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死书

上一次一起上学是在什么时候，简哲已经忘记了。那大约是在初中的末尾，关于简哲和聂秧之间的谣言被传得沸沸扬扬，致使亲如手足般的两人日渐疏离。到了高中，两人更加是尽量避开一同出现的场面。

可就在劫持案发生后的周一，简哲竟然在楼道里等候聂秧，提出一同上学的要求。

比起聂秧，简哲更加在乎别人的流言蜚语，当初正是他自己想要避嫌的。聂秧倒是表现得大方许多，常会在同学好友面前提起他。这让他有点忏愧，想方设法为自己辩解，认为是聂秧太过好看，自己只是为免被看作好色之徒而故意远离的。而事实也很可能如此。

无论是简哲还是蒙静，都没有将劫持案告知林芬母女，所以聂秧表现出一脸忐忑的时候，简哲便感到那个手持虞美人向人求助的女生就是聂秧。

两人一边走在上学的路上，简哲突然问聂秧：“你是知道的吧？上周五所发生的事情。”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聂秧很爽快地就承认了。

“我不是说过这事由我来办吗？”简哲沉着脸说。

“我担心你被她勾了魂。怎么能让你步我那人渣老爸的后尘？”聂秧说着轻轻地鼓起了腮。

简哲听了，脸上不禁热了起来，暗自觉得那并非没有可能。可这马上就被聂秧捕捉到了，她悻悻然地指着简哲的脸说：“哇！你脸红了！这回完蛋了……”她说罢，用双掌拼命夹住简哲的双颊，将他的嘴巴挤成了猪嘴。

“好了，好了。不会的！”简哲拼命扯开聂秧的手，连忙解释道：“那家伙的确是很能诱惑人，可你也要相信我的理智。”

“理智……”聂秧说罢像是泄了气。

“难道你不希望我理智吗？”简哲问。

“我希望你有时候没有。”聂秧说着自己的脸也热了起来。

“行了。答应我，别去那女人那里了。”简哲自然地说，仿佛没有察觉到聂秧的异样。其实，他只是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开了而已。

“相信我，那个女人肯定有问题。”

“你觉得是她留的信？但是，静姐说她当时没在我们这边。我估计还在开店。所以，即便是她写的信，也必须有人帮助她将信送到才行。”简哲说，“不过，连警察也没有查出这个人是谁，或许根本没有……”

“难道，就是那天的那个大叔！？”聂秧恍然大悟地说，“他们之间肯定存在某些纠葛。”

“不可能吧。隐形人如果能干这么多事，还能隐藏那么深，绝对不会像他那么冲动行事。”简哲说，“那个隐形人应该是一个冷静而深沉的人。而且对那女子的爱肯定也非常深。能为她做那些事情的人，肯定是曾经与她关系非常密切的。当然，隐形人不可能是亲戚，因为很容易被顺藤摸瓜。那有可能是小时候的青梅竹马、同学，或其他少年时认识的人。”

简哲对隐形人的描绘很在理，使得聂秧欣赏地看着他傻笑。他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地问聂秧是怎么了。只见聂秧收起了笑容，很认真地对简哲说：“看来你是要子承母业，交给你办看来也是对的。不过，这也是我的事情，我不可能撒手不管。既然我们有了隐形人的假设，那就必须去调查她的过去。只有将她的所有关系牵出来，才可能找出隐形人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刚才问过静姐。可是她说那是私隐，怎么也不说。不过，她所知道的事情如果有用的话，那早就有了突破了。我们必须自己查……不，等一下，我们？”

“对，就是我们。就让我么共同进退吧。”聂秧说着用肩膀轻轻地撞了简哲一下。

知道要做的事情，却不知道从何处入手。这两位顽皮的高中生计划了两天，仍旧没有任何头绪。对此，聂秧只能提出去求蒙静，由她自己出面。可简哲怎么可能将责任推到女生的身上，坚持自己出战。两人还因此吵了一架。

在聂秧的坚持下，两人终于一同面见蒙静。周四的晚上，秋凉渐盛，让人不知不觉地就冲了一杯香浓的可可。或许是觉得有点凉意，蒙静便穿了一件带兜帽的卫衣，帽子上还有一对哈巴狗耳朵。她把帽子罩在脑袋上，让人以为猎豹变成了小狗。

“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念书，不是吗？”蒙静一边喝着可可一边说。

挂在墙上的钟告诉他们现在已经是晚上的十一点，应该是休息的时间了。蒙静、简哲和聂秧在饭桌旁相对而坐。在自家的林芬自然知道聂秧在蒙静这边，已经放心地睡着了。

“正是要好好念书，才必须将这些琐事解决掉。”简哲说，“否则，我们是不可能有心情学习的。”

“那也罢，大不了去当个服务员，天天看有钱人的脸色。”蒙静懒洋洋地说。

“也是，金子也不一定会发光的。就算有智慧之树的种子，没有适合的土壤，也只能腐烂掉。”聂秧竟然附和了起来。

“干嘛说起这些来？”简哲无奈地说，“不管是智慧还是意见，通通锁到笼子里。好了，现在来谈谈正事。”

“没错，我们来谈谈苏格拉底的批判吧。”聂秧说。

“嘿嘿，这里不能谈哲学。”蒙静慌忙打住了聂秧的劲头，说：“我们只需要知道谁永远是对的就好了。现在，我们来说说正事吧。真是没你们的办法。”

“你这是屈服在哲学的淫威之下了吗？”简哲问。

“好吧，算是这样。我可不能随便对你们透露太多。不过，如果是以私人身份的寻访，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蒙静说。

“你打算怎么做？”简哲问。

“我有些要寻访的目标，打算把你们也带去。可是，将你们带去的话就不能使用警察的身份。那样的话，我们就必须打扮得像个大人。不，应该说是大人物。”

听到蒙静的话，看着她脑袋上的狗耳朵，聂秧噗呲地笑着说：“静姐还真该打扮一下才行。”

次日，少男少女向学校请了假。蒙静自作主张，充当了一回聂秧的家长。班主任知道蒙静的职业，也知道两家的关系，装作糊涂地被骗了一回。

简哲换上了西服，聂秧换上了洋装，便上了蒙静的车。两个孩子长得嫩，但是穿起一身行头来还真的有模有样，像是某个贵族家的公子千金。然而，事情的关键是要在不明示身份的同时，让对方吐露情报。

警察不是上帝，也会有很多无法掌握的情况。因而，对她以前的关系人进行问询是非常重要的。对此，简哲很快就有了主意。

他们首先要去的是余笙韵以前就读的中学。学校的门卫因为太闲而打着瞌睡，忽闻有人轻敲门岗玻璃窗的声音，便猛然睁开了眼睛。

一个穿着行政西服的短发女人肃穆地站在窗外，不禁让门卫突发敬意。这个女人比起平时来参观饭堂的领导更加威严，使得门卫一时脚软，无法立即站起来。

此人自然就是蒙静，正按照儿子的剧本行事。

“您好。我们想见一下校长。”蒙静面无表情地说。

“呃，你们有预约吗？”门卫嗫嚅着问。

“没有。因为某些原因，我们不可能预约。”

蒙静的语气既自信又坚定，让门卫一时间无法将她当做是推销员。他往大门外瞧了一下，才发现来人开来的是一辆黑色豪车，尽管他念不出那豪车的品牌。

门卫不敢怠慢，连忙问：“那请问，您有什么事情要找校长吗？”

“我希望带两个孩子转学过来，特地带他们来与校长相见。”蒙静说。

“那你们为什么不预约呢？”

“很抱歉，这方面原因我只能向校长说明。”

“哦……”

门卫看到蒙静的架势，实在不敢阻拦。这样困难的事情，还是交给校长自己处理比较好。他用桌子上的电话联系了校长，说明了一切。他还特地提到了豪车的事情，毕竟来客的座驾可以证明他们都是好人。

三人果然顺利地进入了学校，在门卫的指示下停好了车。

远处有两个人从一棵高大的灌木后面探头张望。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在行政楼的后门处，自然是校长派来打探一下虚实的。

一个穿着一件灰色纽扣开胸毛衣，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上来迎接贵客。他自称教导主任，笑容可亲地请教冷冰冰的蒙静芳名。可是，蒙静却并不管他，下车就帮自己的“少爷”和“小姐”开车门。

西装革履的“少爷”简哲下了车，肃穆地向那个毛衣男人欠了欠身。而穿着洋装的漂亮“小姐”聂秧则亲切地笑着，也向男人微微屈了屈膝。

教导主任没见过这样的学生，也没见过这样的大人，一时被弄得晕头转向，忘掉了要打听这些人的身份。他带着三人上楼去到了校长室，才发现自己除了觉得他们的做派不像是本地人之外，什么信息都没能得到。

校长自然也无法责怪主任，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被这三个人带到了外交场合，而非在学校。他是个秃头的胖子，被这三人的气场压得挤出了嬉皮笑脸。

室内自然有一套会客沙发，不用校长请，三人便自己落座。

茶水很快就送了上来，却没有人要说话。校长和主任也坐了下来。校长问蒙静道：“听说是这两孩子要转学过来，是吗？”

“没错，但请允许我事先声明。我们这次来是实地考察，还没有做任何决定。”蒙静说。

她的这话其实很傲慢，说得就好像校方已经同意让他们的转学，而选择权在己方。校长有点云里雾里，但这一点还是能听出来。然而，对方的傲慢却让他更觉得不敢得罪。

“没事，更拽的家伙我都见过。”校长喃喃地说。

蒙静没有听清，以为对方开始不耐烦，便开门见山地说：“硬件设施我们不会担心。如果果真确定了，我们会尽我们的能力协助学校改善的。但是，有一点是我希望你们能谅解的。那就是我们在决定入学之前不想透露身份。”

这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了，那就是说如果这两位少年贵族决定入学，那学校就会得到一笔捐助。那么，校长的好处自然少不了。

“呃……”校长的身体突然打了个哆嗦，竟语塞了起来。教导主任连忙接话道：“那么，你们是想要考察什么呢？”

他此言一出，三名骗子的心就放了下来。很显然，他们已经接受了“入学申请”，也已经开始计划要怎么花那笔捐款，还不打算过问三人的来历。毕竟，这三人不过只是考察一下，不会对学校造成什么影响。

“风气是最重要的。”蒙静说，“我们希望了解贵校近一二十年里是否得过什么奖项，有没有出过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哦。”校长清了清喉咙才说，“我们学校一直都以安全闻名，没有出过大不了的事情。”

“那么，我们能看一下你们的资料吗？”蒙静问。

“当然可以。”

校长说完，便示意让教导主任带蒙静等人到陈列奖杯的房间。他自己大概要冷静一会儿，并没有跟去。

那房间就设在校长室同层的尽头，仿佛是校长私人的藏品室。里面大大小小的奖杯锦旗排列着，说明这学校也获得了不少有关部门的青睐。

蒙静等人来之前早就预习过这些奖项了，只要打开学校的主页，所有奖项都一览无遗。他们只对一个奖项有兴趣——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铜牌，余笙韵。

“那不是学生私人的奖牌吗？怎么会放在学校里？”首先发现奖牌的聂秧问。

“哦，是这样……”教导主任嗫嚅着说，“我们当时免了她的学费……”

“是买下来了。”简哲恍然大悟地说，“真够便宜的。”

“呃，是，是……但是，当时她去比赛的旅费也是我们帮她筹集的。而且，她说铜牌没有价值，奖牌随我们处置了。”主任说。

蒙静等人对视了一眼，深感这家伙已经完全进入了简哲的剧本，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蒙静点了点头，问：“她很穷？”

“呃，是的。”教导主任说，“那是个既漂亮，又聪明的女孩，使人印象深刻。不过，她没有父母，是她的外婆把她一手拉扯大的。你们想问她为什么没有父母吗？这点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听说她本来是外省人，三岁的时候被外婆接了回来。然后，就一直和外婆住在一起。不过，她十四岁的那年，她的外婆就瘫痪了。她自己也要上学，便只能请钟点工上门照看一下老人。凭借老人的退休金和小姨的接济也只能勉强度日，所以她有时候也会去打些零工。”

“买下她的奖牌可是帮了她的大忙，不是吗？”聂秧对简哲说。

“小姐说得没错，我也认为是这样的。”教导主任说，“我们学校当时并不怎么样，立志当混混的学生也不少。她的这个奖牌对我们来说是非常珍贵的。回想起来，她当时真的非常迷人。很坚强，坚强得让人想要保护她。不怕你们笑话，我当时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教师，如果不是早早的结了婚……”

教导主任说起余笙韵来昏了头，都忘了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在场，差点就要将不该说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蒙静等人的目的是调查，自然希望他把事情说明白。因而，蒙静豪不客气地说：“你对她的事情记得真清楚。如果你不是早早地结了婚，肯定想要与她发生师生恋了，对吧？很危险呢，小姐。”她说罢转过脸去看了看聂秧。

“不不不，我只想不求回报地保护她。”主任慌张地说，深怕这几位贵客一走了之。

“哎，你再说说这个女孩吧。我对她挺感兴趣的。”聂秧兴致勃勃地发问，终究说了一句实话。

“她家境不好。本可以助学贷款上大学，她却好像不屑这么做。以我所知，她最后还是没有上成。”主任说。

“这不够有趣呢。”聂秧噘着嘴说。

“嗯，是高一还是高二来着？她出了不少的事情。”主任说，“她在学校的外面打了架。”

听到这里，简哲和聂秧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可他们都觉得这发生在余笙韵身上并不奇怪。

主任继续说道：“没错，是打架。我说过，我们学校以前有很多小混混。他们经常去邻近的学校闹事，也有打群架的。呃，现在已经没有了……请你们放心……余笙韵有一回在路上看到我们学校的几个男生在欺负一个别的学校的初中生，好像是……呃，不知道是不是三中的。不知怎么地，余笙韵就出手打破了其中两个男生的头，是两个还是三个来着？总之流了不少血。我们当时还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发现那些孩子没来上学，才知道他们去了医院。家长也知道自己的孩子是流氓。当时的老校长出面协调，自掏腰包帮她赔了点钱，那事就算是了了。哦，当时的校长已经退休了。”

“哎？现在的校长可不一样。”简哲突然挖苦道。

“谁在少年时不是充满爱与正义？有些人后来变了，有些人没有变，仅此而已。”主任唏嘘地说。

“那个被欺负的人是谁？”蒙静问。

“没有记录呢，就连那几个欺负人的男生都要翻查很久才知道是谁呢。”主任说。

“那你还知道她什么事情吗？”聂秧迫不及待地问。

“嗯……让人印象最深的就这些。”主任摇着脑袋说，“后来，她的姥姥死了，说是心脏病发。退休金没了，她也只能偶尔翘课去打工，连游泳队也退了，本来还是个主力呢。她的经历的确是艰辛的，也让她提早明白了这世界其实并没有那么美好吧。最后，她也顺利的毕业了，只是后来就没有人知道她的状况了。”

聂京被拐的当年，所有的证据都无法让余笙韵有嫌疑，警察便并没有对余笙韵的过去做过多的调查。蒙静也是事发大约一年之后，曾调查过余笙韵的过往，却因为余的嫌疑实在太小而不了了之。

蒙静等人又装模作样地在校内“考察”了一下，觉得已经无法再获得有关余笙韵的消息，便别过校长和主任，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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