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凤池

“曹司军，也是来祝寿的？”秋白跃揖礼，客气地问。

“今日当值，收到检举，说有人私纵异族人进京，还来侯府企图对侯爷县主不利，自然要来拿人的。若是扰了诸位，还望见谅。”

秋白跃摆手，一个请便的姿势。曹司军未动，接着说“检举只说小公爷涉案，还得劳小公爷随在下回一趟皇城司。”

“十四？”王伊珞仿佛没听清一般，又重复到。

“是的，赵小公爷。”曹成也算有眼里，看了一眼她，不容拒绝地说。

“无凭无据，甚至连检举之人都没有，何故就来抓皇亲贵戚，曹光，你胆子未免太大了些。”秋白跃走上前来，气势逼人地道。

“检举之人，就在这儿啊！”曹光是曹皇后亲侄，现任皇城司司军，负责皇城内外安防，什么场面不曾见过，对秋白跃此事的逼人气势并不在意，直着腰指了指那红衣妇人。

众人惊，谁人看不出，那红衣妇人是赵宗萑千辛万苦找来，为了离间赵宗燚母子的，谁曾想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曹光凑近赵宗萑低声说“刚刚角门逃出去的，是修文吧？皇后娘娘让我告诉你两句话‘一，今日之事，全因你妇人之仁所致，杀敌，就要永绝后患。’‘二，官家的礼就算今日到了，这皇城司你也是要去的’。”

“缘何不去？”赵宗萑说着，转头看了眼秋白跃，说“今日酒未尽兴，晚些你且将好酒带与我罢。”继而向长宁侯夫人和韶华县主行了晚辈礼，便转身离开。

“今儿的戏真好看，先是看了声东击西，莫的又来了出反间计，真是精彩，看了这么多戏，我也是乏了，县主母子好好叙旧吧，云兮，我们告辞吧。”从头至尾一句话未说的长宁侯夫人，此刻缓缓起身，优雅又敷衍地揖了个礼便转身走了，庞云兮紧紧跟在其身侧，边走边回头看秋白跃。

秋白跃一言不发，也同样敷衍的行了礼，带着秋白路离开，秋白路走时，顺手拉走了怒气冲冲的王伊珞。

宾客散，此时的侯府，安静地令人生寒。

“母亲，知道那个妇人会来？你们是为了骗赵宗萑所以才说那些话的？”赵宗燚缓缓地开口。

“她所言非虚，是我，杀了你父亲。是因为我，你一身的才华不得施展，像个废人一样活在这繁华里。是我，又如何？”

“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我只当你清心寡欲不问世俗，我只当你不善言辞不会表达，我只当你这些年是心疼我……你究竟，有多少时日是当我是你儿子……”赵宗燚最终还是哭了出来。

王伊瑶没有跟王伊珞离开，也没有说一句话，她也是个被利用的人，但她心甘情愿被欺骗，被利用。她不知道偷父亲的药方会险些让王家灭门，她不知道帮忙研制毒药会让那个给她买糖人的十三哥丧命，但若知道，她便不会帮了吗？她也不知道，她只是知道，她心悦眼前这个人，亭亭公子世无双。韶华县主喊她一句‘瑶瑶’，便足够了。她小娘去世以后，再也没有人这样喊过她。她在家里，像是个透明人，只有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会感觉被需要，她想保护这一家人，哪怕是现在这个情形。

王伊瑶缓缓蹲下身来，伸手向摸摸赵宗燚的头，手悬在半空，终究没落下去，只是轻轻拍了拍背。赵宗燚的头埋在臂弯，身体抖动，却没有哭声，韶华县主擦了擦眼泪，也走到他身旁，给了他一把刀。

王伊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县主……”

“你要报仇，我就在这儿。你要是不想报仇，就把眼泪擦干，我还会觉得你有出息些。”

赵宗燚快速的抢过刀，脱了鞘，紧紧握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已经泛白，两只握刀的手不停的抖，他瞪着韶华县主，眼里泪光中泛着红，王伊瑶轻轻拽着他衣袖，眼神满是惊恐和紧张。韶华县主一动不动，眼里似乎还有些许嘲讽，三人就这样僵持着，许久，赵宗燚终是把眼泪擦干，像被抽干了灵魂样起身，手中的刀滑落，手心血染红衣裳，王伊瑶看着他，没有跟上去，而是起身收好刀，放回刀鞘。刀鞘上嵌着宝石，还刻着‘连理枝’三个字。

“县主真的确定，侯爷不会冲动吗？”

“她是我儿子，我了解他，说妇人之仁，他比那个赵宗萑还有过之无不及。”

“你真觉得他是妇人之仁？我却觉得他只是至孝至纯。”

“他们赵家人都一样，他若是听我的，杀了小皇子，那赵宗萑今日还能有机会离间我们母子？他太像他父亲了，他父亲当年若是心狠些，根本不用留我，又怎么会给我机会报仇呢。”

“先侯爷，能夺下一个国，真的会被你轻易毒害吗？你明明知道，先侯爷是真心爱你的，否则又怎会留着这刀在身侧？”王伊珞没有想让韶华县主回答，她扶助韶华县主，接着说“回房吧，你不能有事，我知道，侯爷有也不会有事。不过是会伤心些时日。此事以后，你们再无心结。一家人，总要坦荡些。我也该回家了，我也有我的家人。”

韶华县主接过王伊瑶递给她的刀，这刀是先侯爷送她的，送她时的海誓山盟还在耳边，他说有他在永远不会让她受到伤害，这把刀永远不会有出鞘的机会。

人们不喜落日清冷，但云霞的热情都在此时。

人们喜爱星河灿烂，但寒夜孤寂九州同色。

世人好辨冷暖，但冷暖在人心，不可他人语。

此时的皇城司，也开始热闹了起来。

赵宗萑在牢里并未受刑，只是关在三面铁注墙面，一面玄铁牢门的牢房，墙上还有一个小到两只麻雀并肩也会觉得有些拥挤的小气窗。难怪说，没有人能从皇城司逃出去，皇城司的牢房，仿佛一个铁桶，即使无人看守怕也难走得出去。

不过半个时辰，秋白跃便提着一壶酒，一个食盒来了。

看守的狱卒，不似县衙狱卒般使些银钱便能打发，都是受过训练的黑甲卫，虽是放行了，但寸步不离地跟着秋白跃。秋白跃进了牢房把食盒里的菜摆好，倒上两杯酒，酒是清风楼的妃子笑。

“你跟我说说，你打算怎么出去？”

“出去干嘛，出去你还能排队给我买妃子笑了？”

“快别贫，跟我说说你的计划。”

“真没有计划，你看这牢房，像个铁桶，我难道要凿个洞钻出去？”

“也不是不行……明天给你送工具来。”

狱卒直盯着的眼珠动了动，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听下去，不禁咽了咽口水，这两位大人是一点儿不在意他的存在呀。

“那你还得给我送几个壮汉，凿洞这种事，我可不亲自做。”赵宗萑一脸傲娇。

“我跟你说，你要是五天内不出去，我就去郡王府退亲！我们家晞儿可不受你这委屈。你想在这牢里躲清静，让我妹妹在外边给你奔走，你休想！”秋白跃说着站起来，还敲了敲墙壁。

“好好好，稍安勿躁哈！这样，我写幅字，还劳烦秋兄带给令妹。”赵宗萑让狱卒给他准备纸笔，写下‘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一句，秋白跃拿着，不屑地问“就这？”

“嗯，保准晞儿开心。”

“你这是欺我妹妹单纯！”秋白跃说着就上手揍他，被狱卒拦下，将他带走。他走后，其他的狱卒将他带来的酒菜食盒一并带走，生怕有一点纰漏。

艺馨殿里，曹光正将今日秋白跃同赵宗萑所讲之话一字不落地说与曹皇后听。

“娘娘，他们不会真的想越狱吧？”

“有可能呀”曹皇后没抬眼，自顾自地练着字，还是苍劲有力飞白书。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娘娘？他们若是真的逃出来面见了官家，保不齐官家……”

“蠢材”曹皇后打断了曹光的话，接着说“官家又不是真的不知道你们带走了赵宗萑。梁启光去给韶华献礼之时定会问清所有。我十六岁嫁与官家，几十年了，太了解他了。他亲善，勤政，爱民。哪里都好，只是外族侵扰而不得治，是他这一生的逆鳞。”

“既然触了逆鳞，官家便不会保他了。”

“官家现下只是生气，但在官家眼里，血脉亲情要比江山社稷更重要。他守着这江山，不过因为是先皇所托，是为孝，而非为权柄。他不爱万民，但又不放不下万民。从年少起，他便就没做过自己，包括娶我。”

“娘娘……”曹光能感到曹皇后的失落，但奈何自己一介武夫，笨嘴拙舌，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所以，你要在官家心软之前，把这件事做成铁证，让言官去弹劾，逼着官家做处决。否则，我们都得完。”

“是！”曹光领命离去，曹皇后收笔，看着纸上所书‘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我懂你又如何，你心里，不曾有我一毫。那我便不要你的心，你不爱的权力江山，我要。这是你欠我的。

同样此刻在看这句话的，还有秋家兄妹。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他倒是点一下，我们才能通呀。就这么一句话？”秋白路摸摸自己的头，想不明白。秋未晞好似想到什么，说了句“啊”便转身跑了出去。秋家兄弟更加迷惑。

“还有一处我未想明白，皇城司的大牢，有看押要案重犯的苍字间，有皇亲贵戚涉案的玄字间，但是十四被关在仅次于朱的白字间。虽说四面铁皮，但毕竟人多眼杂，难道只是为了防范我们劫狱？”

“兄长可能画出牢中地形？”

“可。”秋白跃说着便拿出纸笔，把牢中地形，他所走过见过的每一个位置，细致地描绘出来。

不过一盏茶时间，秋白跃便画好了，秋白路认真地端详着，说“皇城司地牢，按星宿划分，以苍、玄、白、朱为名，为官者，通敌卖国，临阵脱逃，构陷同僚都可关于苍；为贵者，无论何罪可关于玄；命案无数，恶贯满盈，可先斩而后奏者，羁于白；其余重罪待审者，羁于朱。因而苍字间无光，防暗箭灭口；玄字间无他路，不可探，防偷天换日；白字间离门近，铁皮墙，防自戕，防误上路的时辰；而朱字间，离刑房近，方便审讯。十四哥被关于白字间，离门近，是为了方便我们劫狱吧。牢里守卫可多？”

“不多。”

“犯人可多？”

“不少。”

“想我们能去劫狱，又怕我们把人劫走，黑甲卫大概也是第一次边坐牢边护卫。”

“皇后如此部署，一定知道劫狱是我们唯一的退路。十四给我们留一句诗，定是有别的解决办法，他还说让我把牢里的地凿个洞呢。”

“不能凿吗？”秋白路抬头看看秋白跃，眨巴着大眼睛，好似并不是在说笑。

“能，明天我就去送工具。”秋白跃也同样认真地回答。

兄弟俩看着彼此，不禁笑了起来。

“你们在笑什么？”秋未晞回来，带了本书。

“兄长说明天要给赵宗萑送工具，把牢里的地，凿个洞出来。”秋白路伸了个懒腰，仰卧在榻上。

“也不是不行。”秋未晞说完，秋白跃“啊？”了一声，摇摇头笑了。

“那句诗，是让我们找庞侍郎。”

秋白路听完‘噌’一下坐了起来，连忙说“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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