识的“迎合”非常失望,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呼出,似乎要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积蓄一些力量。

“爸,我为苏家付出什么都可以。但离开靖华,我做不到。”苏雨霖语气坚定,让苏继宗十分意外,愤怒地说了声——“滚!”那一声震耳欲聋,苏雨霖不觉微微一颤,但她的心,却丝毫没有动摇。

傍晚,苏雨霖决定去找靖华。当他跟苏贵说要去邵家的时候,苏贵为难地低下了头。

“父亲交代你不能送出门是吗?”苏雨霖问。苏贵点了点头。

“好,那我自己走。”苏雨霖想起靖华每次遇到烦心事都会去金陵小馆,或者在那儿能等到他。她毫不犹豫地出了门。走了一会儿,便听见苏贵在她身后按着喇叭。

苏贵把车停在苏雨霖身边,苏雨霖却坚持不肯上车。

“你回去吧。我不想连累你受罚。”

苏雨霖一路走,苏贵就这样一路跟着她,苏雨霖终于忍不住,命令苏贵道:“苏贵,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要向父亲证明我的决心。你就帮我这个忙,回去好吗?”

苏贵无奈地驱车离开。苏雨霖继续往前走,步行了近两个多小时,来到了金陵小馆。

她一手提着裙?,小心翼翼地走在石子铺成的小道上。走到金陵小馆门口时,果然见到靖华一个人坐着,手中还拿着酒杯。

老板娘出来热情地招呼道:“啊是来吃饭的”

“我……”

老板娘见苏雨霖望着邵靖华的眼神,会意地点点头。邵靖华抬头望着她,又沉默地低下头。

苏雨霖看了看桌上横竖摆着的四五个空酒樽,轻轻叹了口气。“你喝了这么多?”

靖华没有说话,只是对老板娘道:“老板娘,买单。”说罢,从口袋中拿出钱,放在桌上,起身从苏雨霖身旁走过。苏雨霖心凉了半截。

“你这么不愿见到我吗?”苏雨霖望着他的背影。

邵靖华停下步子,沉默许久才开口道:“我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你。”他没有回头——他害怕自己再靠近一步,便无法压抑住内心最真实的渴望。

苏雨霖见他怏怏不乐的模样,心中很难受。忽然,屋外一声惊雷,苏雨霖吓得打了个寒颤,紧接着外面一阵暴雨倾盆而下。

“看来老天爷想留你。”苏雨霖在方才邵靖华喝酒的位置旁坐了下来,喊道:“老板娘,再来一壶酒。有劳!”这一声全然不似那个处事娴雅得体的苏家大小姐——更像是初见她时,那个活泼的少女。

这十年间,物是人非,苏雨霖这一声“老板娘,再来一壶酒。”好似安抚了他内心的伤,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无思无虑的年纪。他没想到,她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令他如此触动。他走到她身边坐下,她为他斟上酒。

“我逼死了我父亲。”邵靖华突然道,泪水夺眶而出。

“我不信。”

“那天我去找他,是因为我找到了他贪污军需款的证据,希望他能向上峰坦白。”

苏雨霖讶异地望着他。

邵靖华如若自言自语道:“他没有因为我逼问他而对我发火,他说,上头已经在调查他了,他担心事情很快就要败露,然后很从容地对我说:今天之后你不要再回邵家了,还让我改名换姓。”邵靖华回想起当时父亲消瘦的面容,心中如刀刺一般。

“邵司长是想保护你。”

邵靖华沉默了,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当时的场景——大姐听见他们父子的争执声,端着两杯茶走了进来。父亲猛地一挥手,把瓷杯摔在地上,对他和大姐喊着‘你们都出去!’靖华哭着喊了一声‘爸’。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叫过一声‘爸’了。父亲也哭了,泪水充盈着满是血丝的眼睛,但还是强忍着泪把他和大姐赶走了。

邵靖华一边回忆着那天的情形,一边对苏雨霖说:“父亲故意不停地骂我,说已经跟我断绝了关系,说我早就不是他的儿子了。我到那个时候才知道我有很多很多话想说……我也预感到,这些话我可能再没机会告诉他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父亲面前跪下。他可能也没想到,这个令他煞费苦心的儿子,这个这个口口声声说以自己为耻的儿子,居然跪在他面前。我看到他哭了……他猛地把我拉起,说:‘从今往后,只要你活着!就一定要站着!遇到再大的苦难都给我站着!’”

“你想对他说什么?都说出来吧。我想他能听见的。”苏雨霖温柔而疼惜地望着他。

“我知道知道他默默为我做了许多,我虽然不认同他,但我很清楚他对我们这几个子女的爱护。尤其是对我——这个执拗的不孝子……”

说到此,靖华已泣不成声。苏雨霖从未见过他这样,她伸手轻轻抱住他颤抖的身子。邵靖华紧紧抱住苏雨霖,许久,才不舍地松开。

邵靖华喝了一杯酒,道:“我下周就去前线了。”

“我听说了。”苏雨霖黯然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邵靖华拉住她的手,制止道:“别喝那么快”。

邵靖华将手缓缓放开,借着酒劲,对她说:“十五天……这十五天跟你在一起,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

苏雨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从手袋中拿出一封信交给了邵靖华。邵靖华一眼便认出了她娟秀地字迹,“萧然君亲启”……

他正准备打开信封时,苏雨霖轻轻按住他的手:“回去再看吧。”

“是信,还是词?”邵靖华边问,边小心地将信放入西装内的口袋中。

“词。”

“很喜欢你写的词。”邵靖华道。

“你写的都是家国情怀,我以为你看不上我这些小情小爱。”

“我也喜欢人生若只如初见,喜欢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喜欢相见时难别亦难……”邵靖华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继续道,“我还记得你刚到明诚报社写的第一首词,用《江城子》的词牌名,意译拜伦的《WhenWeTwoParted》……‘怎堪旧事独思量,昔别处,欲断肠,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上邪契说梦一场,转相忘,恨亦长。蓦闻漫谈负心郎,羞作识,黯神伤,脉脉此情无处话凄凉。他年重逢料无言,泪沾裳,意茫茫。”

苏雨霖双颊微微泛红,靖华抬头望着她,实在不忍心说出那些伤她的话。他沉默地喝了几杯酒,便不再多言了。

“认识你之后,我有些变化了。”苏雨霖道,“以前我只喜欢诗词中的那些离愁别绪,现在我读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会流泪,读到‘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也会流泪……”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九一八的时候,我爷爷从病榻中强打精神,对我说了这两句话。”邵靖华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了,“当天晚上,他就走了。讽刺的是,我父亲正忙于与政敌勾心斗角,连爷爷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

“爷爷知道你这么有家国情怀,一定会很欣慰的。”苏雨霖喝了口酒,道:“如果不是大哥突然离世,我也想上前线,做个护士。和你一起……”

“有件事,我应该告诉你。”邵靖华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你大哥的死……与我父亲有关……”

苏雨霖手一颤,打翻了手旁的酒杯。她慌忙地扶起酒杯,望着靖华,她想听下去,又害怕听下去。靖华继续道:“你大哥运送的军需药品,是我父亲负责采买的,其实都是面粉做的赝品,真正的药,都卖给了日本人。所以,他的罪过,还不止贪污……父亲派人在船上动了手脚,想着船一沉,没有人知道这些药品是赝品。但他本不想伤害任何人,更不知道你大哥会在船上……是日本人怕事情败露,派人给大家灌了迷药,害死了船上所有的人……”

苏雨霖低着头,急促地喘息着,好似被重物狠狠一击,痛到无法喘息。

“上面只查到他贪墨军需款的事,况且现在父亲死了,他们也就不再追查了。这件事我本想永远放在心里,我不想父亲死后还被钉上耻辱柱,让整个家族蒙羞。我更不愿因为这件事,让我和你……但我……我实在不忍心瞒你。”

“对不起。”邵靖华不敢抬头看她。他用力握住酒杯,两只手青筋凸起。

苏雨霖许久才回过神来,她轻轻闭上双眼,两行泪划过脸颊。靖华心疼又愧疚地望着她。

“这也不是你的错。”苏雨霖说。

“你信命吗?”邵靖华突然道。

“我信。”苏雨霖答道。

“遇见你之前,我是不信的。”邵靖华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起刘老说的那些前世今生,我前些日子又去拜访了他一次。我问刘老,如果这些梦境真的是你我前世的记忆……如果我真的前世曾辜负于你,这一世能让我补偿吗?刘老说,这一世的有缘无分,就是补偿。”

苏雨霖苦涩地笑了笑,没有言语,心中想着:真不愧是萧然。分手也能表达地这么诗意又如此荒唐……

邵靖华叹了口气,“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说着便起身去拿伞。

屋外雨仍不停,雨水敲打着屋檐的声音,此刻显得十分压抑。邵靖华一手撑着伞,一手扶着苏雨霖走出了金陵小馆。告诉她真相后,他心中似乎轻松了一些。他用伞遮住霖的身子,自己却淋湿了半边。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插在口袋里,紧紧握着她给他的那封信,生怕淋湿了。

苏雨霖伸手拂拭他被雨水浸湿的衣衫。他望着她的眼睛,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微微俯身,靠近她的面颊。他越靠越近,近到能听见她被紧张打乱的喘息声。他想吻她。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冲动,想要亲吻她因负重而微蹙的额头,他想要亲吻她未施粉黛的红晕,和那灵动的绛唇……

邵靖华竭力压抑自己的冲动,慢慢直起身子。他不敢再看她,正想迈步前行时,苏雨霖忽然拉住了他的手。他转过头望着她,还未等他回过神,霖已经将她的唇轻轻贴在了他的唇间。他紧闭双眼亲吻她,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手中的伞不听使唤地一倒,险些落在了地上。他睁开眼睛,见她的头发被雨打湿了,关切地问:“淋湿了?”说着赶忙用伞遮住她的身子。

“不怕。”苏雨霖望着她,泪水和雨水交融,划过她清秀的脸庞。“倒是你,衣服都湿透了。”

“不怕。”靖华重复着她的话。霖忽然伸手,从靖华的手中接过伞,然后抛在地上。

靖华伸出双手紧紧将她拥入怀中。他享受着倾落的雨水,仿佛彻底冲净了他的迟疑与顾虑。那一刻,他好像是一个穿着铠甲的战士,一层层厚重的刀枪不入的铠甲,竟被她在顷刻间全部卸下,他与她在一起热烈地拥吻……

苏雨霖紧紧抱着他,不忍放手。她心中明白,一放手,他与她可能就要天各一方。那一刻,她忽然如此强烈地想要任性一次,抛下家业的重担,甚至抛下两家的恩怨,与他找个静谧的地方隐居,或浪迹天涯。

邵靖华慢慢松开了手,叹了口气,从地上拾起雨伞,抖了抖积水,为苏雨霖撑起伞。他擦了擦她额头上的雨水,轻抚她湿漉漉的头发。

“靖华,如果我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我们不必自欺欺人……你我都没法当这些都没有发生过。”邵靖华叹了口气,“你怎么面对你父母,怎么面对你枉死的大哥呢?”

“我真的不愿再和你分开了……”苏雨霖虽然这么说,但心中很清楚——靖华说的是对的。

“我是要上战场的人,生死未卜,我不忍心你为我独守空闺,更不愿意你一辈子背负着对亲人的愧疚,你明白吗?”邵靖华声音哽咽。

“无论如何,我等你回来找我。”苏雨霖坚定道,“一定要活着回来。”

邵靖华没有说话。苏雨霖低下头,已分不清脸上是雨还是泪……

二人走到巷口,见到苏贵坐在那辆福特车里,等着她。苏雨霖有些意外,苏贵见到苏雨霖赶忙下了车,给苏雨霖递了一把伞,他指了指天,又指了指伞,苏雨霖知道,他是为她送伞来的。

苏雨霖上车后,苏贵示意请邵靖华上车,邵靖华摇了摇头,“我走回去就好了。你家小姐淋了雨,回家给她喝点姜茶暖暖身子,别着凉了。”说完就向前走去,不敢再回头……

他并不知道,她为了来见他,步行了两个多小时,只为向父亲证明自己的决心,他不知道,当他执意要与她分手,她心中不单只有心痛,还有失望——当初,他曾鼓励她,不能一味顺从,要追求自由意志,如今,当她终于下定决心要为爱情抗争一次的时候,他却退怯了。

苏贵茫然失措,看了看邵靖华又看了看车里的大小姐苏雨霖。苏雨霖轻轻擦拭泪水,几乎用尽所有力气,让自己说出了那两个字——“走吧。”

邵靖华不知道走了多久,见到一个屋檐,便过去避避雨。他拍了拍身上的雨水,从内衬的口袋中拿出了苏雨霖方才给她的信封。信已经打湿了,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拿出信纸,墨水已然化开,但还能看清每一个字:

素往惊为天下先,引觞谈笑醉灯前。硝烟未惧轻生死,几许情深不敢言。

经寒暑,叹流年。诀别咽泪作欢颜。千峰踏尽朝经殿,修报相逢一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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