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凤池

“小皇子的事我来解决，娘娘从此不再过问。”

“你要做什么？”

“娘娘要答应我，不再过问。”

“好！”皇后从牙缝儿里挤出来这个‘好’字。

“不要，再打秋家任何一个人的主意。”赵宗萑神色阴冷，完全不似往日的谦逊阳光。

“好。”皇后微微闭眼应和。

“给我十三哥的解药。”

“好。但解药不在宫里，七日后你来找我。”

“侄儿告退。”赵宗萑眯眼，他没有理由拒绝皇后提出的七天时限，只得答应。此刻的艺馨殿，他自小玩闹大的艺馨殿，仿佛是炼狱般，他再也不想靠近。

赵宗萑转身走至门口，又顿了顿，微微侧头说“十三哥一直敬你，无论日后什么情形，他才应该是你的退路。娘娘，好自为之。”说罢推门离去。

听见身后“啪”的一声，茶杯碎裂的声音。

赵宗萑没有停下脚步，喜鹊盘空，云彩轻柔，像是噩梦惊醒后的清早，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出了宫，赵宗萑直奔秋宅，在门口遇到刚出门的秋白跃。

“你料好了我要去找你，亲自上门了这是？”秋白跃见赵宗萑神色不好，修文也未跟在近前，不知何事，嘴上虽玩笑，心里却有些慌。

赵宗萑未应声，径直往秋白跃房里走，秋白跃跟着，边走边说“哎~我又哪里惹到小公爷了？”

书房的炭火刚灭，川柏在生火，火光燃起，热气一点点散开，氤氲在屋里。赵宗萑叹了口气“对不起”。

“这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呢？”秋白跃尴尬的笑了笑，赵宗萑把上午在宫里与皇后的对话说与秋白跃听。

“我原本不想晞儿跟我担惊受怕，却还是要连累她跟我一起面对了。我要做的事，恐怕是要脑袋要株连的。”愧疚，无奈，生气一时都写在赵宗萑的脸上。

“这话也就是我听到的，要是晞儿听到怕是要恼了。从进京到现在，晞儿一直都在陪我们面对你都不看不到？她或许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但是她都在配合我们，我查药典标注的疑问，她有意无意的帮我去问王伊珞；我让路儿跟踪信使，她看到了立刻回避怕误了我们的事儿；听说地震，她想都不想的去了，为的是谁的苍生？是你心里的呀。晞儿不说也不问，但从来，都在跟我们一起面对。我刚刚想要去找你，也是她托我给你送信。诺~”秋白跃从宽袖里拿出一封信交给赵宗萑，赵宗萑看到封面娟秀的楷体，是许久未见的，秋未晞的字迹。

看过信，赵宗萑微微一笑，秋白跃问“写了什么？”

“你帮我回她，‘谢谢’即可。”

“就一句？”

“嗯。晞儿说，珠钗是皇后的，但是不是皇后娘娘常戴的饰品，娘娘节俭，如此贵重的钗重要节日才会佩戴，平常是要被好好收藏看管的。金巧儿暗夜趁乱出宫，随手拿些值钱的物件儿走是合理的，但是不该是那支。还有，昨日皇后娘娘要走她香囊的时候说自己没有时间出宫，说明皇后知道那个香囊不是她自己绣的，但她从未提过，她觉得，皇后娘娘有问题，沈君泽可能是皇后的人。她还说，沈君泽的客栈是我们自己去的，他为什么会笃定我们会去，要查。”

“看吧，你以后莫要再说怕连累她的话了，她早就在局里了。虽然角度不同，但一针见血，她比我们都聪明。”秋白跃不知原委，有些自豪地讲。

“我想见见她。”

秋白跃示意川柏就喊秋未晞过来，自己起身烹茶“我开春要成亲了。”

“这么快就定下来了呀？庞家小娘子明冠京都，才貌俱佳，庞家也是诗书传家，门第清明，你们门当户对，是难得的良配。恭喜了。”

“‘门当户对’，这些年郡王绝口不提儿时婚约，江宁谁不私下议论我们门不当户不对却想攀附皇亲，我甚至想过跟母亲提议早些给晞儿另寻个人家，反正你们无媒无聘，我这样好的妹妹不愁嫁。但晞儿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我又不忍心，之前好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讨厌‘门当户对’这个词。”

“那，‘青梅竹马’你可喜欢？”赵宗萑笑着说。

“现在看，还不错。”秋白跃也笑了起来。

正说着秋未晞来了，见到赵宗萑先是一惊，后看看自己哥哥，明朗的笑着说“我说大哥哥怎么突然让我来学书，原是把夫子请来了。”

“这个夫子可是要单独教导你了，我出去挑挑茶，你们先聊一会儿。”秋白跃识趣的看了眼赵宗萑，便跟川柏出去了。秋未晞见秋白跃离开，有些局促，不解的看着赵宗萑。

赵宗萑把官家要赐婚的原委，把十三团练中毒的始末都跟秋未晞讲了一遍“晞儿，这些年，我一直在耽误你，三年前随十三哥上战场，我怕我回不来，我不敢向你提亲；去年你及笄，恰好十三哥中毒，我要做的，是帮他帮他报仇帮他夺嫡，是一不小心就会丢脑袋的事情，我也不敢向你提亲。但我一心一意只有你，昨日知道你被叫进宫祸福不料的时候，皇后提到要为你找个人家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慌了，我问自己，你需要的时候，我为什么不能一直在你身边呢？昨夜，我想明白了，是因为我自己害怕，却从来都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承担。是我错了，你可愿意，嫁给这样懦弱的我，给我机会从此守候你，再也不让你独自面对惶恐和委屈？”赵宗萑说罢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秋未晞。

秋未晞从小到大见过的赵宗萑，虽然会贫嘴会调皮，好像长不大，但又好像永远不会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如今这般慌张，还是十几年来第一次见。但她等这一句，等了好久，红着脸，笑着说“拟将身嫁予，一生休。”

听到答案的赵宗萑眼里突然闪着光，嘴咧到耳后，手摸着后脑勺“我本是气皇后的，如今，竟有些谢她。我明日就将聘书送到府上。”

门外秋白跃一直未走远，听着两人的话才推门近来，赶紧跑去烤火。

“外头也太冷了，你们这样慢。”

“你学那街上的妇人趴墙根儿，活该冻死。”赵宗萑终于恢复如常了，怼起人来毫不留情面，秋未晞捂着嘴笑。

“哎，女大不中留。”秋白跃看了看偷笑的秋未晞，摇头叹息地说着，边又重新烹起了茶。

“金巧儿你要怎样安置？”秋未晞问。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是说，她还在福安寺？”秋未晞一脸震惊地问。

“是。”赵宗萑一脸温柔的看向秋未晞。

“你是怎么找到金巧儿的？”秋白跃打断了秋未晞和赵宗萑眼神间的甜甜蜜蜜，起身走到二人中间问到。

“皇后没有嫡子，皇子是官家唯一的儿子，金巧儿一定不能在宫里跟皇子一起生活，但留在宫外的私宅田地官家不会同意。皇家园林和寺庙最适合藏人。官家的生母不也是在福安寺安置了这么些年嘛，我让修文盯了几天，果真在。”赵宗萑撇撇嘴说。

“那你怎么说服主持的？”秋未晞接着问。

“出家人有好生之德，金巧儿的状态他们是看在眼里的。他们不想再送走第二个骨肉分离的施主了。”

秋家兄妹点头。

“话又说回来……皇后为何七日后才给解药？”

“还没想到，七日后肯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我不相信她只是去配解药。”

秋家兄妹面面相觑，屋子安静的只有炭火偶尔的啪啪声，“还要一个问题，我没想明白，但皇后不会给我答案。”

“沈君泽？”秋白跃问。

“嗯”赵宗萑点了点头，三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他们每一个人都希望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为什么，十三哥一定要争这个皇位呢？做王爷，做郡王一样可以守土拓疆，一样可以开明政治呀。”秋未晞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父亲本是个淡薄的人，但是对十三哥的事情尤其紧张，他说无论付出多少，都要让十三哥继位。”

“所以，无论皇后是不是要伤害小皇子，你原本也都不会让想小皇子长大是吗？”秋未晞看向赵宗萑的眼神，有些难过有些期待。

“我不会伤害他，但是做皇子，即使长大了，他也不会开心。随时都会有人质疑他的出身，他的身份，日后他不勤奋，不仁爱，甚至长得不像官家，都会被质疑，这样的日子，未必是真的幸福的。那个位置，本来，就凉薄又清冷。官家身体大不如前，但豺狼环伺，如果……有个什么闪失，整个大宋都要动摇。”

秋未晞舒了口气，赵宗萑的话她永远相信。

“你觉不觉得事情太顺利了？”秋白跃皱着眉头。

赵宗萑没吭声，秋未晞抬眼看向秋白跃。

秋白跃接着说“皇后处心积虑的，一面毒害团练，让金巧儿怀孕又出宫又让张贵妃找到，躲在暗处装得温柔大度，贤良淑德。一面为了报复你拔除宋翔而陷害晞儿，好像急着跟你反目成仇。我始终觉得，她陷害晞儿的动机，我们没有找到，我觉得，她还有后手。”

“这么说我也觉得，按道理皇后不应该希望你插手金巧儿的事儿，但现下又好像是给了你不得不管金巧儿的理由。这说不通。”秋未晞也点头觉得不对劲儿。

“也没有什么说不通，不过是有人希望借我的手处理掉小皇子。之所以会前后矛盾，不过是因为，想对付我的，不止皇后自己，她有同盟，在对付我的方式上，两个人有了冲突，那皇后可能是动了想将皇子留用的念头，而这个念头，不是她这个盟友所想。多思无益，今日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不管是谁，对手都不会因为我们没想到就停止行动，我们要先把所有障碍都扫除。什么挡路便扫什么，现下能做的就是解决金巧儿的事儿。”

“你还没说，你想如何解决？”

“我需要找到一个人，或许我父亲能帮我，说不定还要麻烦路儿呢。”赵宗萑意味深长的歪头看向秋白跃。

秋家兄妹面面相觑，但没多问，三人告别，赵宗萑匆匆回府，脚步却是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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