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蛊仙

一瓶养元丹下肚，李尚安借着大雪天光，压下心中的不安，算是补了个好觉。

待他醒来时，已近黄昏，人的疲乏与不安总是能在深睡中得到极大的缓解。只是雪原的天空永远都是灰蒙蒙的，瞧不见生机，一片死气沉沉。

前夜江雪迟的净心咒吹的甚好，却收效甚微。李尚安遇了那不知是什么结界幻境的场景，心海动荡不说，弄不清情况才真的让他困扰。

先起来吧。

李尚安喝了一口热茶，将房门的锁摘下，将房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他坐在桌案后，一边研墨，一边观察着对面房间的动静。只是此时对面房间外又站满了侍卫，将那房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尚安也不急，低下头，略经思索。

“神阙悬星长明处，宿命海海世事苦。明朝踏月戮仙去，天地惶惶我为路。”

“荣极登高有时尽，万世长安无定数。春秋轮回不入心，敢诩冠冕诡道主。”

李尚安落笔墨竭，在几行字落款处，简单的描了一朵木兰花的形状。他抬起头，瞟了一眼墙上的描金月历，是日正是九月十五，该是月圆的日子了。

“咳咳，咳咳……”

突然响起的阵阵咳嗽声在一直安静的四楼显得极为突兀。李尚安放下笔，竖起耳朵，听得那声音极是单薄羸弱，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久病之人，却无半分苍老之态，更像是来自一个年轻的少年。

是对面房间的客人。

李尚安想起了包袱里的星玉露。他翻出了一瓶星玉露，收拾了自己原本看热闹的表情，打开了房门。

“大哥们，我听着，你们的主子咳的很厉害啊。”李尚安掏出星玉露，谄媚的笑着，凑到了那些侍卫们面前，“这是三阶灵药星玉露，来自星原，在雪原称得上十分难得稀有了，或许对你们主子的病有些好处。”

那群侍卫只当他是空气一般，听如未听，目不斜视。

“大哥们，这是星玉露，又不是毒药，给你们主子试试也好啊。”李尚安愁眉苦脸道，“出门在外，总有需要人搭把手的地方……”

“好了。”

房间里那方才咳嗽的声音突然说了话，“多谢公子的药。公子既然住在对面，来日自然有相见之期，在下一定还公子今日之情。”

李尚安得了这句话，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将星玉露递了过去。他也不再多留，转身便回了房间。

说起来，他并不需要对对面房间的人示好。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一个月熬一次药也对他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前夜那莫名出现的情况，一旦他下次运气不好，遇到了变数，恐怕一个人死在房间里都没人知道。

相对于自己寻上门的江雪迟，李尚安宁愿相信这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天色渐晚，雪原长久压抑的灰暗与阴沉让李尚安越发不适。他索性阖上了窗，叫小厮送了一只整鸡，一盘青菜，一碟切好的牛肉来。他将江雪迟用过的酒杯扔进了炭盆里，自己直接就着酒壶，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口。

不过，该说不说，珊瑚楼的碗碟也精致的很。材质均为色泽纯净的白瓷，其上都画着形态不一的珊瑚，似乎每一个碗碟都找不到一模一样的花纹。而菜品的味道也实属上乘，那鸡烤的外皮酥脆，肉质鲜嫩，与佐着酱汁的牛肉一同吃，极是下酒。

李尚安很是享受这样安逸的餐食，却十分不愿自己在自己无法控制的环境里如此安逸。他直吃到了亥时一刻，唤小厮收了碗筷，便立刻喝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

说起来，他的境界也已停留在一阶五转许久了。

酒足饭饱，半开了窗，大雪天的冷风醒酒实属神速。李尚安穿着宽松的里衣，在炉炕烧的温热的床上盘腿打坐。他神游周天，观自己第七窍心海深处的七苦树如同一棵缺水干枯的小草一般，低矮瘦弱，颤颤巍巍，连枝树苗都算不上。

李尚安对自己灌溉七苦树并无甚指望。于他而言，修行远比这渠道简单许多。

连日来，真元的进益与书虫的炼化让李尚安的境界似有升转之像，只是他的心窍只有十一，心海比旁人难养，故而暂时还没有彻底突破。他回想着蛊咒中记载的蛊，其中倒是有一种，他在雪原便可以炼成……

“大哥哥，大哥哥？”

大哥哥？

李尚安收了心神，茫然的睁开了眼睛。他看着眼前光彩熠熠的的金山和密密麻麻的赌桌，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是……

不夜渊？

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前夜虽然险些失身，但至少还在房里，今夜直接到了不夜渊来。连着两个晚上撞鬼，李尚安眼下着实是摸不着头脑。他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思忖着是不是再找把刀刺她一刀试试。

奈何眼下他手边实在是没有利器。

实话说，李尚安如今离开了血华盖，能用的便只有那用二十至三十条赤眸蛇炼成的一阶赤眸蛇蛊。一阶赤眸蛇蛊只能同时作用于一个人，且只能持续两刻时间。看着眼前满脸天真的女童，李尚安知趣的退远了一步。

“你好啊小妹妹。”

“大哥哥，我叫璎珞。姐姐上次说要给我带糖吃，大哥哥是来给我送姐姐的糖吗？”璎珞探头探脑的看着李尚安身后，仿佛在期待他变出一袋糖果来给她。

上次？

她说的是江雪迟？

李尚安也就顺势借坡下驴，“是啊，可是在来的路上，大哥哥不小心把姐姐给的糖摔碎了。”

“呜。”璎珞委屈的撅起了嘴。

“下次吧，下次大哥哥给你买个更甜的果子，就算大哥哥补偿你。”李尚安四下看了看，有意无意的岔开了话题，“这里也不放个漏刻，本来就不见天日的地方，若想知道时间怎么办？”

“大哥哥不知道时辰嘛。刚到子时呢。”璎珞不以为意道。

刚到子时……

果然，小孩子还是应该听娘亲的话，天黑了就该好好睡觉。

“璎珞，你刚才在哪儿看见我的。”李尚安还是想弄清楚自己是怎么来的，“我来的时候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呢。”

“我从炉子那边过来，大哥哥就已经在这里了呀。我远远瞧着大哥哥像，以为大哥哥和姐姐一起来了。”璎珞嘟囔着，“姐姐也有几日没来了，大哥哥怎么不带姐姐一起来啊。”

“姐姐她……她……”李尚安骗孩子还是不甚擅长，“她病了。”

不远处的江雪迟站在人堆里，打了个喷嚏。

李尚安尝试着感知心海中书虫的存在，不管他如何尝试，结局都是失败。真元无法调动，法宝无一在身边，蛊咒能否在这里调出赤眸蛇蛊都是未知数。

这是要他赤手空拳在这个世界里行走啊。

“大哥哥，上次你带来的那把伞，我爹说想借来看看。”璎珞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李尚安，满脸天真可爱的模样，“大哥哥，你肯定不会拒绝我的，对不对。”

李尚安沉默着看着她，一时无言。

说什么呢，说自己没带，还是说不给？

“今天大哥哥没把那把伞带来，下次和糖果子一起给你带过来，好不好。”李尚安尝试着哄她离开，“天色也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大哥哥也要回去了。”

璎珞并不阻拦他，也不转身，只站在原地，咬着手指。她的目光空洞无神，与其说是眼睛，此时倒不如说像一颗浑浊的玻璃珠。

李尚安并未发现她的变化，只着急的抬腿往不夜渊出口方向走去。

真元，真元……

李尚安讨厌所有自己不能把握的情况，尤其是眼下，他不仅把握不了局势，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把握了。

走着那走过的台阶，李尚安小跑着往出口处而去。他并未在出口处看到那两个泥塑，却看到了一面破碎的镜子，碎片散落在他面前，多走一步便会被碎片戳的鲜血淋漓。

这镜子好生熟悉……

是八原之镜？

它怎么碎了？又是怎么从影市跑到了雪原来？

李尚安只觉得这一切都透着莫名的荒唐。他似乎身在局中，却全然没有破局的半点方法。不过他还是捡了一块碎片揣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大哥哥。”

“啊？”

李尚安正在苦苦思索着，对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璎珞着实是做不出反应来，踉跄的躲了一步。他回过头，看着眼眶空洞，没有眼珠的璎珞，冷汗当即浸透了衣服。

“大哥哥……”

“把我的眼珠给我……”

她向李尚安伸出了手，那白白的小手不知何时变成了泥塑，其上腐朽的彩绘早已斑驳，好听的童音却还在持续不断的从她生硬的嗓子里发出。她的眼眶仿佛从未生过眼珠，只是十分干净的两个圆圆的坑，并无半点血腥，却显得阴森而诡异。

李尚安忍着惊惶，握住了那片碎镜子。

“璎珞，你的眼珠不在大哥哥这里。”

“大哥哥，你让姐姐把我的眼珠还给我……”

“让姐姐还给我……”

李尚安将她的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掏出了碎片，一把划过了她的喉咙。没有鲜血迸出，却有一道白光从镜子碎片里直冲入了李尚安的天灵盖。

李尚安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却没有跌在地上，坐在了一处柔软的地方。身下传来的温热与淡淡的酒香明显的告诉他，他坐在珊瑚楼中，自己的房间里，铺着柔软床褥的床上。

甚至，姿势都与他开始打坐时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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