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凤池

一直等到子时，王仲义才到。见到赵宗萑，刚要行礼，便被他一把拉起“世伯快别管那些虚礼，我今日见小皇子有些奇怪，不完全似你同我讲的症状，可无碍？”

“下官知道小公爷担心，一出宫便来了。小皇子确实不太好，我仔细查过，像中毒。”

“中毒？不是我们下的那粒？”赵宗萑几乎是握着拳头问的。

“不是，而且药很猛。”

“有人想要皇子的命？”赵宗萑飞速的盘算着，张贵妃，皇后，官家，还有谁……

“下官没想明白这一点，此人药量很足。如果是要下毒，自然是要天衣无缝才好，给一个孩子下如此猛的药，一定会被发现。但我的药恰好能中和，那他的药，变成了我的药引，让我的药发挥的更充分，更快。又好像是在帮我。”

“所以此人很可能知晓你的药方”

“但下官绝没有对任何人提及此方。此人是要帮我们，还是要害我们未可知。他让皇子更快发病，冒着的却是我的药不受控制，无法可解的风险。”

“那皇子还会如期醒来吗？”赵宗萑语气中的期待甚至有些祈求。

“下官不敢断言了，只能希望皇子吉人自有天相吧。解药午时便喂他服下了，今晚怕是会发病，我会借由他疫症，尽早焚烧掩埋。带他出城的事儿，便交由你了。”

“若是……”赵宗萑本想问，皇子会不会醒不过来，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不会的，一定不会的。赵宗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自己的决定，指甲因为握拳已快陷入掌心的肉里，他从不想害这个孩子，况且是官家唯一的子嗣。

“下官先去为郡王诊脉，先行告辞。”王仲义看到赵宗萑的状态，叹了口气，当年，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有些旧事，怕是要重见天日了。

果然，丑时刚过，宫里传来钟声，小皇子，夭折了。次日，皇子生母金巧儿，因忍受不了丧子之痛，服毒自尽。

按太医要求，宫人检查完皇子和金巧儿的身份，便交由有关司属处理安葬和追封事宜。官家忧思成疾，七日未上朝，宫里传言，官家病重，不省人事。太子继立无人，一时人心惶惶。

这日，赵宗萑正要出门，门口遇到了气冲冲来的赵宗庭“你说你要同我细说，我等了你七日，也未见你，我自己来了。”

“同我走吧，亲眼见到，或许更可信。”

二人来到城楼顶，看着一辆辆马车离城。

“他们若是过得不好怎么办？皇家的血脉，本不该受这样的苦。”赵宗庭惋惜地说。

“是造化了，现在的皇宫，不是我们儿时的皇宫了。或许它没变，只是我们看清了。这宫里的人，哪有不苦的。”

“那你当真不差人跟着？日后若有什么需要，也好帮衬一二。”

“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他们才安全，何况，他们身上有信物。”

“证明小皇子身份的信物？”

“还有证明钱赟身份的信物。”

“那个玉塔？”

“玉塔虽然少见，但终归是可以仿制的，只怕玉塔里另有乾坤吧。”

“你提前既然不知小皇子的身份，如果能在川蜀之前便开始受惠于他？”

“我进京前要寻的人，也是皇亲，寻她之时无意中得知玉塔的故事，吴越国主大仁大义，我也只不过想帮衬一下他的后人罢了。”

“你进京前要寻的人是何人？”

“你很快就会见到了。我当真是找了她好久。”

赵宗庭没再问下去，只是看着远处逐渐自由地车马痕。赵宗萑究竟在同谁下棋，下的又是一步怎样的棋。

凌云带着金巧儿在马车里，怀抱里是金巧儿心心念念的孩子，他有了名字，叫凌清念，驾车的男孩儿，脸上隐隐有着天花退后的疤痕，凌云喊他“峰儿，出城了，慢些走吧。前路还长。”

“还有个事情。”赵宗庭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突然很认真的看向赵宗萑，看的赵宗萑头皮发麻“何事？”

“你还没说，你要皇后娘娘的字作甚？”

“想裱起来。”

“你还我琴！”

赵宗萑打量着赵宗庭身上的，皇后娘娘新赏的狐毛大氅，金线绣的回字纹边配着黛色的氅衣，墨狐毛领拼接更显贵气“哎哟，你看也没白去不是，干嘛一脸苦大仇深的。”

“那是我焦尾古琴换的！玲儿向借我许久我才同意借她弹两曲的古琴！谁稀罕这破衣服，天都暖了，留给你穿吧。”赵宗庭的一脸不高兴，反而惹的赵宗萑乐不可支。

“我只是想求证一件事情，中秋时便有些疑惑，一直不愿意相信。”

“求证什么？你自己不也要来了，何必叫我跑这一趟。”

“我同皇后已经撕破脸了，我不好张这个口。你去要才会稳妥。”

赵宗庭叹口气，白了他一眼说“以后这种事情，你直接找四火，他跟娘娘走的近，还爱粘着你，你说什么他都听。我可不爱进宫，每次进宫那些女官都盯着我看，浑身不自在。哎？对哈……有些日子没见到四火了，他在忙什么呢？官家给他新差事了？”

“他说他请旨再去趟川蜀，看看重建的怎么样，跟秋将军一起出发的，估摸也快回来了。”

“他离京，还得请旨呀。以为川蜀立功以后，官家能宽宥他呢。这都过了两辈人了，何苦呢。”

“所以才说，这宫里，哪有不苦的人。各有各的苦法而已。”

二人说着往城楼下回府，路上赵宗萑一边打量着狐毛大氅，一边打趣着赵宗庭。

“不对，修文我也好久没见到了，他也去川蜀了？”

“进京前我让他帮我去寻个人，前几日有消息了，他便去了，顺便看看十三哥如何了。十三哥的药，他亲自去送我才安心。说到这儿，我还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你……你……你又要干嘛？”赵宗庭警醒地看着赵宗萑，恨不得跳车下去。

“你害什么怕，是好事。四火母亲要过寿辰，我想买把琵琶当做贺礼，你帮我挑挑去？”

“你挑贵的买，肯定错不了的。只是，没听说韶华县主好音律，倒是听四火说他母亲喜好书法，工绘画。长辈寿辰，你可别选错了礼。”

“那你礼物挑好了？”

“选了幅画……《牧马图》”赵宗庭说完，得意的眉毛都竖起来了。

“我这儿有一幅字，你不妨拿去给她。既不用你割爱送图，也比你的画更合县主心。全当是帮我挑琴的谢礼啦。”

“我莫不是傻的？你有字为何还要再挑把琴？”

“你就说你要不要！”

“要~既然是你的，那肯定是好东西。你给我备着，咱这就去挑琴。我知道名乐坊有把龙头琴，是相思木制的，不日才到，去看看合不合小公爷心意？”

“相思木？呵~甚好甚好。”

到了店，赵宗庭在认真的选琴试音，赵宗萑在店里四处转了转，忽见一锦盒内的玉笛，温润无暇，刚想把玩一下，听见一个小丫头进店要取这笛子，店家忙包好送走。

赵宗萑不禁起了兴趣“谁家的姑娘有这样好的眼光。这笛子，怕也价值不菲吧。”

“公子见谅，是太医院王家的娘子，就喜欢笛子，这次说是要用作寿礼的。”店家见赵宗萑穿着华丽，知是贵客，不敢怠慢，认真解释道。

赵宗萑点头未多言，心里不禁开始了盘算。

又七日，侯府张灯结彩。

韶华县主的寿辰，赵宗燚是好生准备的。但毕竟是罪臣之后，虽然是皇亲但毕竟不受待见，赵宗燚平日里朋友不多，韶华县主也是清冷孤傲的人，京里也没有好友，寿宴请的人不多。同辈女眷只请了长宁侯夫人，庞云兮同她一起来的。晚辈都是赵宗燚请的朋友，赵宗萑和修文，赵宗燚和秋家兄弟二人，还有王伊珞和王伊瑶。

席面上群仙炙、天花饼、太平毕罗、缕肉羹、莲花肉饼、爆肉、索粉和各色的看盘，品样繁多，堪比皇家宴席。

歌舞也是请来了教坊名角儿，一人舞末，一人唱中腔讫，众乐齐举，热闹仿佛上元灯节的上清宫。

韶华县主虽不是慈眉善目的长辈，此刻却也眼见的笑颜如花，母慈子孝，大概就是这样的场景。歌舞毕，众人献上自己的礼物，寿山石、松柏、珊瑚，各色美好寓意的礼物纷纷摆上厅前。王伊瑶送了一把玉笛，赵宗萑观察县主表情，点头微笑。于是缓缓起身，送了一把龙头琴，庞云兮也是好音律之人，见琴不禁凑上前去“竟是一把少有的龙头琴，可否赏晚辈看看？”

“难得你爱琴，我不擅音律，你弹首曲子给我听罢。”县主命人将琴递给庞云兮。

庞云兮一曲《家山破》，众人都夸赞不绝口，只有韶华县主突然收起了笑容，脸色铁青。

“嫂子既然奏了南唐的曲，我这恰好也有一幅南唐的字，知婶婶好书法，特意找来了李后主《经解》的真迹，祝婶婶日有佛佑，福寿绵长。”赵宗庭顺势献礼，韶华县主竟像失了神，并未像之前一样答谢宾客。赵宗燚喊了声“母亲”，县主依旧失神一样，无动于衷。

王伊珞忙说“我瞅着县主脸色不好，可是吃酒多了吹了风？”边说着，便捏了下县主。

“我去歇歇，你们小辈玩吧。”县主缓过神来，落寞的起身，踉踉跄跄的被侍女扶着去了后堂。

“去请大夫来。”赵宗燚心系母亲，一厅的客人又不好此刻跟去，吩咐下人去请郎中过府。

“请什么大夫，我就是大夫。我去看看县主吧。”王伊珞对赵宗燚道。

赵宗燚有些犹豫，王伊瑶接着说“我也去看看，或许也能帮上忙。”

“也好，有劳二位。”

“公主大寿，不打算请我？”

众人本在韶华县主身上的目光，被突然插入的声音叫了过去。见一中年女子，身着妖艳的站在正厅外，金簪银花插了一头，手中拎着个锦盒，正直愣愣地盯着韶华县主。

“公……主？”王伊珞的眼睛在韶华县主和这位女子身上来回转动，众人也都面面相觑。

“这么久了，晚辈们不知，你自己也忘了嘛？公主殿下。”

韶华县主微微闭眼，又慢慢地回到了坐席，轻声应了句“妹妹，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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