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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死书

第十二章 守夜人

阳光流进了铝窗,从白色的地板爬上了一张支架上生有铁锈的折叠床。守夜人刚睡下,窗外便悄然飘进一股秋风。陋室如同工地里建的临时板房,里面没有任何显眼的物件,只有安宁。

他又坐了起来,却突然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坐起来。是的,他要去将窗户和窗帘关起来,挡住阳光,但是他已然觉得那并不是必须的。

之所以成为守夜人,是由于这是工作却也不像是工作。夜里是否有人来行窃,他全凭运气。即使盗贼光顾,他也绝对全然不知,因为他断然已经睡着。可惜,要从一个废品回收站盗取垃圾,到另外一个回收站出卖的人并不多。

这世上毕竟多数都是正常人。

既然晚上已经睡过了,那早上就无需再睡,这是一个能用“存在”来换钱的工作。老板看中他要求不高,有手有脚,无需购买社保。而他什么都没看中,只是像是野兽一样维持着生命。

咔咔作响的手提电脑是他唯一的资产。残破的外壳之内或许装载着不满和叛逆,又或者是同样非法的别的东西。

电脑吱吱的声音是一种韵律,仿佛在向他道早安。

回收站设在一座高架桥的下面,算是合理利用了桥下的空间。铁丝网围成一个小广场,上面堆满了破烂。破烂簇拥这两所板房,一所是办公用的,另外一所则是守夜人的房间。

啪啪地,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仿佛并不属于他。或许说,这双健壮利索的手与它们的主人并不相配。

“喂,小明。有人找你。”老板的声音突然从房门传来,打断了守夜人的思绪。

他抬头看去,只见老板正请一男一女走了进房间。这两人正是蒙静和澜宇,一身便装,无法让人联想起公务人员。

“请问你是郝明吗?”蒙静问道。

“嗯,是的,我就是。”守夜人说着便将手提电脑合上。

“我们是警察。”蒙静说着就与澜宇一起亮出了证件。

“哦……我们是被偷了吗?老板。”郝明问老板。

“没,我也不知道咋回事。你们慢慢聊吧。”老板说着就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蒙静瞧了瞧这陋室,桌子、床还有椅子都是折叠的,仿佛随时要搬迁。桌子上有水壶、一些洗漱用品、一个饭盒和一些说不清的杂物。再看看那个矮小瘦削的守夜人,他清秀的脸上长了不少的须根,两颊凹陷,比照片上的人憔悴不少。还亏辖区民警能找得到他。

随便坐到了一张椅子上,像要散架的椅子顿时让蒙静冒出了一身冷汗。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绪之后,蒙静便问郝明:“你,是理工大学的毕业生?”

“是的,没错。”郝明目光离散,没有焦点。

“一个大学毕业生在这里做守夜人?还没给你买社保。”蒙静说。

“啊,的确,没交社保就是犯罪。”郝明心不在焉地点着头,继续说:“他们还真缺钱,竟然出动警察来逼人交钱了。”

“不,我不是来逼你交社保。我们只是觉得奇怪。”

“怎么?法律不允许别人做奇怪的事情?”郝明说着打了个哈欠。这哈欠似乎让他清醒了许多,突然噗嗤地笑了出来,继而朗声哈哈大笑了起来。

蒙静和澜宇都被他这种像是发夹弯式的转变给吓了一跳。而那神经质的守夜人却举起手来,忍着笑说:“对,对不起。我这人就是忍不住笑。你们,该不是为了社保的事情而来的吧?”

“嗯……”

蒙静与澜宇对视了一眼,便单刀直入地说:“你认识余笙韵吗?”

“哦……当然认识。”郝明说,“在我还是个学生的时候就救了我一命。我怎么会不认识。”

“你们还有联系?”澜宇追问道。

“怎么可能?难道我要这样站在她的面前,让她再救我一次吗?”郝明说着摊开了双手。

“你说她救了你一命?当时欺负你的那些家伙应该不至于要你的命吧。”蒙静问。

“我或许会自杀,谁知道呢?反正要不是她来,我或许活不到今天。”郝明说。

郝明即便一副真诚的模样,蒙静依旧怀疑他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来应付审问。她算是见过不少的罪犯,却无法从郝明的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对方的脸色没有变化,身体也没有异常的小动作,无论谁都会有可能就这样相信了他。

“出于个人的好奇,我能问你一些问题吗?”蒙静问。

“既然是个人的好奇,你当然有发问的自由。但,我也有是否回答的自由。不是吗?”

蒙静没有回答郝明的问题,自顾着问:“你本来可以有更好的生活,为什么要在这里做守夜人呢?”

“无可无不可。这不就是无神论和唯物论者都知道的事情吗?没有报应,只有惩罚。只要不会受到惩罚,那什么都可以干。”郝明说,“你们也是被这样教育长大的吧。他们当然不会这么直接对你们说,但道理就是这样,谁都能想出来。”

“当然,合法诈骗的事情数不胜数。”澜宇插话道,“艺术家买通评论家充当水军,一幅破烂能卖出好多万。这就是商业,合法诈骗。”

“诶,你们让我想起了奢侈品帆布袋。”蒙静饶有兴致地说,“还有将农民土地骗走的开发商。他们说那是双赢,既然有赢那就肯定有输,谁输?”

“双赢的确是有的。但是参与者却不仅仅只有双方。”郝明说,“你拿一笔钱到国外投资,给对方政府交税,你们双方双赢。你们雇用廉价劳工,开始剥削,还推高了当地物价,拉大贫富差距。肯定有人得成为发展的牺牲品。”

“说到牺牲品,不知道被盗走的小孩会不会成为某人欲望的牺牲品呢?”

蒙静突然话锋猛转,又回到了自己想问的问题上来。她想要打郝明一个猝不及防,使其露出狐狸尾巴。

“所有事物都可能成为牺牲品,因为公平从不存在。”郝明淡定地答道,连半点思考的时间都没有花费。

事后,蒙静和澜宇讨论了郝明这时的反应,都觉得未免太过淡定。在蒙静突然问起拐带儿童的事情时,他竟然没有觉得突兀,对答如流。这并不是正常的反应。

仅凭这点可无法说明他就是大砍佛,帮艺术家计划盗窃儿子;也无法推断他与聂京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蒙静并没有深入问询有关大砍佛和艺术家的事情。她打算给郝明留一个悬念,让他无法弄明白这两人为何而来,让他因不知道自己的事情是否被暴露而内心挣扎。

在离开回收站前,他们询问过回收站老板关于郝明的事情。老板告诉他们,他就是觉得郝明便宜才雇佣他的。郝明是个十分无聊的人,哪里都不去,不过每逢周六都会消失一段时间。

这个情况十分重要,如果郝明就是亚当,那就是说他和余笙韵的联系并不是通过留言板,而是直接在现场见面!因此,蒙静连忙让人调取了酒吧的监控录像,还得定期去索取,希望能从录像里找到郝明的身影。

只是,酒吧的侍者之前已经表明没有见过郝明,监控录像大概也难以有收获。

郝明没有手机,所以他们已经将这里的网路做了监听,同时让网络平台监控大砍佛的账号。毕竟,郝明的那台手提电脑很让人在意。

如果郝明就是大砍佛,如果他沉不住气,或许会有所行动。上线找艺术家询问情况,应该就是他首先会做的事情。如果郝明被敲打过之后大砍佛就上线,这种巧合基本可以看成是蓄意。

秋意越来越浓,大砍佛却没有上线。陈凤带了一个新人去监视余笙韵,也完全没发现目标有任何异常举动。不过,伊甸酒吧的人给蒙静打来了电话,说是找到了那个穿西装的常客。经核查,是个跨国公司的本地代表,几年前才来的,不可能是与聂京案有关的隐形人。

在那次探访中,郝明并没有表现出攻击性,但他不正常的生活方式却让蒙静认为他是个危险人物,不敢对儿子透露。因而,简哲并未能得知关于那次探访的相关细节,甚至不知道郝明这一号人物。

崔澜宇虽然认为那封留给林芬的匿名信没准是个恶作剧,可近来所获得的各个对象之间可能的隐藏线索,却让他提起了兴致。

这天,十一月下旬的天气依旧晴朗。与往常一样,澜宇处理完了一些小案件之后,黄昏已然悄然退场。他提起斜挎包,看到蒙静还在托着腮看电脑屏幕。肯定像往常一样,蒙静有事情想不通的时候就一边嚼着泡泡糖,一边玩系统自带的纸牌游戏。他们已经把余笙韵去伊甸酒吧的录像都看过了,看到的只是一个孤独的女人自寻烦恼,完全找不到可疑的地方。

尽管很想对蒙静说让自己留下了陪她,尽管希望两人下班后一同回到同一个家,但澜宇显然什么都不敢说,深怕一不小心就被嫌弃。

默默地,他走出了市局,就在大门处碰见了简哲。不知道是不是气温有些低,澜宇猛然打了一个寒颤。

“你有心事。”简哲开门见山地说。

“你……怎么知道的?小简同志。”澜宇一脸尴尬地说。

“成年人哪个没有心事。这是看相先生的小伎俩。”简哲面无表情地说。

“呃……又被你耍了。”澜宇尴尬的脸上多了一丝无奈。

“你的确有心事,心不在焉。”简哲说着指着澜宇的裆部。

澜宇低头一看,才知道自己的裤子并没有拉拉链。幸好这会儿多数人都已经下了班或者出勤了,不然被别人发现了可够难看。他连忙拉上了拉链,双眼拼命地在简哲身上扫描,以求推理出什么来反击对方。

“嗯,你是来送饭的。”澜宇指着简哲手上的环保袋。

那环保袋里装着某个圆柱形的东西,像是保温壶。而且,蒙静这天显然是错过了食堂的开饭时间。简哲在这个时间出现,估计不会是闲荡。

果然,简哲大大方方地承认道:“这不是饭,但也差不到哪里去。这是汤,到了这个时间可不能把静姐喂得太饱,不然她的腹肌上面就要盖上几层脂肪。”

跟了蒙静这么多年,澜宇也有幸见识过她的腰,每次都让他无法入眠。他咽了一口唾液,为了掩饰自己的猥琐的妄想而借故离开道:“静姐真是幸福。那我先走了。”

谁料他刚踏出几步,便听到简哲说:“不行啊,你这么拖拖拉拉的。静姐可要变老了。”

“诶?你说什么?我以为你一直都反对……”

澜宇话音未落,简哲便抢着说:“毕竟我也不可能永远陪在她的身边,你说是不是?或许,我可以帮帮你。”

“呃……你,应该有什么条件吧?”澜宇如梦初醒。

“你会是个好警察。我说,你们最近在调查花店老板娘的事情吧?把情况告诉我一下吧。”简哲说着,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那笑容在澜宇看起来更像是狞笑和威胁,就好像是在对他说,如果他不配合,这辈子也别指望能更接近蒙静。

“好,没问题。我什么都对你说。”澜宇斩钉截铁地说。

他如此果断,反而让简哲有些害怕。这些案件并不是国家机密,但一定程度的保密还是需要的,视情况而定。然而,简哲知道澜宇的果断与老唐的大大咧咧不同。那家伙对蒙静的渴求完全超出了简哲的想象。

简哲让澜宇在单车棚等他一下,他上去送汤给蒙静,被捏了两下脸蛋后便下了楼。他取了自行车,推着车与澜宇并排走路。澜宇先向简哲强调不能将他的话随便泄露出去,然后便将最近办案的经过向简哲和盘托出。

听完了澜宇的“供述”,简哲点了点头,肃然地对澜宇说:“你不应该对一个中学生说这些。你不觉得你的行为有些不成熟吗?这或许就是静姐未能接受你的原因。”

“是,是这样吗?”澜宇既惊诧又沮丧地说。

简哲当然知道不是,蒙静其实是喜欢澜宇才不让他有机会的。比起希望自己如何,蒙静更加希望澜宇能有一个合乎他身边人所期盼的人生。简哲很了解自己的母亲,便说:“不行啊,怎么能将静姐交给你。”

“等等,你这是想反悔?”澜宇慌忙问。

“不,只是条件不允许,而且问题出在你身上。”

“嗯,我必须先变得成熟起来。不过,我好像也不是那么不成熟吧?”

“要更加,更加,更加成熟才行。尽快!”简哲说,“到了那时,我一定会帮你的。”

说罢,简哲便跨上了自行车,发力飞驰而去。他不会去考虑澜宇会为自己的感情做些什么,他如今要考虑的就是那个在废品回收站的守夜人。这应该是为了帮助蒙静,但更是为了青梅竹马的聂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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